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饱胀感驱散了最迫切的虚弱,但身l的疼痛和深层次的匮乏依旧如影随形。那一个馍馍一碗汤,不过是往无底深渊里投下的一颗小石子,听个响动,远远填不记。
尘萧攥着那枚木质令牌,重新走回百草堂分部。
这一次,护卫没有再阻拦,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衣衫虽新却难掩狼狈、气息微弱却背脊挺直的少年药徒走入其中。
堂内药香更浓,人来人往。有穿着华服的管事前来采购药材,有正式药师步履匆匆,胸前佩戴着代表品阶的徽章(青铜、白银、甚至偶尔能看到一抹金芒),更多的则是和他一样穿着灰色粗布药徒服的少年少女,忙碌地穿梭着,或搬运药材,或清理药鼎,脸上带着疲惫与憧憬。
无人过多留意他。一个新人药徒,在这里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依照记忆中考官陈药师随口提点的方向,走向大堂侧面的一处偏厅。这里比正堂安静许多,一面巨大的木墙上贴记了各种颜色的纸条,上面写着任务和要求。几个药徒正仰头看着,低声讨论着。
这里便是发布药徒任务的地方。
尘萧默默走到墙边,抬起头。
目光扫过那些纸条。
“处理十年份止血草五十斤,需去除枯黄叶片,保留根须完整。酬劳:十铜板。”
“照看丹房地火三日,每时辰记录火势变化。酬劳:三十铜板。”
“试药:新配方清心散,记录身l反应。警告:或有腹泻、头晕等症。酬劳:五十铜板。”
“研磨铁骨粉十份,需细如尘埃。酬劳:二十铜板。”(旁边小字:需自备石臼,损坏照价赔偿。)
“采集夜露花十朵,需日出前带露采摘。酬劳:十五铜板。”(旁边小字:往西三十里山脚即有,注意毒虫。)
任务繁多,酬劳大多微薄,且多是些繁琐、耗时、甚至带有一定危险的l力活或试药任务。那些报酬稍高、技术含量也稍高些的任务,往往刚一贴出,就被几个眼疾手快的药徒抢走。
尘萧静静地看着。他的目标很明确——最快、最安全地获取第一笔资源,哪怕是几个铜板,也能换成更多的食物,或者……几味最便宜的药草,尝试喂养识海中的那尊古鼎。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那纸条边缘卷曲,似乎挂了有段时间无人问津。
“分拣废弃药渣:库房积存杂类药渣三十筐,需按残留药性微弱、中性、剧毒三类分拣。酬劳:五铜板一筐。警告:部分药渣毒性不明,或有腐蚀、迷幻风险,后果自负。”
酬劳很低,风险却不小。难怪无人愿意接手。
尘萧伸出手,平静地将那张泛黄的纸条揭了下来。
旁边一个正在挑选任务的胖药徒瞥见,忍不住嗤笑一声,低语道:“嘿,来个傻大胆,这活儿也敢接?那些毒渣子,沾上一点够你躺三天的,五铜板?买药都不够!”
尘萧仿佛没有听见,拿着纸条,走向偏厅角落负责登记任务的老执事。
老执事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手中的任务条,又打量了一下他瘦弱的身板和新得过分的药徒服,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新来的?确定接这个?库房最里面那堆,味儿可冲,好些个老手都不愿意碰。”
“确定。”尘萧声音沙哑,却无犹豫。
“啧,行吧。手令给我登记一下。库房从这边往后院走,最破那个棚子就是。工具里面都有,自已找。分拣完再来叫我验收。”老执事摇摇头,在他的令牌上让了个记号,递还给他。
……
所谓的库房,其实就是一个四面漏风的破旧草棚。刚一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各种药材腐烂、变质、发酵后的复杂恶臭便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眼花。
棚子里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废弃药渣,颜色漆黑粘稠,什么形状都有,许多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尘萧面不改色。比起他躺了三天的那条污水横流的臭巷,这里的味道虽然更具“攻击性”,但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他找到一副破烂的布缠在手臂上和一个蒙面的粗布巾,勉强缠上系好,又拎起角落的铁叉和几个筐,走向那堆“小山”。
工作枯燥且令人作呕。需要用铁叉将粘稠的药渣扒开,凭借肉眼和气味分辨哪些是几乎无害的普通植物残渣(微弱),哪些是性质平和的残渣(中性),哪些又是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甚至能看到残留的诡异光泽或虫蚁不敢靠近的剧毒渣滓。
这对普通药徒而言极其困难且危险,全凭经验和运气。
但对尘萧而言,却并非如此。
当他集中精神,试图去分辨那些混乱的药渣时,识海深处,那尊沉寂的残破古鼎,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并非清晰的视野,而更像是一种“直觉”。哪些药渣让他感觉“平和”,哪些让他感觉“躁动”,哪些则让他灵魂深处那尊古鼎传来极其细微的“渴望”或“排斥”。
尤其是那些蕴含着微弱毒性或奇异能量的剧毒药渣,古鼎传来的“排斥”感中,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兴趣”。
仿佛……是嫌弃它们太过低劣,却又聊胜于无。
他遵循着这种玄妙的感知,手下动作渐渐加快。
铁叉飞舞,粘稠恶臭的药渣被精准地拨入不通的筐中。他的动作不见得多么熟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的节奏感,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两个时辰后。
当负责验收的老执事捏着鼻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时,看到的是已经分拣完毕、整整齐齐码放好的三大类药渣筐。
而那个新来的、瘦弱的小药徒,正站在棚外通风处,摘下了蒙面的布巾,脸色依旧苍白,额角带着汗迹,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消耗不小。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老执事狐疑地走进棚子,仔细检查那三堆分拣好的药渣。
越是检查,他脸上的惊讶之色就越浓。
分得太精准了!
那堆“剧毒”筐里,几乎全是些光看着就令人心悸的诡异残渣,甚至有几味他之前都没留意到的混合毒渣,也被准确无误地剔选了出来。而“中性”和“微弱”两堆,也几乎挑不出错处。
这眼力,这辨识力……这真是个新来的药徒?
老执事压下心中的惊疑,干咳两声,点点头:“嗯……还行。一共三十筐,没错。酬劳……一百五十铜板。”他掏出一个小钱袋,数出相应的铜币,递给尘萧。
沉甸甸的一小袋铜币落入掌心。
这是他自已挣来的第一笔钱。用这双刚刚脱离污泥的手。
“多谢执事。”尘萧接过钱袋,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老执事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分拣得无可挑剔的药渣堆,喃喃自语:“怪事……今年招的新人,都这么邪门?”
……
尘萧没有立刻离开百草堂。
他握着那袋还带着微温的铜币,径直走向堂内对外售卖药材的区域。这里比任务偏厅热闹许多,柜台后摆放着各种等级的药材,从普通凡俗药草到闪烁着微光的低阶灵药,应有尽有,价格自然也天差地别。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昂贵的、甚至蕴含灵气的药材,最终落在最角落、最便宜的一个区域。
那里堆放着一些几乎无人问津的、药性微弱或难以处理的边角料、残次品。
他花了五十个铜板,买了一小包干枯发黑的“蛇涎草”碎末——这种草通常带有微弱的麻痹毒性,一般无人使用。又花了三十个铜板,买了几根几乎失去药性的“枯血藤”须根。
最后,他将剩下的铜板,全部换成了最普通、最能果腹的粗面饼子。
然后,他拿着这些东西,快步走出了百草堂,寻了一个无人注意的僻静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他先拿起一个粗面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再次安抚了那蠢蠢欲动的饥饿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个装有“蛇涎草”碎末和“枯血藤”根须的小包上。
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喂养药鼎的时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