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人皮札记 > 第一章

七月半的鬼市浮在边城的雾霭里,青石板路浸透了纸钱灰,卖香烛的摊子前悬着串骷髅头灯笼,风吹过发出呜咽似的响。说书人挑着幌子走进最大的酒肆,幌子上
讲古
二字被油烟熏得发黑,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卷苍白的皮卷,边缘还凝着暗红的硬痂。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
说书人枯瘦的手指划过皮卷,酒肆里顿时静了半截,只有角落里的皮影戏还在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他忽然笑了,眼角皱纹里嵌着鬼火似的光:五张皮已齐,可第六张……
还空着呢。
皮影戏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不知谁喊了声
水鬼来了,酒肆里顿时乱作一团。说书人慢条斯理地卷起皮卷,雾从门缝钻进来,裹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案几上只留下半盏冷茶,水面映出张模糊的女人脸,眨眼间又碎成涟漪
——
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时光的缝隙张望。
1
《绣衣郎》
【人皮札记·其一】
浸在矾水里的皮张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指尖抚过便能摸到细密的针脚印,像是谁把半生痴缠都绣进了皮肉里。左胸位置凝着暗褐色的斑块,展开时依稀能看见并蒂莲的轮廓,只是一朵开得鲜活,另一朵的花瓣边缘已被血渍浸得发焦。最奇的是领口处,缠着圈断裂的红绳,绳结还是姑娘家才会打的同心结。
秦淮河边的
望春楼
里,茶客们正围着说书人起哄。穿青布衫的茶客甲把茶杯一顿:你们是没见着,沈少主人昨天游河,船头站着的姑娘那叫一个俊,眉眼跟当年投水的杜小鸾一模一样!
邻座的老茶客捋着胡子摇头:绣衣郎的风流债多了去了,当年杜小鸾在绣坊里一针一线给他绣状元袍,结果呢还不是被抛在脑后。
正说着,楼外传来丝竹声,画舫顺着水流漂过,窗棂后隐约闪过抹水绿色的裙裾。
玉京对着铜镜整理衣袍,孔雀蓝的锦袍上用银线绣着云纹,正是阮绡昨日送来的新作。他指尖划过领口的绣样,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
相国千金已差人送来定情玉佩,只要殿试夺魁,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相府女婿。
少主人,阮姑娘的绣品当真绝妙。
小厮捧着茶进来,眼神里藏着艳羡。沈玉京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卖绣的孤女,倒是有几分杜小鸾的影子,留着解闷也好。
他没看见,小厮转身时,袖中掉出半片绣着莲花的碎布,被风吹进了秦淮河里。
画舫靠岸时,阮绡正站在柳树下,水绿色的衣裙沾着露水。她手里捧着个锦盒,见了沈玉京便屈膝行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小女阮绡,听闻公子爱绣,特来求公子买下这几幅绣品,好为母亲赎身。
沈玉京掀开锦盒,里面三幅绣品皆是双面绣:一幅
寒江独钓,正面是渔翁,反面是孤坟;一幅
并蒂莲开,正面红花,反面白花;还有一幅
鸳鸯戏水,水面下藏着只张牙舞爪的水鬼。他心中一动,竟看呆了
——
这绣功,比当年的杜小鸾还要精妙三分。
沈玉京连日来都召阮绡入府绣活,有时看她绣到深夜,还会亲自递上参茶。他常夸她手巧,说她的绣品里有种旁人没有的灵气。阮绡总是淡淡应着,指尖在丝线间穿梭,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绣布上,转眼就化作了莲花的纹路。
阮姑娘可知,我即将赴京殿试
沈玉京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炫耀。阮绡抬眸看他,眉眼间的清冷似乎淡了些:公子才华横溢,定能高中。
沈玉京笑得越发得意,却没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夜晚,沈玉京梦见自己站在秦淮河边,水里浮起杜小鸾的脸,湿漉漉的头发缠着他的脚踝。他惊醒时一身冷汗,窗外正下着雨,雨滴打在窗棂上,像有人在轻轻叩门。
接下来的几夜,噩梦接连不断。他总能看见杜小鸾穿着嫁衣,从水里一步步走出来,伸出苍白的手要他兑现诺言。他开始精神恍惚,对着阮绡送来的绣品发呆,总觉得绣布上的水鬼在盯着自己看。
沈玉京在一次醉酒后,对着阮绡哭诉自己的噩梦。阮绡听着,轻声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或许是对故人有所亏欠。
这句话戳中了沈玉京的痛处,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酒杯:休要胡说!杜小鸾是自寻短见,与我无关!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想起当年与杜小鸾的海誓山盟,想起她为自己绣袍时的温柔,想起她投水前那双绝望的眼睛。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终于明白,自己终究是亏欠了她。
第七夜,沈玉京受邀登上阮绡的画舫。船行至河心,阮绡忽然熄灭了灯火,黑暗中,水面泛起诡异的绿光。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阮绡的声音带着笑意。沈玉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里浮起一具尸体,正是杜小鸾!她穿着未完成的嫁衣,脸色苍白如纸,正幽幽地看着他。
沈玉京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跑。阮绡拦在他身前,眼神冰冷:沈公子,你欠小鸾的,该还了。
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渐渐变化,竟与杜小鸾一模一样,只是更添了几分艳色。沈玉京瘫倒在地,任由阮绡将他扶起来,朝着废弃的绣楼走去。
废弃绣楼里积满了灰尘,角落里堆着些残破的嫁衣碎片。阮绡点燃一支蜡烛,烛光映着她冰冷的脸:当年小鸾在这里为你绣嫁衣,你却在京城讨好相国千金。
她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沈玉京面前晃了晃,今天,我就让你穿着这身‘皮囊’,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沈玉京早已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逼近。烛光摇曳中,他仿佛看见杜小鸾站在阮绡身后,脸上带着释然的笑。疼痛传来时,他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阮绡将他的皮铺在绣台上,拿起针线,继续绣着那幅未完成的并蒂莲。
次日清晨,绣楼被人发现。众人推开门,只见沈玉京的人皮铺在绣台上,上面绣着完整的并蒂莲,旁边还放着一件未完成的嫁衣。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望春楼里,茶客甲拍着桌子道:绣衣郎的皮上,还留着那幅未绣完的并蒂莲!
相国千金听闻此事,连夜收拾行李逃回京师,没过多久就疯疯癫癫,嘴里总念叨着
水鬼来了。而阮绡早已离开了这座城,她怀里揣着那张人皮,指尖抚过上面的针脚,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下一座城,还有新的
猎物
在等着她。
2
《金殿锁》
【人皮札记·其二】
这张皮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胸口处有个深深的指痕,像是被什么硬物扣过。皮肤肌理间藏着墨渍,凑近了能看见
负心
二字的纹路,笔尖的墨晕开,化作点点暗红,像是血泪浸透了皮肉。玉牌形状的印记留在咽喉处,边缘还嵌着细碎的血珠。
京城最大的茶馆里,说书人刚放下醒木,底下就炸开了锅。穿绸缎的茶客叹道:新科状元顾长策可真风光,御赐金殿锁,连皇上都对他另眼相看。
角落里的老妇却啐了一口:风光我听说他当年抛弃发妻,那可怜的姑娘被卖进教坊,至今下落不明。
话音刚落,就见店小二匆匆跑来,压低声音道:别乱说了,顾大人的人刚来过,谁再嚼舌根要吃官司的!
顾长策身着状元红袍,手持金殿锁,正在府中接受宾客的道贺。他意气风发,谈及自己的仕途,眼中满是憧憬。席间有人提起他的发妻柳青,顾长策脸色一沉,冷声道:不过是乡野村妇,早已与我恩断义绝,休要再提。
夜深人静时,顾长策独自坐在书房,看着桌上的金殿锁,想起当年柳青为供他读书,日夜织布的模样。可他很快摇了摇头,如今他已是状元,怎可被一个乡野女子拖累他叫来心腹,低声吩咐道:去教坊看看,别让她坏了我的事。
皇宫的夜宴上,教坊琴师柳笙抱着琵琶登场。她穿着素色衣裙,眼角那颗血泪痣格外醒目。指尖拨动琴弦,《阳关三叠》的旋律缓缓流淌,可刚弹到第三叠,她却突然弹错了三个音符。
顾长策正端着酒杯,听到错音,猛地抬头看向柳笙。这张脸,与柳青有七分相似!他心中一惊,不由得握紧了酒杯。柳笙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顾长策借口欣赏琴艺,多次召见柳笙。他看着柳笙弹琴的模样,总能想起柳青当年织布的身影。柳笙说话总是细声细气,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让顾长策渐渐放下了戒心。
他常与柳笙谈及往事,柳笙总是耐心倾听,偶尔还会安慰他几句。顾长策越发觉得柳笙贴心,甚至想把她留在身边。他却没注意,柳笙每次弹起《阳关》,眼角的血泪痣都会更红一分。
顾长策开始做噩梦,梦见柳青穿着破烂的衣服,站在教坊的角落里,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他惊醒后,冷汗直流,再也无法入睡。他派人去教坊打听柳青的消息,却被告知柳青早已不知去向。
夜里,他又听见《阳关》的旋律,这次没有弹错,却带着浓浓的哀怨。他循声走去,只见柳笙站在庭院里,月光洒在她身上,宛如鬼魅。顾大人,你是不是在找柳青
柳笙突然开口,声音冰冷。顾长策吓得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柳笙在一次献艺后,故意将一枚柳青当年的发簪落在顾长策的书房。顾长策看到发簪,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答应柳青高中后就接她来京,想起自己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他找到柳笙,质问她到底是谁。柳笙看着他,眼泪缓缓流下,滴在血泪痣上,越发鲜红:我是来替柳青问你,你当年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顾长策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藏不住了。
顾长策为了堵住柳笙的嘴,深夜来到教坊。柳笙早已在那里等候,她带着顾长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御苑的锁春台。柳青就是在这里被你派人抓走的,
柳笙的声音带着恨意,今天,你就在这里赎罪吧。
顾长策想要逃跑,柳笙却突然拿出金殿锁,一把扣在他的咽喉处。写,写下你的罪行!
柳笙厉声道。顾长策看着锋利的玉牌,只能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抛弃发妻、买凶灭口的真相,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锁春台上,月光惨淡。柳笙看着顾长策写完血书,冷笑一声,拿出匕首。你当年怎么对柳青的,我就怎么对你。
她的动作迅速而精准,顾长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已倒在地上。
柳笙将他的皮剥下,把血书塞进人皮口中,然后拖着人皮来到金殿檐角。她轻轻一跃,将人皮挂在了上面。夜风一吹,人皮随风摆动,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恨。柳笙看着这一切,眼角的血泪痣终于褪去了颜色。
次日早朝,百官们刚走进金殿,就看见檐角挂着的人皮。皇上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可最终却以
妖邪作祟
为由封存了案件。说书人在茶馆里讲起此事,摇头叹道:金殿锁变成了血锁,皇上下令封存此案,民间却流传‘负心榜’。
负心榜
上第一个名字就是顾长策,后面还写着他的罪行。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这是柳青的冤魂在报仇。而柳笙早已离开了京城,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只留下一段关于负心人报应的传说。
3
《胭脂雪》
【人皮札记·其三】
这张皮苍白得像终年不化的雪,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像是冻在冰里的藤蔓。鼻尖处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甜腻的腥气。左脸颊有块溃烂的印记,边缘却凝结着雪白的粉末,凑近了闻,竟有种诡异的香气
——
那是
胭脂雪
的味道,美得致命。
药王谷外的酒肆里,几个武林人士正聊得火热。穿青衣的剑客灌了口酒:听说了吗白谷主新炼出了‘胭脂雪’,能让人永葆青春,多少名门闺秀挤破头想要求一颗。
邻桌的老郎中却冷笑一声:永葆青春我看是索命丹!前几年那几个失踪的姑娘,怕是都成了他的试药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白衣少女走进酒肆,脸色苍白,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正是前来求医的雪奴。
白秋迟坐在药王谷的丹房里,看着炉中翻滚的药汁,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炉
胭脂雪
即将炼成,只要再找个特殊体质的人试药,就能大功告成。他想起前几个试药的姑娘,眉头都没皱一下
——
为了医术,牺牲几个人算什么。
弟子进来禀报,说有个叫雪奴的少女求见,体质特殊,或许能做试药人。白秋迟眼睛一亮,连忙让弟子将雪奴带进来。他看着雪奴苍白的脸,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要找的人。
雪奴站在丹房里,眼神天真又带着一丝痴缠。白谷主,求你救救我,我总是觉得冷。
她的声音软软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白秋迟假意诊脉,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冰凉刺骨。
你的体质确实特殊,
白秋迟装出关切的样子,我可以为你治病,但需要你配合我试药。
雪奴立刻点头答应:只要能治好病,我什么都愿意做。
白秋迟笑得越发和善,却没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白秋迟每日给雪奴服药,观察她的反应。雪奴总是很听话,按时吃药,还会帮他整理药草。她常常缠着白秋迟问各种问题,眼神里满是崇拜。白秋迟渐渐对这个天真的少女放下了戒心,甚至觉得她比那些趋炎附势的名门闺秀可爱多了。
他偶尔会和雪奴说起自己的医术,雪奴总是听得很认真,还会适时地夸赞他几句。白秋迟越发得意,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试药人,却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白秋迟开始觉得皮肤发痒,起初以为是过敏,可后来痒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溃烂。他对着镜子一看,吓得差点摔倒
——
自己的皮肤竟和那些试药死的姑娘一样,开始腐烂。
他怀疑是雪奴搞的鬼,可每次问起,雪奴都一脸无辜:谷主,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还指望你治好我的病呢。
白秋迟偷偷翻查雪奴的住处,在她枕下发现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三缕干枯的发丝,每缕发丝都系着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前几个试药姑娘的名字。更让他心惊的是,锦盒底层压着半瓶
胭脂雪,瓶底沉着一点发黑的药渣
——
正是他给雪奴服用的那种药的反制药引。
当晚,白秋迟借口身体不适召雪奴来诊脉。雪奴刚伸出手,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是谁那些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雪奴眼中的天真瞬间褪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白谷主,你炼‘胭脂雪’时,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吗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溃烂的脸颊,这药引,可是用她们的骨血熬成的。
白秋迟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柜。药瓶碎裂声中,他想起每个试药姑娘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她们哀求着说
我还不想死,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全都涌了上来。他捂着脸蹲在地上,终于明白自己这
鬼手佛心
的名声下,藏着怎样的罪恶。
雪奴不再掩饰,每日给白秋迟的药里加了重料。他的皮肤溃烂得越来越严重,连视物都开始模糊,总觉得丹房里站满了披头散发的女鬼,伸手要抓他去偿命。弟子们见他日渐疯癫,都暗自收拾行李准备逃离药王谷。
第七夜,白秋迟在幻觉中看见三个姑娘站在冰窟前,招手叫他过去。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谷中最深的冰窟。雪奴早已在那里等候,身上的冷香与冰窟的寒气交织在一起,透着刺骨的寒意。她们在等你呢,
雪奴指着冰窟深处,进去陪她们吧。
白秋迟这才清醒过来,转身要跑,却被雪奴一把推入冰窟。冰窟里积满了千年寒冰,他落在冰面上,刺骨的寒冷瞬间穿透衣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见雪奴站在洞口,手里拿着一瓶新炼的
胭脂雪,正一点点倒在冰面上。这瓶,送你了。
她的声音冷漠如冰。
冰窟里的寒气让白秋迟的意识渐渐模糊,皮肤的溃烂处接触到寒冰,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看着雪奴走进冰窟,手里拿着匕首,月光透过冰缝照在她脸上,美得像个冰雪妖精。你用她们的尸身炼药,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被当作‘药引’的滋味。
雪奴的匕首划过他的皮肤,没有丝毫犹豫。
白秋迟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被慢慢剥下。雪奴动作轻柔,像是在处理一件珍贵的药材,她将人皮铺在冰面上,又把那瓶
胭脂雪
放在人皮旁。冰窟里的寒气将人皮冻得僵硬,上面的溃烂印记却越发清晰,像是一朵朵诡异的白花。雪奴看着这一切,转身走出冰窟,将那些等待逃离的弟子远远甩在身后。
次日清晨,药王谷的弟子发现白秋迟不见了,寻到冰窟时,只看见一张完整的人皮和一瓶
胭脂雪。消息很快传遍江湖,武林风媒在酒肆里散播消息:谁若再拿女人试药,便想想白秋迟那张空皮。
那瓶
胭脂雪
被几个贪心的江湖人抢走,可没过多久,就传来他们暴毙的消息
——
原来雪奴留下的
胭脂雪
是化骨剧毒,沾之即死。
从此,再也没人敢提
永葆青春
的秘药,药王谷也渐渐荒废,只留下冰窟里的寒气,诉说着这段血腥的往事。而雪奴早已离开,她怀里揣着白秋迟的人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一个目的地,是遥远的边关。
4
《铜雀灯》
【人皮札记·其四】
这张皮带着风沙打磨的粗糙质感,胸口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印记,像是被腰斩过的痕迹复刻在皮肉上。皮肤缝隙里嵌着细碎的沙砾,凑近了能闻到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肩头位置留着铠甲压出的硬茧纹路,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渍,像是永远也洗不掉的罪孽。
边关的酒肆里,几个老兵正围着炭火喝酒。穿铠甲的老兵灌了口烈酒,抹了把嘴道:霍将军真是铁血,当年借胡姬部族之力破敌,反手就把整个部族灭了,真是干净利落。
邻桌的胡商却叹了口气:干净利落那阿史那允姑娘被腰斩在铜雀台下,死得有多惨!听说她到死都还抱着霍将军送她的弯刀。
话音刚落,就见酒肆门口走进一个女子,穿着胡服,腰间挂着弯刀,异色瞳在灯光下格外醒目,正是刚到边关的允娘。
霍斩霄站在铜雀台上,望着远处的沙漠,腰间的佩剑闪着寒光。他刚打了场胜仗,朝廷派来的使者正在府中宣读嘉奖圣旨,可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副将走进来禀报:将军,灯会快开始了,城里的百姓都在等着您去主持。
霍斩霄点点头,转身走下铜雀台。路过台下那片空地时,他脚步顿了顿
——
这里,正是当年腰斩阿史那允的地方。可他很快回过神,脸上又恢复了铁血冷酷的模样。传令下去,今晚灯会加强戒备,别出什么乱子。
他冷声道,仿佛那段往事早已被风沙掩埋。
边关灯会上,人流如织,各种花灯照亮了夜空。允娘站在人群中,腰间的弯刀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看到霍斩霄走过来,立刻挤出人群,来到他面前,行了个胡人的礼:将军,小女允娘,擅弯刀舞,愿为将军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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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斩霄看向她,目光在她的异色瞳上停留了片刻
——
这双眼睛,太像阿史那允了!他心中一惊,却很快掩饰过去,点了点头:好,本将军倒要看看你的舞技。
允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拔出弯刀,随着鼓点舞了起来。她的舞姿飒爽豪迈,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量,看得众人连连叫好。
霍斩霄被允娘的舞姿吸引,多次召她到府中表演。允娘不仅舞跳得好,还很懂兵法,偶尔能给霍斩霄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霍斩霄越发欣赏她,常与她一起讨论军情,有时还会留她一起吃饭。
允娘,你这异色瞳真是特别。
霍斩霄忍不住开口问道。允娘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声道:这是天生的,小时候族人都说我是不祥之人,只有阿史那允姑娘不嫌弃我。
霍斩霄听到
阿史那允
四个字,脸色微微一变,却没多说什么。允娘看着他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霍斩霄开始做噩梦,梦见阿史那允穿着胡服,站在铜雀台下,浑身是血地看着他。她手里拿着那把弯刀,一步步向他走来,嘴里喊着:霍斩霄,你为什么要杀我族人为什么要杀我
他惊醒后,一身冷汗,窗外正刮着大风,风声像极了阿史那允的哭声。接下来的几夜,噩梦接连不断,他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幻觉,总觉得阿史那允就站在他身边,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对下属也越发严厉。
允娘在一次表演后,故意将一把弯刀落在霍斩霄的书房。那把弯刀,正是当年霍斩霄送给阿史那允的那把。霍斩霄看到弯刀,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
他想起与阿史那允的定情誓言,想起借她部族之力破敌时的承诺,想起她被腰斩时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找到允娘,质问她到底是谁。允娘看着他,眼神冰冷:我是阿史那允的族人,是来替她和整个部族报仇的。
霍斩霄脸色惨白,拔出佩剑指着她:你找死!
允娘却毫不畏惧,拔出自己的弯刀:当年你杀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霍斩霄为了灭口,当晚就派人去抓允娘,可允娘早已不见踪影。他心知不妙,亲自带人四处搜寻,最后来到了铜雀台。允娘正站在铜雀台上,手里拿着那把弯刀,月光照在她身上,像个复仇的修罗。霍斩霄,你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恨意。
霍斩霄挥剑向她砍去,允娘灵巧地避开,两人在铜雀台上打斗起来。允娘的刀法凌厉,招招致命,霍斩霄渐渐体力不支。打斗间,铜雀台突然起火,浓烟滚滚,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这把火,是为我部族的亡魂烧的!
允娘的声音在火光中回荡。
大火越来越旺,霍斩霄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体力渐渐不支,最终被允娘打倒在地。允娘踩着他的胸口,弯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当年你腰斩阿史那允,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身首异处的滋味
——
不,我要剥了你的皮,让你永远记着自己的罪孽。
她的弯刀划过霍斩霄的皮肤,动作迅速而狠厉。火光中,霍斩霄看见阿史那允站在允娘身后,脸上带着释然的笑。疼痛传来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允娘将他的皮剥下来,披在自己身上,一步步走向火海。
次日清晨,大火熄灭,众人在铜雀台的废墟中没有找到霍斩霄的尸体,只在城墙高处发现了一张人皮甲,形似铠甲,上面还留着刀剑的痕迹。消息很快传遍边关,老兵在酒肆里喝酒时,压低声音道:将军的皮被做成了军旗,风一吹,像女人在哭。
从此,边关将士们传起了谣言:每逢子时,铜雀台会响起胡笳声,见到人皮甲的人必死无疑。将士们夜里不敢靠近铜雀台,只在白天远远望着那空荡荡的城墙。而允娘早已离开边关,她怀里揣着霍斩霄的人皮,眼神坚定,下一个目标,是皇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无咎。
5
《无相面》
【人皮札记·其五】
这张皮光滑得没有一丝纹路,原本该是五官的位置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纵横交错,像是一张绝望的网。脖颈处留着勒痕的印记,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渍,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脂粉味,混合着血腥气,诡异而悲凉。
皇城的茶馆里,几个百姓正窃窃私语。穿布衫的百姓压低声音道:李公公可真威风,权倾朝野,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
邻桌的老戏子却叹了口气:威风当年他为了净身入宫,亲手监斩了戏班的孟如意满门,那姑娘到死都还等着他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店小二匆匆跑来,示意他们别乱说话
——
李无咎的寿宴就在隔壁酒楼,要是被他的人听见,可要惹大祸。
李无咎坐在司礼监的大堂里,手里拿着佛珠,脸上带着慈眉善目的笑容,可眼神里却透着冰冷的锐利。小太监进来禀报:公公,寿宴的戏班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京城最好的角儿。
李无咎点点头,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如今权倾朝野,人人都要敬他三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总会梦见孟如意穿着戏服,站在他面前,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他用力掐了掐佛珠,将那些念头压下去
——
过去的事,早就该忘了。
李无咎的寿宴上,宾客满座,丝竹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走上台,她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拿着傀儡,轻声道:小女如意,为公公献上傀儡戏《生死缘》。
李无咎听到
如意
两个字,心里猛地一跳,抬头看向台上的女子。女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可男可女的
无相面,在灯光下,竟随着观者的目光不断变化。宾客们纷纷称奇,李无咎却看得浑身发冷
——
这张脸,有时像孟如意,有时像年少时的自己,还有时,像那些被他害死的人。
李无咎被如意的傀儡戏吸引,寿宴结束后,特意留下了她。他问起她的身世,如意只是淡淡一笑:公公,我的身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演你想看的戏。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让李无咎渐渐放下了戒心。
如意常常来司礼监给李无咎演傀儡戏,她演的戏,总能戳中李无咎的心事。有时演的是年少时的情谊,有时演的是宫廷的争斗,李无咎看得越发入迷,甚至觉得如意是最懂他的人。他却没注意,如意的
无相面
在无人时,会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李无咎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当年的戏班,孟如意穿着戏服,站在他面前,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他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如意举起刀,向他砍来。
他惊醒后,冷汗直流,再也无法入睡。夜里,他总能听见傀儡戏的声音,从司礼监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声,一句句,都像是在诉说着他的罪行。他派人去查,却什么也没找到,只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傀儡,长得和孟如意一模一样。
如意在一次演完傀儡戏后,故意将一个孟如意当年的发簪落在李无咎的书房。李无咎看到发簪,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
他想起当年与孟如意的约定,想起自己为了入宫净身,想起亲手监斩孟氏满门时的场景。
他找到如意,质问她到底是谁。如意看着他,无相面
渐渐变成了孟如意的模样,眼神怨毒:我是孟如意,我是来索命的!
李无咎吓得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桌子,佛珠散落一地。
李无咎为了灭口,当晚就派人去抓如意,可如意早已不见踪影。他心知不妙,躲在寝殿里,手里紧紧握着佛珠。就在这时,寝殿的门突然开了,如意走了进来,无相面
在灯光下不断变化,一会儿是孟如意,一会儿是那些被他害死的人。
李无咎,你跑不掉了。
如意的声音冰冷。李无咎想要喊人,却被如意一把捂住嘴。她拖着李无咎来到铜镜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慈眉善目,可心里却比谁都狠毒。
铜镜里,李无咎的脸渐渐变成了一张狰狞的鬼脸,他吓得魂飞魄散。
寝殿里的烛光摇曳,如意拿出匕首,看着李无咎,当年你害了那么多人,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被剥皮的滋味。
她的匕首划过李无咎的皮肤,没有丝毫犹豫。李无咎想挣扎,却被如意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被慢慢剥下。
如意将剥下的皮挂在铜镜上,那张
无相面
在人皮上显得格外诡异。她看着铜镜里的人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张皮,没有五官,就像你没有心一样。
说完,她转身走出寝殿,将那些赶来的太监远远甩在身后。
次日清晨,李无咎的尸体被发现,寝殿里的铜镜上挂着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皮,上面写着
无咎
两个字。消息很快传遍皇城,市井里响起了童谣:无咎无面,夜半剥皮;负心者谁,自问心底。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这是孟如意的冤魂在报仇。皇上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怕,却不敢声张,只能悄悄派人处理了后事。而如意早已离开皇城,她怀里揣着李无咎的人皮,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到城门口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竟有些陌生
——
剥下第五张皮后,关于孟如意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只剩下
灭门背叛
几个破碎的词在脑海里打转。她望着远方的炊烟,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又被冰冷的决意填满,转身走向下一座迷雾笼罩的城。
6
《终章》
鬼市的雾比七月半那天更浓了,说书人坐在酒肆的案前,指尖轻轻敲着桌上的人皮卷。五张人皮被细密的丝线缝成一卷,展开时像幅诡异的百美图:绣衣郎的皮上并蒂莲开得鲜活,状元郎的皮上血书墨迹未干,神医的皮上凝结着雪白的药粉,将军的皮上沙砾还在簌簌掉落,而李无咎的无面皮悬在最末,像个沉默的句号。
酒肆里的听众早已听得入迷,有人忍不住发问:先生,这五张皮之后,就没下文了
说书人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指了指人皮卷最末的空白处:五张已齐,可第六张还空着。
他忽然压低声音,诸位可知这卷人皮是谁缝的
众人面面相觑,说书人却不再多言,慢悠悠地卷起皮卷。就在这时,酒肆的灯笼突然集体熄灭,黑暗中传来细碎的木屐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心尖上。有胆大的人点燃火折子,火光摇曳中,只见说书人怀里的人皮卷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缝,最末的空白处竟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
眉眼像极了当年被灭门的柳家小姐,也就是

最初的模样。
这传说啊,从来没停过。
说书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火折子骤然熄灭,等众人重新点亮灯火时,案前早已没了说书人的踪影,只留下半杯冷茶,水面映出满座宾客的脸,每个人眼底都藏着一丝心虚的慌乱。
雾从门缝钻进来,裹着远处的呜咽声渐渐远去。有人说,那晚过后,城里多了个卖绣品的姑娘,眉眼清冷;也有人说,教坊新来的琴师眼角有颗血泪痣。而那卷
百美图,据说流落到了下一座边城的鬼市,等待着第六张皮的填补。
木屐声在雾里渐行渐远,她
站在河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水面晃荡着,映出无数张脸
——
阮绡、柳笙、雪奴、允娘、如意,最后渐渐凝合成一张陌生的容颜。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沾了点水,竟分不清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又一张即将被剥离的皮。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童谣声:无咎无面,夜半剥皮;负心者谁,自问心底。她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转身走进了下一片迷雾里。传说还在继续,只要还有负心人,就永远会有新的
脸,新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