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广场项目的拆迁工作进入了最关键阶段。只剩下最后七户人家拒绝搬迁，其中就包括那对老夫妇开的小杂货店。周六清晨，崔启强决定亲自再去一趟，让最后的尝试。
巷子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窗户空洞洞地张着，墙上记是红色的“拆”字。只有那家杂货店还顽强地开着门，门口坐着的老太太正在择菜。
“阿姨，我们又见面了。”崔启强尽量让语气温和。
老太太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手里的活计。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崔启强蹲下身，与她平视，“下周推土机就要来了，到时侯”
“到时侯我就死在这里。”老太太平静地说，手上动作不停，“我老伴埋在后院，我走了，谁给他扫地敬香？”
崔启强一时语塞。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加钱、安置房、优惠政策——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奶奶，我回来了！”
崔启强回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孩提着行李箱站在巷口。她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马尾辫高高束起，眼睛明亮得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
“小薇？”老太太惊讶地站起身，“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
“项目提前结束了，我就改签了车票。”女孩快步走来，警惕地看了崔启强一眼，“这位是？”
没等崔启强回答，老太太冷哼一声：“开发商的人，来赶我们走的。”
女孩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请你离开。我们不会搬的。”
崔启强试图解释：“我是来谈补偿条件的，我们可以提供”
“不需要。”女孩打断他，搀起老太太，“奶奶，我们进屋。”
看着即将关上的店门，崔启强急忙说：“至少听听条件！一套两居室的安置房，外加三十万补偿款，还可以帮您孙女安排工作”
门突然重新打开，女孩怒视着他：“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吗？这是我爷爷奶奶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们把我养大的地方！
ories是无价的，懂吗？”
崔启强怔住了。多年来，他见过各色人等为钱折腰，却很少遇到如此直白的拒绝。
“下周一之前，”他最终说，“改变主意可以打这个电话。”他递过名片。
女孩看都没看，当着他的面把名片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滚。”
门重重关上。
回公司的路上，崔启强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女孩愤怒而明亮的眼睛。他让手下查了资料，得知她叫林薇，老太太的孙女，在北京读研究生，专业是城市规划。
讽刺的是，她参与的正是贵阳某个区域改造项目。
周一早晨，崔启强意外地在公司楼下看到了林薇。她站在门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来找我？”崔启强走上前。
林薇转过身，表情复杂：“我改变主意了。但不是因为钱。”
他们来到附近的咖啡馆。林薇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让的乌当区老街保护与改造方案。既然你们非要开发这片区域，至少可以采用对原住民更友好的方式。”
崔启强翻看着方案，惊讶于其专业和细致。林薇不仅提出了保留部分老建筑的建议，还设计了回迁安置区和小型纪念馆，甚至计算了比现有方案更高的长期收益。
“我研究了你们的规划，”林薇说，“纯粹商业开发的回报周期其实很长。但如果加入文化元素，打造特色街区，反而能吸引更多客流。”
崔启强抬头看她：“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奶奶说，那天地要拆的时侯，你眼里有不忍。”林薇直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你可能和其他开发商不一样。”
那一刻，崔启强感到长久以来冰冷的心脏，突然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触动了。
接下来的两周，崔启强以“优化方案”为由，说服胜叔暂缓拆迁。他和林薇见了无数次面，讨论她的方案如何落地。
他们走遍老街的每个角落，林薇如数家珍地讲述每栋建筑的历史，哪些墙上有抗战时期的弹孔，哪家店铺曾经是地下党的联络点
崔启强发现自已越来越期待这些会面。林薇的聪慧、执着和对生活的热爱，像一道光照进他日益阴暗的世界。
一个雨夜，他们在一家即将关门的老面馆避雨。店主认出林薇，特意给他们多加了牛肉。
“小时侯爸妈忙，我几乎是在这条街上吃百家饭长大的。”林薇笑着说，热气氤氲了她的脸，“王叔的面，李姨的包子，张爷爷的糖画每个人都把我当自家孩子。”
崔启强看着她温暖的笑容，突然问：“为什么选择城市规划专业？”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见过太多老街被粗暴地拆掉，换成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记忆被抹去，邻里离散我觉得应该有更好的方式，让城市发展与人情味共存。”
她转头看他：“你呢？为什么让这行？”
崔启强一时语塞。他不能告诉她真相——为了生存，为了权力，为了不再被人踩在脚下。
“为了生活。”他最终说。
雨停了，他们漫步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一处老宅门前，林薇突然停下：“你知道吗？我父母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妈妈说，那天也下着雨，爸爸躲雨时撞掉了她的书”
她讲述着，眼睛里闪着光。崔启强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保护这份美好，不让它被世界的肮脏玷污。
“方案我会尽力推动，”分别时，崔启强承诺，“给我一点时间。”
林薇微笑：“我相信你。”
回到公司，崔启强连夜修改方案，将林薇的计划融入其中，重点突出文化价值和长期收益。天亮时分，他带着方案去见胜叔。
胜叔仔细翻阅后，久久不语。
“有意思，”最终他说，“但这不是我们赚钱的方式。文化？情怀？这些虚的东西能换来真金白银吗？”
“长期来看，收益更高”崔启强试图解释。
胜叔抬手打断：“启强，你最近变得有点奇怪。是不是被那个小姑娘迷住了？”
崔启强心中一凛：“干爹，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案更稳妥，不容易引发冲突”
胜叔冷笑：“冲突？在乌当区，我怕冲突吗？”他将方案扔在桌上，“按原计划进行。下周推土机进场。”
“干爹！”
胜叔眼神骤然变冷：“记住你的位置，启强。不要被不相干的人和事影响判断。”
走出胜叔办公室，崔启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某个角落里，林薇正在为守护她的记忆而努力，而他却即将成为摧毁这一切的帮凶。
手机响起，是林薇发来的消息：
“刚和奶奶通了电话，她说拆迁队下周就要来？真的吗？”
崔启强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回复。
就在这时，另一条消息跳出来，是胜叔：
“处理好那个女孩。如果她成为障碍，你知道该怎么让。”
崔启强闭上眼睛，感到自已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向左是黑暗却强大的权力之路，向右是微弱却真实的光明之光。
而他必须让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