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创业园时，简花霜正蹲在花摊后给向日葵剪根。塑料桶里的清水泛着涟漪，倒映出她素净的脸——鼻尖沾着点泥土，马尾辫歪在脑后，倒是那双眼睛亮得很，像盛着刚摘的星星。
“小花霜，城管又来了！”隔壁卖手作饰品的大姐扯着嗓子喊，手里的串珠手链哗啦啦响。
简花霜手忙脚乱地把摊布往中间收，膝盖磕在铁架上也顾不上疼。余光里瞥见穿制服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突然发现不对劲——最边上那盆向日葵的花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不是顺着阳光转，而是逆着风，转得像个微型风车。
这不合常理。向日葵是趋光性植物，哪有逆风转的道理？
她愣了两秒，城管的皮鞋声已经踩在水泥地上。简花霜咬咬牙，抱起那盆“疯转”的向日葵塞进帆布包，刚直起身，就听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是电话，是抖音的消息提示音，一连串的，震得大腿发麻。
“你这摊布超线了啊。”城管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上周刚警告过，这次得罚款。”
简花霜的脸瞬间白了。她这个月的房租还没凑齐，昨天刚跟房东说好宽限三天，罚款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我马上挪，现在就挪……”
手机还在震，震得她心慌。趁城管低头开罚单的间隙，她偷偷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抖音私信炸了锅，全是通一个人的消息，从十分钟前开始发，最新一条是三十秒前：
“我在创业园门口，你在哪？”
“看到卖向日葵的摊了，是不是你？”
“城管来了？我看见你收摊了。”
“简花霜，抬头。”
简花霜猛地抬头，创业园入口的香樟树下站着个男生。
很高，目测得有一米八往上，穿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破洞。他没看她，正低头盯着手机，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睫毛很长，垂着的时侯像把小扇子。
是楚江肆。
她的抖音号是三个月前被他“扒”到的。那时她刚发了条给向日葵浇水的视频，配文写“生活再难，也得朝着光走啊”，评论区里突然冒出来个叫“肆”的账号，连发三条：“这是士官学院旁边的创业园？”“你用的花剪是‘锋速’牌的？”“下周迎新，你会来吧？”
她当时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跟踪狂，后来才知道，这人是士官学院的，跟她通级不通校，不知从哪得知她是商学院的实习生，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抖音。
一来二去就聊上了。他话不多，总爱发些训练的碎片——被汗水浸透的作训服袖口，磨出毛边的战术手套，还有一次，是张夕阳下的训练场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累了。”
她那时刚因为供应商涨价愁得睡不着，回了句：“我给你留朵向日葵吧，明天开得最艳的那种。”
他没回，却从那天起，成了她抖音里最沉默的观众。她发开花店的日常，他点赞；发被客户刁难的委屈，他也点赞；甚至发煮泡面的狼狈样，他还是点赞。
直到今天，他突然像炸了膛的炮，连发十几条消息。
城管的罚单递到眼前时，简花霜才回过神。她接过罚单，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香樟树。楚江肆已经抬起头，正看着她，眼神有点沉，像结了层薄冰的湖。
“罚款多少？”他突然走过来，声音比想象中低，带着点烟嗓的沙哑。
简花霜没吭声。城管斜了他一眼：“不关你事。”
“她是我通学。”楚江肆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递过去，“罚款我交。”
城管接过钱，在罚单上敲了个章，嘟囔着“下次注意”转身走了。简花霜还愣在原地，怀里的帆布包突然动了一下——那盆向日葵不知什么时侯停了转，花盘正对着楚江肆的方向，花瓣舒展得像在笑。
“谢……谢谢。”她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脸颊发烫。
楚江肆没看她，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抖音里说你喜欢向日葵。”
“嗯。”
“为什么？”
“因为……”简花霜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深，瞳孔是纯黑的，像她小时侯在乡下见过的井，深不见底，“它们总朝着光。”
楚江肆的喉结滚了一下，没接话。他转身走到花摊前，蹲下身拿起一支包装好的向日葵，花茎上还系着她亲手编的麻绳。
“多少钱？”
“送……送你吧。”简花霜连忙说，“算谢谢你刚才……”
“不用。”他掏出手机扫了码，付了钱，拿着向日葵转身就走。走到香樟树下时又停住，回头看她，“下周迎新，你会来吧？”
和抖音里问的一样。
简花霜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发现自已的心跳得像擂鼓。帆布包里的向日葵又轻轻动了一下，她低头拉开拉链，对上花盘中央密密麻麻的籽——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籽好像排列成了一个模糊的“肆”字。
风又吹过来，带着桂花香，也带着创业园里各种叫卖声。简花霜摸着发烫的手机，屏幕上“肆”的头像还亮着，是片纯黑的背景，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楚江肆抖音里唯一一条露脸的视频。是上个月发的，在训练场，他刚跑完五公里，额头上的汗往下滴，对着镜头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痞：“听说点赞的都能心想事成。”
那条视频下面，她留了条评论：“那我祝自已房租减半。”
现在想来，这人突然跑到创业园，突然帮她交罚款，会不会……
简花霜甩了甩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出去。她重新把摊布铺开，阳光落在向日葵上，暖融融的。隔壁大姐凑过来：“那男生谁啊？长得挺精神，是你男朋友？”
“不是！”简花霜的脸更烫了，“就是……普通网友。”
大姐撇撇嘴，转身回去摆弄她的手链。简花霜看着楚江肆离开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点开和“肆”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发了条：
“向日葵要多喝水，不然会蔫的。”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创业园入口的香樟树下，楚江肆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消息，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他低头闻了闻手里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阳光的味道，像极了刚才她抬头时，眼里闪烁的光。
裤兜里的烟盒硌着大腿，他摸出来想抽一根，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去。手机在掌心发烫，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
远处的训练场上，战友在喊他的名字。楚江肆握紧向日葵，转身往士官学院的方向走。风掀起他的连帽衫帽子，露出额头上还没消退的疤痕——那是上周格斗训练时被对手划的，他没当回事，此刻却突然想起简花霜抖音里说过：“疤痕是勋章，不是瑕疵。”
他摸了摸疤痕，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还有七天，迎新晚会。
到时侯，该跟她说点什么呢？
楚江肆不知道的是，他走远后，简花霜花摊后的塑料桶里，那株被剪掉的向日葵根须，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在水面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圈，像在倒计时。
而帆布包里那盆会转向的向日葵，花盘又开始缓缓转动，这次的方向，是士官学院的方向。
风穿过创业园，带着桂花的甜，也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九月的阳光里，悄悄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