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比平时早。
德源把出租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条缝透气。窗外的天色像块浸了墨的抹布,沉沉地压在楼顶上,连平时最亮的那盏路灯都没亮,整栋楼陷在一种诡异的昏暗里。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那盏充电台灯,橘黄色的光打在地板上,圈出一小块安全区似的。
消防斧被他靠在床头,斧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下午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放在手边,瓶盖没拧紧,他时不时会拿起来抿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能稍微压下心里的躁。
手机还是没信号。他试过拨打110、120,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像是被整个世界隔绝了。微信里刘洋最后那条消息停留在“我刚从超市抢了两包泡面”,后面跟着一个得意的表情包,现在看来却有点讽刺——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还能调侃“抢物资”的日子,转眼间就成了奢望。
楼道里开始有动静了。
起初是争吵声,从三楼传上来的,是张阿姨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给我站住!那是留给小宝的退烧药!你拿去给谁?”接着是男人的低吼,含混不清,听着像是张阿姨的丈夫。德源皱了皱眉,张阿姨家的孙子小宝才三岁,前几天确实听她在楼下念叨孩子有点咳嗽。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天,物业没来修,现在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到三楼楼梯口有两个影子在拉扯。张阿姨的哭喊声越来越响,夹杂着东西摔碎的脆响,像是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推倒了。
德源的心跟着揪了一下。他下意识握住门把,指腹碰到冰凉的金属,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能出去。下午那个外卖员的样子还在脑子里打转,谁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不是“正常”的?
就在这时,争吵声突然停了。
戛然而止的那种,像是被人掐断了喉咙。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刮过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在哭。
德源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猫眼。过了大概半分钟,一阵奇怪的声音传了上来——“蹭……蹭……”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上拖着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嗬嗬”声,跟下午那个外卖员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声音从三楼慢慢往上挪,越来越近。
德源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把t恤黏在皮肤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已冷静——l育生的本能在这时起了作用,越是紧张,越要控制呼吸,就像比赛时最后一投前的调整。
“蹭……嗬……蹭……”
声音到了四楼,停顿了一下。德源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楼梯转角停下,也许在“看”,也许在“听”,用那种非人的方式感知着周围。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鞋柜,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几乎是通时,楼道里的拖拽声停了。
紧接着,是急促的、不规律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往五楼冲——正是他住的这层。
德源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猛地转身抄起消防斧,斧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让人安心的重量。他退到房间最里面,背靠着墙角,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台灯的光刚好照在门板上,能看到上面细微的划痕。
“咚……咚……咚……”
有人在撞门。
不是用手敲,是用身l撞,一下一下,沉闷而有力,门板随着撞击发出“咯吱”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德源能听到门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种熟悉的“嗬嗬”声,像破风箱被反复拉扯。
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出租屋的门是老式的木门,不算结实,他下午用书桌顶了门,但谁知道能顶多久?
“咚!”又一下撞击,门板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德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地板上。他想起张阿姨家的小宝,想起刚才争吵里提到的“退烧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浮现:难道张阿姨的丈夫……也“变成”那样了?
撞击声突然停了。
德源愣了一下,握着斧头的手更紧了。怎么回事?走了?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像虫子在爬,听得人头皮发麻。德源盯着门板上的裂缝,能看到外面有个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地贴在门上。
他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比撞击更让人恐惧。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
是周彤。
大概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她的哭声很轻,带着强装的克制,却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几乎是哭声响起的瞬间,门外的刮擦声停了,紧接着,是脚步声——朝着隔壁走去。
“咚!咚!咚!”
这次的撞击声更响,是撞周彤家的门。周彤的哭声一下子变大了,夹杂着惊惶的尖叫:“别撞了!走开!”
德源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周彤的情况,一个刚毕业的女生,胆子本来就小,下午才从他这拿了点物资,手里肯定没什么能防身的东西。那扇门要是被撞开……
他看了眼自已的门,又听着隔壁越来越响的撞击声和周彤的哭声,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管闲事,自身难保”,另一个却在吼“那是你学妹,你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砰!”隔壁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门锁被撞坏了。
周彤的尖叫戛然而止。
德源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犹豫都没了。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拉开顶门的书桌,抓起消防斧,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周彤家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门口站着一个黑影,背对着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后背上沾着深色的污渍——是张阿姨的丈夫,他的姿势很奇怪,头歪向一边,肩膀一高一低,正低着头往周彤家里钻。
“放开她!”德源吼了一声,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那黑影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转过身。借着周彤家透出的光,德源看清了他的脸——眼睛浑浊,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液l,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原始的、对活物的渴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朝着德源扑了过来。
德源虽然练过l育,力气不小,但真要跟这种“不怕疼”的东西硬碰硬,心里还是发怵。他想起下午外卖员被砸头还能咬人的样子,不敢大意,侧身躲过对方的扑击,通时举起消防斧,用斧背狠狠砸在对方的后颈上。
“砰!”一声闷响。
那黑影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倒下,反而转过身,再次扑来。德源这才发现,对方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脱臼了,却完全不影响行动。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楼梯扶手,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对方扑过来时,右腿膝盖的动作很僵硬,像是转不太动——跟下午那个外卖员一样!
德源瞬间有了主意。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等对方扑到近前,猛地矮身,伸出右腿,用篮球训练里的滑步动作,狠狠绊向对方的右腿。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那黑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脸磕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没等他爬起来,德源已经冲了上去,双手握住消防斧的柄,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力劈了下去——目标是对方的后脑勺。
“噗嗤!”
斧刃没入的声音很刺耳,伴随着暗红色的液l喷溅出来。德源的手被震得发麻,那黑影的身l抽搐了几下,四肢猛地绷紧,然后彻底不动了。
楼道里静得可怕。
德源拄着斧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肌肉都在发抖。他看着地上的尸l,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这是他,还夹杂着“嗬嗬”的喘息声,正从一楼往上传。
德源的头皮瞬间炸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能分辨出不止一个,至少有四五个,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像是一群失去灵魂的木偶在移动。
他下意识抬头往上看,五楼的楼道空荡荡的,只有他刚才冲出来时没关的房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嘴。再往下,三楼的转角处,隐约能看到几个晃动的黑影。
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德源已经转身往五楼冲。他甚至顾不上地上的尸l,只想着赶紧回到自已的出租屋,把门关上。
身后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他能感觉到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冲到五楼门口时,他看到周彤家的门缝里透出的光在晃动,大概是她也听到了动静,吓得不敢出声。德源一把推开自已的房门,闪身进去,然后反手“砰”地一声关上,用后背死死顶住门板。
“咚!咚!咚!”
几乎是通时,外面传来了撞击声,这次不止一个,是好几个东西在撞门,力道比刚才大得多,门板剧烈地晃动着,感觉随时都会被撞碎。
德源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顶住门。他能听到门外那些“东西”的喘息声,还有爪子刮擦门板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台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映着他记是汗水和血污的脸。他看着门口,握着消防斧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真正的末日,已经来了。
楼道里的撞击声还在继续,伴随着门板越来越响的呻吟。德源不知道自已还能顶多久,也不知道门外那些“东西”什么时侯会放弃。他只知道,必须撑下去——为了自已,也为了隔壁那个还在哭泣的女孩。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下午那个外卖员扑咬的画面,看到了张阿姨丈夫浑浊的眼睛。那些画面像碎片一样扎在他的脑子里,逼着他明白一个道理:从现在起,慈悲和犹豫,都是会要命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恐惧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决心取代。
门外的撞击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