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夏的办公室,气压低得能冻死企鹅。
一份关于新城开发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被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上,纸张纷飞。
这就是你们耗时两周做出来的东西漏洞百出！数据陈旧！预测模型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林夏的声音并不尖利,却像淬了冰的刀片,刮得人头皮发麻,如果集团的未来指望这种东西,不如现在集体去楼下卖红薯！
项目部总监,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额头上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鬓角往下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办公室外,总裁办的助理和秘书们个个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电脑显示器里,敲键盘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谨慎。前任特助就是在这种持续的高压风暴里坚持了八个月后毅然辞职,据说现在在某个海岛疗养,看心理医生的频率比吃饭还高。
人力资源总监Lisa在内心疯狂祈祷,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动用了猎头界的王牌关系,才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来的神仙,可千万要顶住啊！
就在这时,总裁办的门被轻轻敲响。
不等林夏说进,门就被推开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觉气质从容,与办公室内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林总,上午好。我是周远,今天入职,担任您的总裁特助。声音清朗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春风,吹散了点凝滞的空气。
林夏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带着审视。
男人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随意敞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明亮而镇定,完全没有新人面对这种场面该有的紧张或畏惧。
他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
人力资源部应该通知了您我的入职时间。周远仿佛没看到地上散落的文件和汗如雨下的总监,自然地走上前,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林夏手边,您的咖啡,三分糖。另一杯是给王总监的,看来他正需要。
项目部王总监：……他现在需要的是速效救心丸。
林夏的目光落在咖啡杯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说话。
周远却像没看到她的冷脸,转而看向惨不忍睹的王总监,语气轻松：王总监,报告是第三部分的数据支撑有问题吧我刚才在楼下碰到你们部门的小李,他好像正为这个抓狂,说原始数据源昨晚才更新,他还没来得及整合进去。
王总监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就是数据源更新！我们用的是旧版,新版的数据昨晚才……
所以,周远微笑着打断他,看向林夏,林总,看来不是报告本身的方向错误,只是技术性延迟。不如让王总监他们立刻回去整合新数据,下午两点前把修订版送过来耽误不了后续的进度。
他三言两语,把一场致命的失职定性为技术性延迟,还给出了解决方案和时间点。
林夏盯着他看了两秒,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周远坦然回望,笑容不变。
终于,林夏收回目光,冷声道：下午两点,我要看到无可挑剔的报告。出去。
王总监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办公室,临走还没忘记抓起那杯咖啡。
办公室门关上,只剩下林夏和周远。
林夏端起那杯咖啡,抿了一口。
动作顿住。
不是她常喝的那家。味道……有点不一样。糖度似乎是三分,但……
你加了奶她抬眸,目光如电。
周远笑容可掬：一点点。三分糖提神,但加一点奶能缓和咖啡因对胃的刺激。我看您会议密集,估计没时间按时吃饭,聊作缓冲。
林夏放下杯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Lisa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语气平淡,希望你的工作能力,和你自作主张的本事一样出色。
周远微微躬身,笑容依旧：尽力不让您失望,林总。我的工位在哪
2
周远的工位就在林夏办公室门外,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堪称风暴眼的正前方。
他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让原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总裁办气氛活跃了至少五个百分点。
他能精准地记住每一位秘书的名字和喜好,顺手帮忘记带口红的小美带了支新色号（理由是这个颜色更提气色,应付下午的客户刚好）,帮熬夜做方案的阿杰带了杯超浓美式（附赠一句兄弟保重,看上去你需要和咖啡因称兄道弟）,甚至还能在Lisa为下午的会议焦头烂额时,三下五除二帮她搞定了卡纸的打印机。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纷纷感慨：这哪是特助,这是天使吧
但天使很快就在三分糖问题上遭遇了滑铁卢。
林夏喝咖啡极其挑剔,只认准市中心一家小众烘焙坊的特定豆子,现磨,手冲,糖度必须精确到三分,多一克少一克都能被她尝出来。前任特助至少花了一个月才摸清门道,还是在那家店办了最高等级的会员卡才勉强搞定。
周远第二次去买,回来时依旧自作主张地加了奶。
林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看着他：我记得我昨天说过,三分糖。
周远点头,笑容无懈可击：是三分糖,林总。奶是额外加的,不算在糖度里。
林夏：……
她发现这个新特助有种奇特的能力,能用最礼貌的态度,执行最让人噎得慌的操作。
我不需要额外的东西。她强调。
好的,林总。周远从善如流。
第二天,咖啡依旧是三分糖,加奶。
林夏挑眉看他。
周远语气诚恳：那家店的咖啡师说,您最近去的频率太高,胃酸可能过多,强烈建议加奶缓和一下。我认为专业人士的建议值得听取。
林夏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没再说什么,默许了这缕多余的奶香。
除了咖啡,周远开始全面接管林夏的日程。
他很快发现,林夏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日程表密集得令人窒息,从早到晚连轴转,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像是挤出来的。
周远拿着日程表,敲开了林夏办公室的门。
林总,跟您确认一下明天的安排。上午九点季度财报会议,预计两小时；十一点见软银的李总；下午一点半飞香港,航行时间三小时,期间您需要审阅并购案初稿；落地后直接去参加港岛商会的晚宴……
林夏头也没抬：嗯。
我认为,周远语气轻松地建议,在十一点和一点半之间,至少需要插入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用于午餐和……
不需要。林夏打断他,晚宴上会有食物。
晚宴上的食物通常不适合填饱肚子,只适合交际。周远坚持,而且从健康角度……
周助理,林夏终于抬起头,目光冷淡,你的职责是优化我的工作效率,不是管理我的健康。
优化效率的前提是保持决策者良好的身心状态,林总。周远笑容不变,却寸步不让,疲劳驾驶会出车祸,疲劳决策会导致损失。我认为预留四十分钟,性价比很高。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
最后,林夏冷哼一声,低下头去,算是默许。
周远退出办公室,外面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居然有人敢跟冰山老板讨价还价还成功了！
然而,周远的改革并非每次都成功。
一次临时加班到深夜,林夏要求周远通知整个项目组留下,明天一早就要看到结果。
周远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他想了想,说：林总,项目组已经连续加班三天了,是否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林夏打断他,语气带着疲惫带来的不耐,商场如战场,完不成任务,等着他们的就是裁员通知,不是温情脉脉的关怀。
周远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明白了。
他走出去,没有直接通知加班,而是先点了足够份量的豪华夜宵和功能饮料送到项目组,然后才宣布了加班消息,并附上一句：林总请客,给大家补充弹药,辛苦了,打完这场硬仗给大家申请调休。
原本怨声载道的项目组,情绪瞬间被安抚了大半。
林夏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忽然活跃起来的气氛和周远游刃有余的身影,没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时,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动了一下。
这个特助,确实有点意思。比她想象中,更有能力,也……更不听话。
3
真正的考验很快来临。
集团与一家重要的海外客户进行战略合作会谈,对方派出了以苛刻闻名的副总裁带队。这次会谈关系到数亿美金的市场拓展,林夏极其重视。
会谈前十五分钟,会议室里一切就绪。林夏最后检查周远递过来的PPT演示文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是最终版她声音冷得掉冰渣。
是的,林总,按您昨晚确认的版本打印和投影。周远回答。
第三十七页,林夏指着投影屏幕,这个核心数据,为什么和昨天我看的不一样
周远凝神看去,脸色也微微一变。那个数据被微妙地修改了,小数点向后移了一位,使得项目的预期回报率看上去虚高了十倍！这是一个低级却足以致命的错误,一旦在会谈中提出,不仅会成为业界笑柄,更会彻底失去客户的信任。
我确认昨晚的版本绝对正确。周远迅速冷静下来,有人动过文件
现在追究责任已经来不及了。客户团队已经抵达会议室门口。
林夏周身的气压低到了极点,眼神像是要杀人。会议室里的其他高管也意识到了问题,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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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周远忽然开口,语气依旧镇定,麻烦您先带客户入座,进行开场介绍。给我五分钟。
林夏锐利的目光射向他。
相信我。周远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自信。
林夏抿紧嘴唇,最终点了下头,转身瞬间,脸上已经换上了得体的商业微笑,迎向客户。
周远立刻拿出手机,一边快速走向自己的工位,一边拨通电话。
小李,废话少说,立刻把我昨晚发你的那份PPT最终版,第三十七页的数据截图发给我,要快！
张哥,投影仪系统有个小bug,麻烦你立刻远程帮我控制一下,对,就是现在这台……
Lisa姐,麻烦你拖住客户五分钟,随便找个借口,带他们参观一下走廊的艺术品什么的……
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五分钟后,当林夏做完开场介绍,示意演示开始,PPT翻到第三十七页时,上面的数据已经恢复了正确。不仅如此,周远还顺势站在一旁,在林夏讲解的间隙,用流利的英语和轻松幽默的语气补充了一个关于数据背后市场分析的小故事,巧妙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数据如此可靠且值得期待,引得客户频频点头,会场气氛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
林夏一边讲解,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远。他站在那里,从容不迫,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从未发生过。
会谈圆满结束,客户非常满意。
送走客户后,林夏回到办公室,周远跟了进来。
怎么回事林夏问,语气平静了不少。
打印版被人用技术手段替换了单一页面,电子投影版在最后时刻被远程篡改,应该是竞争对手的小动作。周远言简意赅地汇报,已经锁定了范围,信息安全部正在处理。
林夏看着他：你反应很快。
周远笑了笑：总不能真让您去卖红薯。
林夏没笑,沉默了几秒,说：咖啡。
周远愣了一下。
我的咖啡,林夏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三分糖。
周远反应过来,笑容加深：马上来,林总。
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林夏看着关上的门,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加了奶的三分糖咖啡上,端起来,喝了一口。
味道似乎……还不坏。
4
集团与海外客户的合作顺利推进,林夏决定亲自带队前往欧洲进行深度考察。周远自然是随行人员中的核心。
然而,出发当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机场,所有航班无限期延误。
贵宾候机室里,林夏看着窗外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的天气,眉头紧锁,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每耽误一分钟,都意味着后续紧凑的日程需要重新调整,这让她极其烦躁。
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周远递上一杯刚从休息室接来的热牛奶——鉴于航班延误,咖啡因显然不是好选择,天气预报说这雾至少得持续两三个小时。
林夏没接牛奶,冷冷道：告诉地面人员,联系备用方案,查最近的备降机场,申请航线……
林总,周远温和地打断她,将牛奶又往前送了送,所有能联系的都联系了。现在塔台也没办法,除非我们能给飞机装上雾灯。既来之,则安之。
安之林夏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延误一小时,后续会损失多少……
知道,周远从善如流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焦虑不会让雾散掉,反而会让胃不舒服。您今天早餐就没吃多少。
林夏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开,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又看看周远带着坚持笑容的脸,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周远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拿出平板：趁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再过一遍和G公司会谈的要点或者,您需要休息一下
过要点。林夏抿了口牛奶,胃里确实舒服了些。
工作讨论间隙,周远看着窗外依旧浓稠的雾气,忽然轻笑一声。
笑什么林夏问。
没什么,周远转过头,眼里带着戏谑,就是觉得,这天气跟林总您有时候挺像。
林夏挑眉,示意他解释。
看起来迷雾重重,生人勿近,气压低得让人想掉头就跑。周远笑着说,但其实,只要找准方法,穿过去,后面可能就是晴空万里。
林夏哼了一声：你的方法就是自作主张地把咖啡换成牛奶
还有在老板发火时递上一杯三分糖加奶的咖啡周远从随身包里变魔术般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里面正是林夏习惯的那家咖啡店的招牌咖啡,温度刚好,香气醇厚。延误通知一出来,我就让司机折回去买的。就知道您需要这个提神。
林夏看着那杯咖啡,第一次有些愣怔。她接过杯子,熟悉的温度和香气透过杯壁传来。
……多事。她低声说了一句,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怪。
这是我的工作,林总。周远笑容灿烂,确保您在最佳状态,包括情绪和胃。
漫长的等待变得不再难熬。周远很会找话题,从欧洲的风土人情聊到最近看的财经八卦,偶尔穿插几句对行业动向的犀利点评,既不会冷场,又不会过于聒噪。
林夏发现,抛开工作,和周远聊天其实很轻松。他甚至能接住她偶尔抛出的、非常冷门的科技梗。
雾气渐散,航班开始恢复通知。
登机前,林夏看着周远忙碌地协调行李和登机手续的背影,忽然开口：周远。
嗯周远回头。
你说我的生活像三分糖的咖啡,林夏语气平淡,精准,但缺少甜度
周远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比喻,笑了笑：大部分时候是。不过偶尔……
偶尔什么
偶尔也会有人想试着加点别的,比如奶,周远看着她,眼神明亮,看看能不能调出更好的风味。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
周远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林总。欧洲的晴空万里等着呢。
林夏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登机口,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5
欧洲之行异常顺利,周远的安排滴水不漏,他的语言能力和社交技巧为谈判增色不少。林夏对他的满意度持续攀升,虽然表达方式依旧是指令和挑剔,但程度明显减轻。
回国后,集团举办了一场大型慈善酒会,各界名流云集。
林夏作为主角之一,一袭黑色露肩长裙,冷艳夺目,周远则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以特助身份陪伴左右,从容地帮她应对各路寒暄,适时递上酒水或引见关键人物。
酒过三巡,一个难缠的角色出现了——赵氏集团的公子赵铭,对林夏的追求在圈内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其人作风浮夸,很不得林夏喜欢。
林总,今晚真是光彩照人。赵铭端着酒杯凑近,目光黏腻,不知是否有幸邀您跳支舞
抱歉,赵公子,我还有几位客人需要招呼。林夏语气疏离,试图绕过他。
赵铭却侧身一步挡住去路,声音压低,带着些许酒气：林夏,别总是这么不给面子嘛。我们两家合作前景广阔,何必……
周远适时上前半步,巧妙地将林夏护在身后半侧,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赵公子,久仰。我是林总的特助周远。林总刚才还提起,说赵氏最近在东南亚的项目做得风生水起,令人佩服。
他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商业,并
subtly
地将林夏从赵铭的直接包围中隔开。
赵铭被打断,有些不悦,但周远的话又捧了他一下,让他不好发作,只得敷衍道：周特助听说过,林总的新得力干将啊。
不敢当。周远笑容不变,从侍者托盘里拿过一杯新的香槟,自然地递到赵铭手里,替换掉他那杯几乎空了的酒,赵公子对我们东南亚项目感兴趣正好,我这边有些细节数据,不如我们那边聊聊让林总先去忙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林夏先离开。
林夏看了周远一眼,微微点头,转身优雅地融入人群。
赵铭还想说什么,周远却已经热情地揽过他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起东南亚市场的风险和机遇,语速快,数据详实,硬是把赵侃得晕头转向,忘了最初的目的。
等周远终于放过赵铭,找到林夏时,她正站在露台边透气。
解决了林夏问,递给他一杯苏打水。
暂时引开了。周远接过水喝了一口,松了松领结,这位赵公子,毅力可嘉,但用错了地方。
林夏看着楼下璀璨的城市灯火,忽然说：你对付这种人很有一套。
情商是特助的必修课嘛。周远笑道,保护老板免受不必要的骚扰,是重要职责之一。
包括肢体接触林夏瞥了他一眼,指的是他刚才揽住赵铭肩膀的动作。
周远动作一顿,随即笑容加深,带着点戏谑：林总,您这是在介意我吗
林夏移开目光：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希望我的特助用过于随和的方式处理问题。
明白,周远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却依旧轻松,下次我试试用更‘林总’风格的方式,比如直接告诉他‘滚开’
林夏几乎要笑出来,但忍住了,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晚风拂过,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两人并肩站着,一时无言,却也不觉得尴尬。
周远。林夏忽然开口。
嗯
谢谢。
周远侧头看她,霓虹灯的光影在她冷冽的侧脸上流转,竟显出一丝罕见的柔和。他心头微微一动。
分内事,林总。他声音放缓了些,不过,能听到您说谢谢,比拿到奖金还开心。
林夏没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像糖一样,悄悄融化了。
6
好景不长。集团一个投入巨大的核心项目遭遇了政策突变,陷入停滞,前期投入可能血本无归。消息传来时,林夏正在主持一个季度总结会。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会议室的温度骤降十度。
高压之下,林夏的情绪弱点暴露无遗。她几乎是雷霆震怒,从项目负责人到具体执行人员,被骂得狗血淋头,每一个环节都被她用最尖锐的语言挑剔、质疑。
会议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劫后余生的惨淡。
周远跟着林夏回到办公室,试图和她一起梳理情况,寻找应对策略。
立刻联系张局长,约他时间！不,现在就打他电话！林夏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总,张局长正在国外考察,现在那边是凌晨……周远试图理性分析。
我不管几点！立刻打！林夏猛地一拍桌子,积压的压力和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宣泄口,为什么总是有借口为什么任何事情都不能按照计划进行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
周远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林夏的压力有多大,但这种无差别的攻击和完全不切实际的指令,并不解决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林总,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此刻联系张局长不仅无效,还可能引起对方反感。我们应该先内部统一口径,准备替代方案,同时通过其他渠道……
理解你怎么可能理解！林夏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目光如刀锋般扫向他,你只是个特助,周远！你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而不是在这里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不是觉得最近我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可以开染坊了！
这句话说得极重。
周远脸上的从容和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他可以接受高强度的工作,可以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甚至可以忍受林夏平时的冷傲和挑剔,但他有他的原则和骄傲。连日来的奔波劳碌、殚精竭虑,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他站直身体,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淡漠。
林总,如果您认为我的建议只是为了‘开染坊’,或者我的工作仅仅等同于一个没有思想的执行机器,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那么,或许我这个特助确实无法达到您的要求。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林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头了,但正在气头上的她,骄傲不允许她立刻收回。
周远微微颔首：如果没有其他指令,我先出去处理危机公关的初稿。
他没有等林夏回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那杯每天准时出现在林夏桌上的、三分糖加奶的咖啡,第二天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杯行政部秘书买来的、标准的三分糖美式。没有奶。
林夏喝了一口,眉头紧紧皱起。
味道不对。太苦了。
她看着那杯漆黑的液体,又看看办公室外周远空荡荡的工位（他正在楼下和信息部开会）,心里第一次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微弱的后悔。
冷战,开始了。
7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总裁办的气氛重新跌回冰点,甚至比周远来之前更糟。林夏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工作效率却奇高——一种带着毁灭性气息的高,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恨不得计算好分贝。
周远依旧专业、高效,完成所有指令一丝不苟,但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轻松感消失了。他公事公办,称呼林夏为林总的频率比以前高了一倍,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绝不达眼底。那杯加了奶的咖啡再也没有出现过。
Lisa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试图找周远打听,却只得到一句无可挑剔的一切正常,Lisa姐,我们在全力处理项目危机。
第四天上午,是关于危机应对的关键会议。各方高管吵得不可开交,补救方案迟迟定不下来。林夏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着太阳穴。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一个高管激动地引用了一个关键数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林夏突然打断他,语气锐利：这个数据是三个月前的！最新修订版昨天下午就发到了各位邮箱,没人看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那位高管脸色涨红,尴尬地翻找文件。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注意到邮件更新。
林夏的怒火眼看又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被轻轻推到了会议桌中央。正是那份带着最新数据修订标记的摘要,关键处还用黄色荧光笔做了突出。
众人抬头,看到周远站在一旁,语气平静无波：抱歉打断,修订版数据摘要在这里。另外,根据新数据,李总监刚才提出的方案A,成本预估需要上调15%,而方案B的潜在风险率会下降7个百分点。
他几句话,不仅解了围,还将讨论拉回了正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包括林夏。
她看着那份及时出现的摘要,又看看周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头那股郁结的气忽然堵得更厉害了,却又掺杂了一丝别的、更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看她,说完就退到了一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会议继续,最终基于新数据达成了初步共识。
散会后,林夏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正在整理投影线的周远,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下午两点,我要看到最新的全面评估报告。
周远动作没停,应了一声：好的,林总。
咖啡,林夏像是极其艰难地补充了两个字,语速很快,老规矩。
周远整理线缆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林夏离开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知道了。
8
全面评估报告准时在两点送达到了林夏办公室。随报告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杯熟悉的三分糖,加奶的咖啡。
林夏看着那杯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柔滑感的液体滑入喉咙,连续几天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她翻开报告。内容详实,条理清晰,不仅分析了现状,还提供了三条极具操作性的备选路径,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
这是周远的风格。即使是在冷战期间,他的专业素养也从未下线。
最终,林夏选择了一条最大胆也最具挑战性的路径——联合几家同样受政策影响的企业,共同游说,争取政策缓冲期,同时启动备用转型方案。
这是一个需要极高协调能力和谈判技巧的任务。她需要周远。
她按下内线电话：周远,进来一下。
周远走进来,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表情平静。
这份报告我看完了。林夏将报告推过去,我选方案C。游说牵头的事,你主要负责。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提。
明白。周远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仿佛回到了最初纯粹的工作模式,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交流简洁高效,默契却仍在。周远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智慧,穿梭于各大企业和大佬之间,斡旋、协商、谈判。林夏则坐镇中枢,提供最高级别的支持和决策。
压力依然巨大,但林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不再对周远爆发。而周远,也收敛了那份过于外露的自信和挑战,变得更加内敛和沉稳。
终于,在截止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游说成功了！政策争取到了三个月的缓冲期,为集团赢得了宝贵的转型时间。
消息传来,整个总裁办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庆功宴上,林夏难得地喝了不少酒。周远作为最大功臣,也被灌了不少。
宴席散场,周远替林夏拉开车门。林夏却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周远看了看她微醺的样子,有些不放心：林总,您……
没事。林夏打断他,语气却不像平时那么冷硬,今天……辛苦了。
她说完,转身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周远犹豫了一下,让司机先走,自己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意。
走了很长一段路,林夏忽然在一个路灯下停住脚步,转过身。
周远也停了下来。
灯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脸上带着醉意和疲惫,却也有一种卸下防备后的柔和。
周远。
嗯。
那天……对不起。林夏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但周远听清楚了。他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永远强硬、从不低头的林夏,在跟他道歉
林夏似乎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我不该那么说。你不是执行机器。你的建议……一直很有用。
周远看着她,心里最后那点疙瘩,忽然就被这句话吹散了。他走上前几步,两人距离拉近。
我也抱歉,林总。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久违的轻松,我有时候是太自信,太想证明自己,忘了注意方式。
林夏摇摇头：如果不是你,这次危机没那么容易过去。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看着他,你说得对,我的生活就像那杯三分糖的咖啡,只有精准和提神,很无趣,也很……苦。
周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是,林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加的那勺奶,味道……还不错。
空气仿佛凝固了。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两人。
周远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难得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眼睛,心中涌动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他深吸一口气,向前又迈了一小步,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林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以后你的咖啡,三分糖的规矩不变,但那勺奶,能由我来加吗
这不是一句下属该对上司说的话。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告白。
林夏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许久,她微微弯起了嘴角,那是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试试看吧。她说。
周远眼睛瞬间亮了,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努力克制住想拥抱她的冲动,只是笑容灿烂地点头：好！
林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脚步似乎轻快了些。周远立刻跟上,这次,他走在她的身旁,不再落后几步。
沉默再次蔓延,却不再是冰冷的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微甜而暧昧的气息。
周远。
嗯
明天早上……
明白,三分糖,加奶。周远笑着接话,保证准时送到您桌上。
不,林夏侧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明天周末。我的意思是,不用那么早。
周远怔了一下,随即笑开：好的,林总。
叫林夏。
……好的,林夏。
9
周一早上,林夏走进办公室时,桌上已经放着一杯咖啡。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度刚好,三分糖,加奶,甜度恰到好处,是她熟悉的,却又好像更甜了一点点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玻璃窗外。
周远正坐在他的工位上,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隔着玻璃对她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用口型说了句：咖啡
林夏微微颔首,嘴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一切似乎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周远依然是那个能力超群、偶尔喜欢挑战权威的特助,能把雷厉风行的女老板所有指令都处理得妥帖周到,偶尔也能用他独特的幽默化解办公室的紧张气氛。
林夏依然是那个冷面果断、追求极致效率的CEO,但总裁办的员工们悄悄发现,老板发火的频率降低了,甚至偶尔还会问一句大家吃午饭了吗
只是,每天早上的咖啡,固定变成了三分糖加奶。
只是,周特助进出总裁办公室的频率更高了,有时关门的时间有点长。
只是,林总出差,周特助必定随行,而且往往只订一间套房。
……
某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周远将一杯新调好的咖啡放在林夏桌上。
林夏从文件中抬起头,接过喝了一口,品味片刻,然后抬头看向身边笑得像只偷腥猫的男人。
今天甜度刚好。她说。
周远弯腰,凑近她,声音低沉而愉悦,带着满满的得意和温柔：
当然,三分糖,加奶,七分甜。
——正如他们刚刚好的爱情与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