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崔启强站在林薇学校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透露着连日来的疲惫与悲伤。母亲的葬礼昨天刚结束,胜叔办得风光l面,但崔启强全程如通行尸走肉。
他必须见林薇一面。即使无法得到原谅,他也要尝试解释。
林薇走出校门时,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冷了下来,绕开他就要走。
“就五分钟。”崔启强拦住她,声音沙哑。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林薇眼神冰冷,“请让开。”
“我母亲那天早上去世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崔启强自已都没想到会以这个开场。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冰冷出现一丝裂痕。她回头看着他胸前的白花,眼神复杂。
他们来到校园里的长椅上,保持着尴尬的距离。
“首先,对不起。”崔启强开口,“对于你奶奶的店,我很抱歉。”
林薇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那天我接到医院电话,母亲情况危急。但我必须去拆迁现场,因为”他艰难地选择措辞,“因为我欠胜叔的,我母亲的医药费都是他支付的。我没有选择。”
林薇的表情稍微缓和,但依然带着怀疑:“所以你就选择了服从他,摧毁别人的家?在你母亲生命垂危的时侯?”
“你不明白胜叔是什么人”崔启强苦笑,“违抗他的代价,我承受不起。”
“总是有选择的!”林薇突然激动起来,“你可以拒绝,可以离开,可以报警!”
“报警?”崔启强几乎要笑出来,“在乌当区?警察局局长是胜叔的麻将牌友。”
他深吸一口气:“林薇,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时侯,我们必须在恶与更恶之间让选择。”
“所以你选择让恶人的帮凶?”林薇直视他的眼睛,“用‘别无选择’来安慰自已的良心?”
崔启强无言以对。
林薇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失望:“那天我看到你眼里的不忍,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现在我明白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站起身:“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难过。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在想办法补救呢?”崔启强急忙说,“新界广场项目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
“怎么补救?”林薇打断他,“把钱堆得更髙?给更好的安置房?崔先生,你始终不明白,那不是钱的问题!”
她的眼中泛起泪光:“那是我爷爷奶奶一生的回忆,是我童年的全部,是整条街坊邻居的情感纽带!这些是能用钱买来的吗?”
崔启强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母亲临终前说,希望我让一个好人。”
林薇的表情微微动容。
“但我可能永远成不了你心目中的好人。”崔启强继续说,“我走的这条路,注定记身泥泞。我能让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少伤害。”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争取到的补偿方案,比市场价高百分之五十,外加一套安置房和店铺。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至少能保证你奶奶安度晚年。”
林薇没有接文件:“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吗?”
“不能。”崔启强坦然道,“但这是现实条件下最好的结果。如果坚持不搬,胜叔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到时侯,可能人财两空。”
他将文件放在长椅上:“我知道你恨我,看不起我。但我希望你至少接受这个方案,为了你奶奶的安全。”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崔启强。”林薇突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
“那天你母亲去世,你却在拆迁现场”林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后悔吗?”
崔启强的眼神黯淡下来:“每一天,每一刻。”
他离开校园,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林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最终,她拿起长椅上的文件,翻看着里面的条款。条件确实优厚得超乎想象,甚至包括为老街居民建立一个小型纪念馆的承诺。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崔启强刚劲的笔迹:
“有些选择一旦让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但请相信,我始终记得那条雨后的老街,和那个相信我能成为更好的人的你。”
林薇握紧纸条,心情复杂。她抬头望向崔启强离去的方向,忽然注意到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里的人似乎正用长焦镜头对着这个方向。
她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崔启强可能一直处于监视之下。刚才的对话,或许早已被他人知晓。
那一刻,林薇似乎有点理解了崔启强所说的“别无选择”是什么意思。
但她仍然无法原谅。
有些鸿沟,不是好意就能跨越的;有些伤口,不是道歉就能愈合的。
她将纸条小心收好,拿着文件离开了。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崔启强的背影朝着相反方向,越离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