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满巷槐香里的春天. > 第一章

1.槐花落了满身
巷口的老槐树大概有上百岁了。粗粝的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枝桠却像温柔的手臂,把半条巷子都拢在怀里。每年四月,细碎的白槐花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不会湿衣的雪。
林小满第一次在槐树下遇见陈屿那天,正是槐花最盛的时候。她刚从巷尾的书店出来,帆布包里塞着本新到的诗集,封面还带着油墨的清香。走到槐树下时,右脚的鞋带松了,她下意识蹲下身,发尾随着动作垂下来,扫过沾着花瓣的帆布包。
需要帮忙吗
清朗的声音像冰棱敲在玉盘上,脆生生的,带着点春日特有的温润。林小满吓了一跳,抬头时,一片槐花恰好从眼前飘过,落在她的鞋尖上——那是只米白色的帆布鞋,鞋尖洗得有些发白,此刻被花瓣一点缀,倒像停了只怯生生的白蝴蝶。
她的视线越过花瓣,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是双很亮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里面,碎成星星点点的光。男生手里举着台旧相机,黑色的机身磨出了细痕,镜头还微微倾斜着,显然刚才正对着她的方向。
抱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尖微微发红,你的影子和落在地上的花瓣叠在一起,太好看了。忍不住想拍下来。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光影。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恰好落在一片积了薄雪似的槐花上,裙摆的弧度和花瓣的边缘重合,像幅浑然天成的画。她的脸也跟着热起来,慌忙低下头系鞋带,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鞋带绕了好几个圈都没系好。
我叫陈屿,男生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是美院的学生,常来这条老巷拍点东西。他把相机背到肩上,蹲下身,很自然地帮她把绕乱的鞋带解开,重新系了个工整的蝴蝶结。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碰过她鞋带的指尖带着点槐花香——后来林小满才知道,那是他刚在槐树下站了很久,衣袖上沾了花的缘故。
我叫林小满,她小声回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就在附近的中学教书,教语文。
林小满,陈屿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像初夏的梅子,有点酸,又有点甜。
那天他们就站在槐树下聊了很久。陈屿说他喜欢老巷子的烟火气,青石板路上的青苔、墙根里冒出来的野草、窗台上晒太阳的老猫,都比画室里的石膏像生动。林小满说她喜欢这里的安静,放学后沿着巷子慢慢走,听卖糖画的老爷爷摇着铜铃走过,看槐花落了满身,心里就会变得软软的。
下次我来拍照,能叫上你吗临走时,陈屿忽然问,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像等着被投喂的小狗,你好像很懂这条巷子的脾气。
林小满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她看着陈屿背着相机走远,背影被夕阳镀上了层金边,槐花落下来,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上,像场无声的告别。她低头看了看鞋尖的花瓣,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从那天起,巷口的老槐树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陈屿每周三会来,背着画板和相机,林小满则会提前把课调开,揣着本诗集在槐树下等他。他们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看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织金网,看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叮铃铃地穿过巷子,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
陈屿的速写本很快就记满了。第一页画的是槐树下的光影,第二页是卖糖画的老爷爷——他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一绕,就能转出只威风凛凛的龙。再往后翻,渐渐就全是林小满的样子了。
有一页画的是她咬着橘子味冰棍的样子。那天特别热,她的额头上沁着薄汗,冰棍化得快,糖水顺着手指往下滴,她慌忙用舌头去舔,结果嘴角沾了点橘色的糖渍,像只偷喝了果汁的小松鼠。陈屿把这一幕画了下来,连她鼻尖上那颗小小的痣都没落下。
你画得太像了,林小满翻到那一页时,脸又红了,连我皱眉的样子都画进去了。
因为好看啊,陈屿说得很认真,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添了笔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小满,你是我画过最生动的色彩。比莫奈的睡莲鲜活,比梵高的向日葵热烈。
林小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别过头,假装看墙根里的蔷薇,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他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那声音比诗集里的任何一句诗都动听。
秋深时,槐树叶开始大片大片地落。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铺满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陈屿说他要去西北写生,那里的胡杨林在秋天会变成金色的海洋,他想把那种壮阔画下来。
……
要去多久林小满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大概三个月,陈屿从画板里抽出一本速写本,递给她,这个给你。
那是本厚厚的牛皮纸速写本,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毛糙。林小满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样子:有她踮脚够槐花时被扯歪的衣领,有她在雨里抱着书包跑时扬起的裙摆,还有她坐在槐树下读诗时,被风吹乱的刘海。每一页的右下角,都藏着个小小的屿字,像个怕被人发现的心事。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中间写了一行字:等我回来,给你画满整个春天。
陈屿把速写本塞进她手里时,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她的手背。那触感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来,却让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看见陈屿的眼睛里映着飘落的槐叶,像盛着整个秋天的温柔。
我走了。他背起画板,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口走。
林小满抱着速写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风卷起最后一片槐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飘过,她忽然发现,原来心动是藏不住的——就像此刻,她的心跳声,比远处卖糖画的铜铃声还要响。
2.等一场跨越寒冬的春
陈屿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林小满每天傍晚都去槐树下坐一会儿。老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幅萧索的水墨画。她把那本速写本小心地收在抽屉最深处,垫在她最喜欢的那本《海子诗集》下面,却总在改作业的间隙、备课的空当,忍不住偷偷拿出来翻。
画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有张画是她在课堂上的样子:手里捏着支粉笔,黑板上写着春风又绿江南岸,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是讲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林小满看着画,忽然想起那天放学,陈屿就在校门口等她,手里举着相机,说捕捉到了讲台上发光的林老师。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画里的自己,又落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屿字上。那字写得很轻,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林小满忽然觉得,那不仅仅是个名字,更像个藏在画里的约定。
十一月中旬,第一场雪落了下来。雪不大,像盐粒似的撒下来,落在光秃秃的槐树枝上,积了层薄薄的白。林小满放学时,雪还没停,她裹紧了围巾,踩着薄雪往家走,鞋跟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邮箱里躺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信封是牛皮纸的,上面盖着个陌生城市的邮戳,字迹是陈屿的——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瘦挺拔,带着点不羁的弧度。林小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几乎是跑着回了家。
她把信放在暖气片上烘了烘,才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除了信纸,还夹着一片红枫。枫叶是正红色的,像团燃烧的小火苗,叶脉清晰得像陈屿写生时勾勒的线条,显然被精心压过。
小满,信是用钢笔写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了淡淡的痕迹,这里的冬天来得很早,昨天刚下了第一场雪。胡杨林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在雪地里站着,像一群沉默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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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趟山里,发现那里的枫叶红得像火。当地人说,枫叶红透的时候,对着它许愿,就能等到想见的人。我捡了片最红的,寄给你。
可我总觉得,再红的枫叶,也不如巷口你笑起来时,眼里的光暖。
林小满把枫叶夹进速写本里,正好夹在陈屿画她笑的那一页。红色的枫叶和画里的笑意相映,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锁进了纸页里。她对着那句等我回来看了又看,忽然想做点什么。
她翻出家里尘封已久的素描本和铅笔——那是她高中时学过一阵画画,后来因为学业忙就放下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老槐树,拿起铅笔,开始画它光秃秃的枝桠。
第一笔下去,线条歪歪扭扭的,像条毛毛虫。林小满有点泄气,把铅笔扔在桌上,可一想到陈屿画她时认真的样子,又捡了起来。她画得很慢,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树枝的弧度,画着落在枝桠上的雪,画着树下积了薄雪的青石板路。
画了整整一个星期,她才勉强画出了槐树的轮廓。她把画贴在书桌前的墙上,每天醒来都能看见。后来,她开始画巷口的其他东西:卖糖画的老爷爷推着车走过的背影,墙根里顽强冒出的野草,窗台上那只总爱晒太阳的老猫。
画得最久的,是陈屿离开时的背影。她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地勾勒着他背着画板的样子,他的肩膀微微耸着,大概是风有点大;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反复涂抹着那道轮廓,铅笔屑积了厚厚一层,把画纸磨得毛茸茸的,像落了层雪。
冬天最冷的时候,林小满感冒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她裹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翻着陈屿的速写本,忽然很想他。她找出信纸,写了封信,告诉他巷口的雪积了很厚,卖糖画的老爷爷很久没来了,那只老猫生了三只小猫,毛茸茸的像雪球。
她没写我想你,却在信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春天快来了。
开春时,槐枝刚冒出嫩芽,嫩绿的,像刚出生的小鸟啄破了蛋壳。林小满去邮局寄信回来,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着画板,穿着件灰黑色的冲锋衣,袖口和裤脚沾了点尘土,显然是刚长途跋涉回来。他的头发长了些,胡茬也没刮,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可那双眼睛,还是像初见时一样亮。
是陈屿。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手里的信封差点掉在地上。她站在原地,看着陈屿转过身,目光穿过稀疏的槐树叶,落在她身上。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爆发出惊喜的光,像点燃了一整个春天的烟火。
小满。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点旅途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
林小满跑过去,把手里的素描本递给他。那是本厚厚的素描本,里面画满了这条巷子:有冬天的雪,有秋天的叶,有老猫和小猫,还有那棵老槐树从落叶到发芽的样子。最后一页,画的是他离开时的背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等了你整个冬天。
现在,她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比信里写的还要亮,像落满了星星,轮到你给我画春天了。
陈屿接过素描本,手指抚过画里的每一笔,眼眶慢慢红了。他放下画板,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槐芽——那是片刚冒出来的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好,他笑着点头,声音有点哽咽,给你画一辈子的春天。
风里带着新叶的清香,远处传来卖糖画的铜铃声,叮铃铃的,像串碎掉的阳光。林小满看着陈屿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那声音里藏着的,全是甜。
3.四季都藏着糖
春天的阳光把巷子晒得软软的。陈屿支起画板,在槐树下找了个背光的位置,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林小满就坐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本翻旧了的诗集,是顾城的,书页边缘卷了毛边,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槐花。
你看那丛蔷薇,她忽然指着墙根,眼睛亮晶晶的,昨天还打着苞呢,今天就绽开了一点。
陈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墙根里的蔷薇藤缠着斑驳的砖墙,抽出了新绿的枝条,枝条顶端顶着几个粉白色的花苞,其中一个已经微微裂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他笔下的线条顿了顿,拐了个温柔的弯,把那抹将绽未绽的粉也添了进去。
画里的林小满歪着头看花,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发梢被风掀起一小缕,恰好和蔷薇的藤蔓缠在了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陈屿看着画,又抬头看看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在笑什么林小满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问。
在笑我的画,陈屿把画板往她面前挪了挪,好像把春天画进你眼睛里了。
林小满的脸又红了,慌忙低下头看诗集,可眼睛却怎么也看不进字里去。她能感觉到陈屿的目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点痒。
夏天来得热烈,蝉鸣声从早到晚不停歇。老槐树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像把巨大的绿伞,把半个巷子都罩在阴凉里。他们常在傍晚去巷尾的老冰棍摊,摊主是个胖胖的阿姨,总穿着件花衬衫,看见他们就笑着喊:小陈,小林,今天想吃点啥
陈屿总买绿豆沙的,说这味儿最解暑。林小满偏爱橘子味,酸甜的,像把夏天的闷热都浇熄了。两人坐在冰棍摊的小板凳上,偶尔会交换着咬一口对方的冰棍。陈屿咬过的橘子味冰棍带着点他唇齿间的凉意,林小满咬过的绿豆沙冰棍则留着点她舌尖的甜,冰甜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把暑气都赶跑了。
有次暴雨突至,他们刚走到巷中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陈屿反应快,一把将画板抱在怀里护着,拉着林小满就往旁边的屋檐下跑。雨水来得又急又猛,转眼就在青石板上积起了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画板没湿吧林小满看着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画板,有点担心。
没事,陈屿把画板放在干燥的台阶上,笑着拧了拧衣角的水,画纸都收好了,比我重要。
我陈屿弯腰,捡起片被雨水打落的槐树叶,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我有小满担心,就够了。
那天他们在屋檐下躲了很久。雨帘把巷子隔成了一幅朦胧的水墨画,远处的屋顶笼罩在雾气里,近处的槐树被雨水洗得发亮。陈屿给她讲写生时遇到的趣事:山里的雾会走路,清晨还在山脚,中午就爬到了半山腰;海边的星星会掉进浪里,晚上坐在礁石上,能看见浪尖闪着碎银似的光。
林小满就扯着他的衣角,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低低的,像在耳边讲故事。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雨水的清冽,让人觉得安心。
秋天来的时候,陈屿说他要在美院办个小小的画展。都是些不成气候的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想让你去看看。
画展那天,林小满特意穿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是她去年生日买的,一直没舍得穿。她走到画展大厅时,陈屿正在给一幅画挂标签,看见她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边走。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有点汗,大概是紧张,指尖却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展厅不大,墙上挂满了画。大多是老巷子的风景:清晨的薄雾漫过青石板路,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织网,傍晚的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每幅画里都透着股烟火气,看画的人不多,却都看得很认真。
最角落的位置挂着两幅画。左边是陈屿画的槐芽速写,嫩绿的芽尖顶着露珠,旁边写着春;右边是林小满画的巷口雪景,光秃秃的槐树枝桠上积着薄雪,旁边写着冬。两幅画挨在一起,像把整个冬天和春天都连在了一起。
这是……林小满看着自己的画,有点惊讶。她从没想过自己那笨拙的笔触,能被挂在画展上。
我觉得很好,陈屿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里面有等待的温度。
林小满的眼眶有点热。她转过头,看见陈屿正看着她,眼里的光比展厅里的灯光还要亮。他忽然从画筒里抽出一张素描,展开来递给她。
画的是她坐在槐树下读诗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书页上,发间别着片小小的槐花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画的角落里,除了那个熟悉的屿字,还多了行小字:我的春天,一直在这儿。
陈屿……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哽咽,手里的素描本微微发颤。
小满,陈屿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我画了很多风景,可最想画的,一直是你。
那天的画展结束后,他们沿着老巷慢慢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分不开的画。卖糖画的老爷爷推着车从对面走来,看见他们,笑着递过来两个糖画,一个是龙,一个是凤。
小陈,小林,喜糖我可等着呢。老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林小满的脸一下子红了,陈屿却接过糖画,认真地说:一定给您送过来。
转眼又是一年槐花开。白花花的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把巷口铺成了一片香雪海。林小满踩着落瓣往巷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槐树下。
是陈屿。他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他正低头系鞋带,动作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手里没举着相机,而是捧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盒子是酒红色的,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林小满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陈屿系好鞋带,慢慢站起身,转过身来。
他看见她,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染上点紧张,耳尖又像初见时那样红了。他深吸一口气,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单膝跪了下来。
林小满,他打开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戒指,铂金的戒托上镶着颗小小的钻石,像颗被阳光吻过的露珠,第一次在槐树下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是春天派来的信使。
我画过你笑的样子,画过你皱眉的样子,画过你在雨里跑的样子,画过你等我的样子……可我发现,再怎么画,都画不够。
上次说要给你画春天,我漏了点东西,他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漫天的槐花还要亮,你愿意……让这幅画,画一辈子吗
卖糖画的铜铃声远远传来,叮铃铃的,像串流动的甜。林小满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忽然想起第一次交换冰棍时的甜,想起他在屋檐下给她讲故事时的暖,想起他画里藏着的那些屿字。
她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陈屿的手背上,滚烫的。我愿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风声,轻轻落在满巷的花香里,陈屿,我愿意。
陈屿笑着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他站起身,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点哽咽:以后,每个春天,我都陪你看槐花。
风过时,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落在他的衬衫上,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像给这场约定,撒了把甜甜的糖。
4.小院里的长镜头
他们结婚那天,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林小满穿着白色的婚纱,裙摆扫过落满槐花的青石板路,像只展翅的白蝴蝶。陈屿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捧着束向日葵,站在槐树下等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卖糖画的老爷爷来了,送了他们一个最大的糖画,是并蒂莲的样子,晶莹剔透的,甜得能齁到人。老猫带着三只小猫也来了,蹲在墙头上,看着他们拜堂,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在祝福。
他们没去买新房,就在巷子里租了间带小院的老房子。房子是青砖灰瓦的,院里有口老井,井台上长着青苔。陈屿把靠窗的那间屋子改成了画室,墙上钉着块大画板,角落里堆着他的颜料和画笔。窗户正对着院子,他抬起头,就能看见林小满在院里忙碌的身影。
林小满在院里种了很多花。月季爬满了院墙,红的、粉的、黄的,热热闹闹的;薄荷长在井边,绿油油的,一摸就满手清香;还有陈屿喜欢的向日葵,种在院中央,杆子长得比人还高,花盘追着太阳转,像一群忠诚的小卫士。
夏天一到,整个院子就成了花的海洋。傍晚时分,陈屿会放下画笔,从画室里走出来。林小满通常在井边洗菜,井水冰凉,洗过的黄瓜脆生生的。他会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蹭过她颈间的薄汗,那味道里混着阳光和花香,是独属于他的气息。
今天画了什么林小满手里的黄瓜还在滴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画了院里的向日葵,陈屿的声音闷闷的,从她颈窝钻出来,可总觉得,不如你好看。
林小满被他逗笑了,手里的黄瓜往他胳膊上轻轻一拍:又说胡话。
是真的,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里,深深吸了口气,你弯腰浇花的时候,阳光落在你肩膀上,比向日葵的花盘还亮。
有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初就下了场大雪。林小满那天去学校监考,穿少了,回来就受了凉,咳嗽不止,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陈屿急坏了,翻箱倒柜找出外婆留下的老方子,里面写着川贝雪梨的做法。他跑到巷尾的水果店,买了最新鲜的雪梨,又去中药铺抓了川贝。回到家,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雪梨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和川贝、冰糖一起放进砂锅里,小火慢慢炖。咕嘟咕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混着冰糖的甜香,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
炖好的川贝雪梨盛在白瓷碗里,汤色是浅浅的黄,雪梨块浮在上面,像块块白玉。陈屿端着碗走到床边,林小满正裹着被子咳嗽,眉头皱得紧紧的。
来,张嘴。他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递到她嘴边。
雪梨炖得很软,入口即化,带着川贝的微苦和冰糖的甜,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林小满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陈屿专注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眼神比画任何一幅画时都要认真。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她喝完一碗,嗓子舒服多了,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笑意。
陈屿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烧,才松了口气。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很轻,像片雪花落下来。
在我这儿,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永远可以是。
那年春天,林小满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怀孕反应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瘦了好几斤。陈屿心疼得不行,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今天是酸梅汤,明天是陈皮粥,后天又换成了糖醋小排,都是些能开胃的东西。
他的速写本里,从此多了很多孕妇的样子。画她捧着肚子在院里散步的样子,画她半夜饿了起来找东西吃的样子,画她对着镜子摸着肚子傻笑的样子。每幅画的旁边,都写着日期,还有一行小字:距离见面还有XX天。
秋天的时候,林小满生了个女儿。小家伙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却有双和陈屿一样的浅褐色眼睛,亮闪闪的。陈屿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手都在抖,紧张得不敢用力,生怕把她捏碎了。
叫什么名字好呢林小满躺在床上,看着他们父女俩,眼里满是温柔。
陈屿想了想,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又抬头看了看院外的老槐树——那时候槐叶落了满地,金黄一片。叫槐槐吧,他说,小名叫槐槐,像这老槐树一样,安安稳稳的。
槐槐慢慢长大,成了个爱笑的小姑娘。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陈屿,让他给她画画。陈屿画画的时候,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支蜡笔,在他的速写本上乱涂乱画。有时候画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有时候画朵不成形的花,陈屿从不生气,还会把她的作品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槐槐也喜欢跟着林小满在院里玩。她追着蝴蝶跑,裙摆扫过月季花丛,惊起一片花香;她趴在井边看水里的倒影,小手伸进水里搅出一圈圈涟漪;她还会学着林小满的样子,给向日葵浇水,结果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泥,像只小花猫。
陈屿的速写本里,从此多了许多稚嫩的笔触。有槐槐追着蝴蝶跑的样子,小短腿迈得飞快,辫子在空中甩成了小旗子;有槐槐趴在林小满膝头听故事的样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还有一家三口挤在槐树下的样子,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条温暖的锁链。
又是一个槐花纷飞的春日。陈屿搬了张竹榻放在院里的槐树下,林小满躺在上面,槐槐趴在她的肚子上,陈屿则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速写本,慢慢翻着。
槐花落下来,落在竹榻上,落在林小满的发间,落在槐槐的小脸上。槐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举起手里的一片花瓣,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是在这里长出爱的吗
林小满笑了,伸手把槐槐搂得更紧了些。她望向陈屿,他正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和初见时一样,盛着满巷的花香。他放下速写本,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无名指上的银环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风铃在唱歌。
风过时,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落在槐槐的笑脸上,落在那本画满了时光的速写本上。那些关于等待、关于陪伴、关于爱的故事,就像这满巷的槐香,在时光里慢慢发酵,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甜。
而巷口的老槐树,还在一年一年地开花、落叶,像个沉默的见证者,把这些温柔的故事,讲给每个路过的春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