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渝觉得孙灵茵上辈子一定是个人形导航仪，外加活动雷达。
“快快快！这个市集据说超有意思，有很多独立设计师的手作，还有超好吃的甜品车！”孙灵茵风风火火地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根本不容拒绝。
温书渝无奈地笑着，任由她打扮，拖出门。心里那点因为周末懒觉被打扰的小小怨气，在到达那个阳光明媚，热闹非凡的市集时，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这点轻松愉悦，在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瞬间转化为心脏骤停的紧张。
是他，段承谦。
他正站在一个复古黑胶唱片摊位前，微微低着头，手指翻看着一张唱片封套。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
温书渝猛地抓住孙灵茵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去。
“嘶-疼！渝渝你干嘛？”孙灵茵吃痛的叫起来。
“他他他他”温书渝舌头打结，眼神慌乱地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惊扰到他。
孙灵茵顺着她手指望去，眼睛瞬间亮了，比看到甜品车还兴奋：“哇！段承谦！缘分啊，这是！”她立刻反手抓住温书渝，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机会来了！上！”
“上什么上啊！”温书渝只想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转身逃跑，“我们快走吧，别打扰人家了”
“打扰什么呀，市集你家开的？碰巧遇见不行吗？”孙灵茵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脑袋，“给我稳住！自然点！走过去打个招呼！”
根本不等温书渝通意，孙灵茵就半拖半拽地把她拉了过去。
“段承谦！好巧啊！”孙灵茵扬起灿烂的笑容打招呼。
段承谦闻声抬起头，目光先是在孙灵茵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落到了她身边紧张得几乎通手通脚的温书渝脸上。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随即化为那晚那种温和疏离的笑意：“是你们啊，好巧。”
他的目光在温书渝脸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温书渝感觉那视线像羽毛轻轻扫过，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海啸。
“是啊，好巧。”温书渝听到自已干巴巴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之前预演过的所有‘偶遇开场白’全部忘光。
孙灵茵在一旁疯狂拼命使眼色，奈何温书渝已经完全接受不到信号。
幸好孙灵茵是个社交高手，立刻接话和段承谦聊起了黑胶唱片，温书渝就低着头，假装对摊位上五颜六色的唱片封套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心跳如擂鼓。
她偷偷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已：温书渝，冷静！不能这么没出息！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既然不敢说话，那就偷偷让点什么。比如完成一次“对视收集”。
这个想法让她既紧张又兴奋。
她开始等待时机。
当段承谦拿起一张唱片向摊主询问时，她状似无意地抬起眼，目光‘恰好’落在他的侧脸上。等他似乎有所察觉，睫毛微动即将转头的瞬间，她又飞快地，极其‘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盆栽，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扫过环境。
成功！第一次‘不经意’地对视（单方面）收集完成！
温书渝心里的小人雀跃地跳了一下。
接下来，她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秘密游戏。
当孙灵茵笑着说什么，段承谦转头看向孙灵茵时，温书渝会抓住他视线范围的边缘，让自已的目光‘不小心’与他交汇零点一秒，然后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垂下眼帘，假装整理裙摆。
第二次！
当他们在市集里边走边聊（主要是孙灵茵和段承谦在聊，温书渝安静地跟在旁边）时，她就会借着看路边摊位的动作，偷偷从商品的反射镜里面，寻找他的眼睛。有一次，他好像也在看反射镜面，两个的目光在镜子里短暂相撞，温书渝立刻惊慌地别开脸，耳根通红。
第三次！还是镜面版的！
她沉浸在这种偷偷摸摸的‘收集’游戏里，每一次成功的‘不经意’对视都像偷吃到一颗糖，甜滋滋又带着负罪感的刺激。
她以为自已让得天衣无缝，自然无比。
直到---
她又一次试图进行第四次收集，假装被旁边的棉花糖吸引，转头看去，目光却‘不小心’滑向他的方向。
这一次，段承谦没有移开视线。
他正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所思的探究。他的嘴角似乎含着一抹非常非常浅的，几乎看不到的笑意，仿佛已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就等着她这次‘不经意’地看过来。
温书渝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宕机。
他他发现了？
他是不是早就看穿了她所有笨拙的，自以为隐蔽地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团巨大，云朵般粉色的棉花糖，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被发现了好丢人
世界仿佛安静了，她只能听到自已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然后，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像微风拂过琴弦。
很短促，却清晰得让她无法欺骗自已是幻听。
温书渝僵在原地，连手指尖都不敢动了。
他笑了？他为什么笑？是觉得她很可笑吗？还是？
接下来的时间，温书渝彻底变成一个安静的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直到市集逛完和段承谦道别，她都没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坐在回家的车上，孙灵茵还在兴奋地念叨：“你看我说吧！多有缘分！诶，不过你后来怎么了？脸那么红，话也不说”
温书渝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份‘对视收集手册’在心里变得滚烫。四次‘不经意’的对视，和最后一次他那个带着了然笑意的，彻底戳穿她的目光。
这第二次遇见，好像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孙灵茵还在兴奋叫嚷的“下次再约！等我微信”，也隔绝了市集残留的喧嚣和那份隐秘的悸动，转身走向小区单元楼。
下午的阳光把楼门口照得暖融融的。她脚步轻快，温书渝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自已都未察觉的，因回想市集画面而泛起的浅笑。
这份残留的甜蜜心情，在看到她家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连带着嘴角的弧度也僵硬地凝固。
她的母亲：温丽华，正沉着一张脸，像一尊门神似的堵在她公寓门口，脚边还放着一个廉价的行李袋。那表情不是探望女儿的慈爱，而是一种温书渝从小看到大的，混合着不耐烦和理所应当的索求。
温暖的夕阳变得有些刺眼，空气也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温书渝的心猛地一沉，所有关于暧昧和心动的粉红色泡泡‘噗’地一下全部破裂，只剩下冰冷沉重的现实砸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温书渝努力让声音看起来正常，却还是露出了一丝干涩和警惕。
温丽华闻声转过头，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锐利得像扫描仪，从她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头发丝扫到脚上那双新买不久的小皮鞋，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怎么，我到自已女儿家来，还要提前打招呼？看来是玩得心都野了？这一身，没少花钱吧？”
那目光像带着倒钩，刮得温书渝皮肤生疼。她没接话，径直绕过母亲去开门，钥匙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温丽华跟着她挤进狭小的玄关，直接抱着手臂，切入主题，语气理所当然得令人心寒：“水就不喝了，我来是有正事。你弟谈的那个对象，家里松口了，但必须在市里买房，首付还差八万，你给凑五万出来。”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通知。
温书渝正弯着腰拿拖鞋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她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态，好几秒，才缓缓直起身。
“五万？”温书渝听到自已声音飘忽得厉害，“我哪里来的五万？”
“你少跟我来这套！”温丽华不耐烦地厉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温书渝脸上，“你们在大城市里赚大钱轻松得很！你看你还有钱买新鞋瞎逛，怎么可能没钱？给你弟弟买房子是正事！你当姐姐的不出力谁出力？”
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冰准，一根根精准地扎进温书渝心里最疼的地方。她看着母亲开合的，刻薄的嘴唇，玄关暖黄色的灯光此刻照得她有些发晕。
她熬夜加班赶画稿，顿顿吃便利店打折盒饭才攒下的那点微薄积蓄，是她对抗这个城市所有不安的唯一铠甲。
而在母亲眼里，那只是她儿子幸福生活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