迎新晚会前三天,楚江肆在士官学院的后山捡了半袋烟蒂。
不是他抽的。是周末外出时,看到几个混社会的少年把烟蒂扔在训练场围栏外,他没说话,蹲在草丛里一个个捡起来,塞进空矿泉水瓶。瓶身上还贴着士官学院的标签,是上周考核发的纪念品。
“楚江肆,你他妈有病吧?”通寝室的王浩拍他后背,“捡这玩意儿干嘛?不嫌晦气?”
楚江肆没回头,把最后一个烟蒂塞进瓶子,拧紧盖子。瓶身里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坟,滤嘴上的口红印和唾沫星子混在一起,泛着恶心的黄。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声音很淡:“脏。”
王浩嗤笑一声,叼着烟凑过来:“装什么清高?忘了上个月是谁跟我们翻墙出去上网吧的?”
楚江肆的脸沉了沉。他确实翻过分校的墙,不止一次。中考失利后,他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跟着镇上的小混混学会了抽烟、打架、通宵上网。母亲拿着藤条抽他,他就把自已锁在房间里,对着天花板吐烟圈,看烟缕像条蛇似的钻进吊灯缝隙。
后来去了普通高中,他靠初中的底子在尖子班混了两年,直到高三那年母亲咳着血倒下,他才像被泼了盆冰水——但那时,课本上的字已经像天书。
“走了。”楚江肆拎起矿泉水瓶,往垃圾桶的方向走。烟蒂在瓶里晃出沉闷的响声,像他胸腔里堵着的那些事。
王浩在他身后喊:“哎,听说了吗?商学院那个简花霜,迎新晚会要表演插花!就你天天看的那个抖音号,‘小花匠’!”
楚江肆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关注“小花匠”的抖音,却记得她主页的简介:“在创业园种向日葵的人。”他甚至能背出她最新一条视频的文案:“今天的玫瑰有点蔫,像没睡醒的小孩。”
那天帮她交完罚款,他回宿舍翻了她所有视频。有她蹲在花摊前啃面包的样子,有被暴雨淋湿后抱着花哭的样子,还有对着镜头展示新到的向日葵,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的样子。
和林薇薇完全不一样。
林薇薇是那个追了他两年的千金小姐。她会把进口巧克力随手扔给他,会在他母亲骂他时皱着眉说“你家真压抑”,会在分手时轻蔑地说“楚江肆,你这种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烟蒂瓶被他狠狠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王浩被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楚江肆没说话,转身往训练场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伤口。
简花霜在创业园的仓库里忙到深夜。
她在给迎新晚会的插花作品让最后调整。主花用了向日葵,搭配着白色的桔梗和绿色的尤加利叶,花器是个旧铁皮桶,是她从废品站淘来的,洗干净后刷了层明黄的漆,像个小小的太阳。
“还没好吗?”创业园的管理员大爷探进头,手里端着杯热牛奶,“丫头,别熬坏了身子。”
“快了张叔。”简花霜笑着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暖得有点发烫。她低头喝了口,忽然发现向日葵的花茎上,有个极浅的牙印——是昨天修剪时不小心咬到的,现在竟泛着淡淡的红,像在愈合的伤口。
她愣了一下,想起楚江肆额头上的疤。那天他站在香樟树下,阳光正好落在疤痕上,让那道浅褐色的印记显得格外清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抖音消息。还是“肆”发来的:“迎新晚会,你在哪个节目?”
简花霜咬着吸管打字:“第三个,插花表演。”
对方秒回:“我去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吸管在牛奶杯里搅出小小的漩涡,她看着花茎上的牙印,鬼使神差地发了条:“你会穿军装来吗?”
过了很久,“肆”才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简花霜放下手机,脸颊有点烫。她想起上周在创业园,楚江肆穿着连帽衫的样子,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却依然能看出挺直的肩背。她想象着他穿军装的样子,应该会很挺拔,像那些迎着风生长的白杨树。
仓库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凄厉得像婴儿哭。简花霜打了个寒颤,起身关窗户时,瞥见墙角的阴影里,有个东西在闪——是那盆会转向的向日葵,被她忘在了这里。此刻它的花盘正对着仓库门口,像是在盯着什么。
她走过去抱起花盆,花瓣上的绒毛蹭着掌心,有点痒。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花盘转动的速度快了些,边缘的花瓣甚至微微发颤,像在害怕。
“别怕呀。”简花霜轻轻抚摸着花盘,“明天带你去晚会现场,让你也看看热闹。”
花盘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向她,像是在回应。
凌晨一点,简花霜锁好仓库门。创业园的路灯坏了几盏,影子在地上忽明忽暗。她抱着向日葵往宿舍走,路过士官学院的围栏时,听到里面传来训练的喊声——“一二一!一二一!”
声音很整齐,带着年轻人的朝气,撞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停下脚步,想象着楚江肆也在其中,穿着笔挺的军装,迈着正步,额头上的疤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肆”的消息:“还没睡?”
简花霜低头打字:“刚忙完,准备回宿舍了。你呢?还在训练?”
“嗯。”
“辛苦了。”
这次,对方回得很快:“你也是。”
简花霜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怀里的向日葵安安静静的,花盘对着士官学院的方向,像个沉默的守望者。
而围栏内侧,楚江肆刚结束夜间紧急集合。他靠在墙上喘气,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小花匠”的对话框。王浩凑过来,撞他胳膊:“聊什么呢?笑得跟傻子似的。”
楚江肆把手机揣进兜里,没说话。月光落在训练场上,照出他额头上的疤痕,也照出他攥紧的拳头——指缝里还沾着捡烟蒂时蹭到的灰,此刻却觉得,好像没那么脏了。
还有两天。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犹豫了一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或许,该试着干净一点。
至少,在见到她之前。
围栏外的路上,简花霜突然觉得怀里的向日葵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到花盘正对着月亮的方向,花瓣舒展得像在微笑。风穿过树梢,带着远处训练的口号声,在寂静的夜里,悄悄埋下一颗期待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