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殷雨笙,一名拥有上百万粉丝的探险主播,此刻却被公开指控为杀人犯。血红的大字勒令我
72
小时内承认害死搭档阿杰。
弹幕疯狂霸屏,各种情绪滚滚而来。
我知道警方会给我清白,但……
人还有另一种死亡,叫社死。
1
作为一个游走在真实与虚拟缝隙间的女人,镜头前的我,苍白,美艳,眼神空洞得恰到好处。
屏幕右侧的弹幕飞速滚动,礼物特效不断炸开。
……能听到吗那细微的哭声……就在走廊的尽头……我压低嗓音,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诱惑。
突然,直播画面卡顿了。
不是网络波动的那种卡顿,而是一种被强行侵入的、暴力般的凝滞。下一秒,我身后的虚拟背景——那间阴森的精神病院病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剧烈晃动、布满噪点的视频。
我的呼吸停止了!
那是溶洞粗糙的岩壁,是阿杰那件熟悉的红色登山服,是镜头天旋地转间,令人晕眩的坠落感。
殷雨笙——!
他的惨叫再次灼烧我的耳膜,比任何我调配的音效都更加真实,更加恐怖。画面最终陷入一片漆黑。
随即,两行猩红的、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字,缓缓浮现在屏幕正中央:
他死之前为什么喊你,而不是她。
72
小时,直播承认阿杰因你而死。
直播间,炸了。
几百万观众,共同目睹了这场审判。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窒息感从脚底窜起,扼住了我的喉咙。
一年前,鬼岭溶洞,阿杰坠落时那声撕裂肺腑的惨叫,他最后喊出了我的名字。这根刺,至今仍扎在我心脏最深处。现在,它呈现在公众面前。
控制台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平台超管强制切断了直播。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经纪人的、平台的、陌生号码的……
但我什么也听不见。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报警!对,报警。
我颤抖着拨通电话,语无伦次地陈述。那边的声音冷静到近乎残酷:污蔑我们会立即出现场。不过,一年前的旧案已结,现有证据模糊,我们需要核查,需要时间研究……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
我抬起头,看着黑掉的电脑屏幕上,我自己那张失魂落魄、惨白如鬼的脸。
72
小时也好,应该把这根刺拔出来了。
2
阿杰曾是我的搭档,笑容像未经污染的阳光。唐雨晴是我闺蜜,也是他的女友。直到去年,阿杰私下找到我,袒露心意。我拒绝了,我说:你需要先对雨晴坦白。
他当时显得非常挣扎,说:我知道这对雨晴不公平。我姐也骂我是个混蛋,说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否则对所有人的伤害都会越来越大。他叹了口气,我已经想好了,下次见面,我就和她彻底坦白一切,结束这段关系。
和阿杰的感情,我自认为问心无愧。
如今,却有人通过这种让人社会性死亡的方式逼我承认,是我将他推下深渊
前来调查的警官叫靳风。
他带走了后台数据副本,跟我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等通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等官方用语。
团队成员早已慌乱地离去,或是被警方叫去问话。
直播间里只剩下各种设备发出的、单调的低鸣。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对着冰冷的机器,一遍遍回放那段被劫持的录像。
每一次重看,阿杰的惨叫都像一把钝刀,在我神经上来回拉扯。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
陈景默——我们都叫他老陈,我们的摄影师,冲了进来。
他比我大不过七八岁,但技术好,为人稳重,团队里大家都把他当可靠的老大哥。
此刻他脸色红润,额头上全是汗,呼吸急促,像跑了一百米般兴奋。
雨笙!你没事吧!他几步冲到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一连串我看不懂的后台日志,妈的!这怎么可能!我们的安防系统是最高级别的!这根本说不通!
他捶了一下桌子,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愤怒,比任何人都激动。也是,出了这种事,他会承担技术责任。
一定是平台后台的漏洞!或者是……某种我们没见过的病毒他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一个技术高手遭遇不可解难题的焦躁里。
他侧身对着我,紧盯着屏幕,直播间幽蓝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可能理工男都喜欢难题吧,我看着他兴奋的表情完全沉浸在技术难题中,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出嗒嗒声。
老陈……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别怕,雨笙,他转过身,呼吸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没事的,有我在。我一定能查出来是谁搞的鬼。
他的话像一杯温水,暂时浇熄了我心头那点诡异的疑虑。我现在需要依靠,而他是最可靠的那个。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72
小时。
我坐在黑暗中,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海里。
他为什么喊你,而不是她。
她。
这个字像那根刺一样冒出来。一个模糊的、我一直在逃避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唐雨晴。
阿杰生前名义上的女朋友。
对,一定和她有关。
3
我必须行动。
警方靠不住,我得靠自己。我拥有的一切,正在以秒为单位崩塌。
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像疯了一样反复检查阿杰出事那天直播的所有后台数据流。我不是技术专家,但基本的日志还能看懂。
很快,我发现了不对劲。
在阿杰惨叫着坠入溶洞的前三十七秒,直播信号有一个非常规的、极其短暂的中断。日志记录显示:信号源被人为切断。
不是设备故障,不是外部劫持。
是内部。
一股寒意瞬间爬满我的脊背。团队里的每一个人,此刻看起来都面目可疑。
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陈景默。只有他,有这个技术能力,并且当时就在现场。
我约了他来空无一人的工作室。我买了一打啤酒,摆在桌上。
他来了,看起来有些憔悴,眼里布满血丝。雨笙,还在想昨晚的事别太逼自己。
我没绕圈子,直接把打印出来的日志记录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在那行人为切断上。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远处的车流声。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拿起一罐啤酒,猛地灌了大半瓶。
呵……他低下头,发出一声苦涩的自嘲般的笑,我就知道……瞒不住……
他又灌了一口酒,开始说话。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承认了。承认那天在溶洞,他趁我不注意,在我的水里下了少量的镇静剂。我只是想……想让你在直播时出个丑,状态差一点……
他的动机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里面充满了羞愧和一种扭曲的痛苦。
我……我喜欢雨晴,很久了。但她眼里只有阿杰……我心里难受……我就想,如果你倒了,可能……
可能她就有机会站到前面来……也许我,做为摄影和导演,就能和她多接触一点……
他又猛灌了一口酒,眼神有些涣散,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呵……说起来很变态是吧……阿杰和雨晴分手了,我应该高兴的,我却出主意叫阿杰买项链……后来,我看着直播中断后所有人的慌乱,看着你焦虑的样子……我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着迷。那种一切由我操控,由我决定剧情走向的感觉……比单纯得到雨晴,更让我上瘾。我他妈真是个疯子……
他说得断断续续,承认了那三十七秒的信号中断是他干的,为了掩盖我可能因药效产生的异常状态。
我不是人!我对不起阿杰!我更对不起你!他突然开始狠狠抽自己耳光,力气大得吓人,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指印。我他妈就是个小人!一个情网里的废物!
他哭得浑身发抖,瘫在椅子上,像一个彻底崩溃的、可怜又可鄙的男人。
我愣住了。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堪。
心底那块巨大的石头,好像突然松动了一下。不是针对我的死亡威胁,只是一场源于嫉妒和暗恋的、搞砸了的恶作剧
他哭了很久,慢慢平静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雨笙……他哑着嗓子,像是酒后失言般地嘟囔,你……你往后也防着点雨晴那丫头吧……
我心头一凛。
我……我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偶然碰到她一次,状态特别不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嘴里还念念叨叨……念叨着阿杰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那眼神……我看了都有点害怕……他打了个寒颤,又拿起一罐酒,我真怕她……因爱生恨,做出什么傻事来啊……
4
当天晚上,唐雨晴来了。
有了陈景默的提醒,她看起来十分可疑。
她像是算准了时间,在我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刻,精准地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瘦了很多,曾经明媚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眼睛肿得像核桃,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越发显得脆弱单薄。
一进门,她什么话也没说,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然后她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我,身体在我怀里微微发抖。
笙笙……她的声音哭得嘶哑,我都看到了……昨天的直播……怎么会这样……我知道不是你……我们都知道不是你……
她的眼泪滚烫地落在我的脖颈上,带着一种真实的悲伤温度。我僵硬地被她抱着,心里五味杂陈。老陈的话像幽灵一样在我耳边回荡。
她拉着我进屋,坐在沙发上,手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浮木。
我们都想念他……她哽咽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一段音频,……我本来不想再听的……每次听都像死过一次一样……
她按下了播放键。
是阿杰的声音。
背景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上。
……雨晴,我从我姐这里出来……我准备了一条项链,就在背包里……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录音到这里,伴随着唐雨晴压抑不住的、心碎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瘫在沙发里,哭得喘不上气:他都要回来跟我和好了……我怎么会害他……我那么爱他……我恨过你,殷雨笙,我承认我恨过你……但我从来没想过……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被她巨大的、汹涌的悲伤彻底裹挟。
是啊,她那么爱他,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心碎的可怜人。
而我,却是他俩中的第三者。
负罪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开始觉得,阿杰的死,我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抱着她,一起哭。我们两个可怜虫,被同一个男人的死亡,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晚她待了很久,反复诉说她对阿杰的思念,她的痛苦,她的无助。直到她离开,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那令人心碎的悲伤气息。
我靠在门上,精疲力尽。
5
第二天,又一封邮件无声地潜入我的邮箱。
视频画质高清,稳定得令人窒息。清晰地显示,我悄然接近阿杰身后,伸出手,用力一推。阿杰的身影便消失在悬崖之下。
我盯着屏幕,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升,瞬间冻结了四肢。难道真是我在药物操控下,丧失了理智,犯下弥天大罪
我找到了此前为我体检的医生。他调出当时的报告,指着一行数据确认:你的血液样本里,确实检测出了镇静剂成分。
我又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他分析道:姑娘,在药物和极端精神刺激的双重作用下,记忆出现偏差、缺失,甚至被虚构的情节填补,都是可能的。
正当我在自我怀疑的泥沼中挣扎时,靳风来了,带来了警方的意见。
警方认为,阿杰的死,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死于他杀,新出现的视频都有被剪辑过,技术部门认为不可以采信。
而当时,我并没有与阿杰在一起,这些都有调查记录。
虽然我没有嫌疑,但我内心的煎熬已至极限。我必须亲自前往鬼岭,亲临阿杰生命陨落的那片悬崖。
警方不同意我独自行动,派了一名警员跟随。
鬼岭溶洞平时不对公众开放。我费了些周折,甚至动用了一点过去做调查记者时的人脉,才拿到了一次短暂的进入许可。
洞里的空气一如既往,是那种恒定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混杂着泥土和岩石的气息。水滴从倒悬的钟乳石尖坠落,在寂静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像那种倒计时的秒针。
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神经上。72
小时已过了半。
手电筒的光柱切开黑暗,在我熟悉的路径上移动。一切仿佛都和一年前一样,又仿佛一切都不同了。岩壁上的每一处阴影,都像是蛰伏着怪兽。
我走到了那个岔路口。
就是在这里,我和同为主播的搭档阿杰分开行动。他要去更险峻的西侧线获取更刺激的镜头,而我则继续主线流程。
也是在这里,我喝了他递过来的水。那瓶被老陈下了药的水。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心悸感汹涌而来。阿杰开朗的笑容,他转身时背包上挂着的那个银色哨子晃动的画面,以及后来传来的、撕裂一切的惨叫……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我不是来悼念的,我是来寻找答案的。
光柱仔细扫过阿杰坠崖的那片区域。岩壁陡峭,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官方调查后设置的简易警示带早已破损,耷拉在那里,像一道被遗忘的旧伤疤。
我蹲下身,检查地面和岩壁。这里已经被无数次勘查过,还能留下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感开始像洞里的寒气一样侵蚀我。也许我真的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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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光斑扫过了崖壁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岩石裂缝。
那里卡着什么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用指尖艰难地把它抠了出来。
那不是想象中的项链或是什么私人物品。
那是一小段断裂的金属,似乎是某种专业登山扣的一部分,断裂处呈现出一种扭曲狰狞的形态,绝不像是正常的疲劳断裂。
我的血液瞬间变冷了。
这不是意外脱落,这是被某种巨大的、突兀的外力强行破坏导致的!
我拿着那块冰冷的金属,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能否证明了这不是意外或者是有人提前就做了手脚
是唐雨晴
我紧紧攥住那块金属碎片,尖锐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我是在怀疑一个刚刚对我痛哭流涕、坦诚了所有罪行的人我真是疯了。是这洞里的诡异气氛让我产生了妄想。
对,一定是这样。这块碎片,最多证明当时设备有问题,也许……也许是阿杰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我带着那块碎片,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溶洞。回到阳光下,冰冷的恐惧依然紧贴着我,如影随形。
很快,靳风再次约见我。
殷女士,他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凝重如铁,我们技术部门鉴定了那枚登山扣。技术鉴定确认是被某种特定工具,如特殊的大力钳,提前破坏的。破坏它的人,极可能是给你发邮件的人,此人的目的可能不是直接杀害你,而是要将你逼入绝境,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愿’承认是你杀害了阿杰。
我如遭雷击,愣愣出神。
此人给你七十二小时,靳风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其实是个漏洞,它并非真的给你时间,而是要欣赏你的挣扎、你的崩溃,看你如何一步步走向设定的终点。此人视你为舞台上的演员,而此人自己,则是幕后的总导演。
导演这个词如黑夜中的闪电,是的,我们团队里有人爱自称导演,可没有道理……
会是他老陈
此人,精通直播技术,且极度自负。靳风凝视着我,他已经露出了破绽,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但请你务必保持冷静,不要擅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我表面点头应允,心底却暗流汹涌:保持冷静靳警官,等你们按部就班抓住真凶时,我恐怕早已被舆论和内心的拷问彻底摧毁了。
我必须自己寻找生路。
我决定,开启一场最后的直播,就定在
72
小时倒计时结束之时。
真相之夜。主题就是:我是否杀了阿杰。
我在团队群里发了这个消息,简单说明了流程。几个人回复收到。老陈的头像也很快显示了已读。
我需要一场公开的对质,我需要逼某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原形。
我知道这很冒险,像是在悬崖边跳舞。但我没有退路了。
我暗中联系了一位信得过的、技术极强的黑客朋友。帮我一个忙,在直播流里埋个反向追踪的程序,再帮我设置一个证据包,如果我出事,就定时发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雨笙,你确定要玩这么大
我确定。
这是一个压上一切的赌局。
无论结局如何,我可能都无法在直播平台混了。
我赌的是一份心安,赌生活下去的勇气。
7
真相之夜直播在线人数,在开播前十分钟就突破了三百万。弹幕像沸腾的洪水,充斥着猜测、谩骂、支持和看热闹的起哄。
我坐在镜头前,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背景是纯黑色的,只打了一束顶光,让我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我看了一眼团队频道,里面一片忙碌的确认声。老陈也在线上,他的状态显示为技术待命。
各位,晚上好。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感谢你们来到这个可能是殷雨笙最后一次的直播。
弹幕滚动得更快了。
一年前,鬼岭溶洞,我的搭档阿杰坠崖身亡。官方结论是意外。但最近发生的事,让大家,也让我自己,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结论。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切入核心,抛出我的怀疑。
就在这一刻。
屏幕猛地一黑。
和上次一样!那种被暴力侵入的卡顿感,让人呼吸停滞。
下一秒,那段伪造的、我推人的视频,再次强制性地、高清地、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所有几百万观众面前!
殷雨笙杀人的话题,瞬间窜上了热搜榜首。
团队频道里一片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
信号被抢占了!
权限没了!
老大!怎么办
在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中,我反而奇异地彻底冷静了下来。
就像一双期待已久的靴子,终于落地了。
它来了。果然来了。
我甚至没有试图去抢回信号。我撕掉了手边准备好的台词本。那些精心设计的逻辑推理和语言陷阱,在对方这种完全不讲规则的暴力面前,显得可笑又可怜。
我直视着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后面那个因为仇恨而扭曲的灵魂。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平静得可怕:这段视频是假的。剪辑得很高明,但依然是假的。
弹幕还在疯狂刷屏。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导演,我知道你在看。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团队频道瞬间安静了一下。
你赢了。你成功地把我逼到了绝境。我继续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奇怪的怜悯,但你知道吗你和我,我们都是可怜虫。都是被网络困住的小昆虫。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黑客朋友的信息:信号源很强!在移动!非常近!就在你这栋楼里!B3
地下停车场!
我果断关掉团队通讯,只拿着手机,保持着直播状态,冲出了直播间。
电梯直达
B3
层停车场。
阴冷、空旷、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灯光惨白,将无数车辆的阴影拉得很长,像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
我手机的直播画面里,依然强制播放着那段伪造视频。我把它紧紧握在手里,一步步向信号源最强的区域走去。
然后,我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贴着深色膜的工具车。
车尾门虚掩着,里面有微光透出。
我走过去,猛地拉开门。
8
唐雨晴蜷缩在车厢里,面前架着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网络设备。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惨白。她看到我,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瑟缩了一下,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和巨大的恐惧。
果然是你。我说。
她疯狂地摇头,眼泪奔涌而出:……不是我……不全是……我真的没想杀他……那是个意外……
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只是想抢回他准备送你的项链……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就……他自己往后退的,可就掉下去了……她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呜咽,……后来……后来有人联系我……说可以帮我……
是谁我追问,心脏开始狂跳。
……我不知道……他用了加密软件……声音也是处理过的……他帮我剪了视频……安排了所有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就是想找替罪羊……她抬起头,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的恐惧,……我受不了了……夜夜都梦见他……我必须找个人来承担这一切……笙笙……只有你能帮我……
她的话像一盘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警方很快赶到,带走了崩溃的、胡言乱语的唐雨晴。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同情,也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案子,似乎可以结了。
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失手造成了意外,然后在一个匿名的、可能存在的黑客帮助下,试图嫁祸于人。
逻辑上,似乎也讲得通。
我站在空旷的停车场,看着警车远去,感到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虚脱和茫然。
我好像赢了。
又好像,一败涂地。
那个幽灵般的黑客,到底是谁
事情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唐雨晴被诊断为急性应激障碍伴有解离症状,之后是漫长的司法精神鉴定流程。她最终被送往一家精神卫生机构进行强制治疗,而非监狱。
法律给了她一个可怜的结局,社会舆论却给了我一个可悲的标签。殷雨笙话题下的讨论,从不乏祸水、红颜祸水之类的恶毒揣测。我的直播生涯彻底结束了。
也好。我累了。
我切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注销了社交账号,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想找个最暗的角落舔舐伤口。
我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南方小镇租了间老房子,窗外是青石板路和一条浑浊缓慢的河流。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三个月,仿佛三年,又仿佛只是三天。
我开始能睡整夜的觉,偶尔也能尝出食物的味道。我以为我在愈合。我以为那场名为真相的盛大演出,终于惨淡落幕。
直到那个清晨。
9
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牛皮纸包裹,安静地躺在我的门口,像一枚等待拆解的炸弹。
我把它拿进屋,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
里面没有炸弹。
只有两样东西。
一盒没有标签的录像带。
和一张
A4
打印纸。上面的字不是手写的,而是从印刷物上剪下一个又一个的字,再拼贴上去的。像恐怖电影里的桥段。
杀青快乐。——导演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抽干,又在下一秒猛地涌回,冲击得我耳膜轰鸣,几乎站立不稳。
阳光透过木格窗棂照进来,落在纸上,那些冰冷的印刷字体反射着刺眼的光。
杀青
导演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地凿进了我的颅骨,瞬间将一切混沌、麻痹、自我欺骗烧灼得一干二净!
不是唐雨晴。
从来都不是唐雨晴。
那个一直站在镜头后面的人。那个总是扛着机器,沉默寡言,被我们戏称为老黄牛的人。那个在我崩溃时第一个冲进来,用技术宅的愤怒掩饰一切的人。那个用一场完美忏悔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
陈景默。
他是摄影师。
只有他,会用杀青这个词。只有他,会自称导演。
这根本不是挑衅。这是一份工作完成后的通知。
我像个傻子一样,追着一个他精心布置的、名叫唐雨晴的提线木偶,演完了全场。而他就坐在观众席上,欣赏着我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绝望。
而现在,演出结束,他给我发来了通知。
我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被羞辱和被玩弄的愤怒。
我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一种可怕的冷静像冰壳一样迅速包裹了我。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位靳风警官的电话,声音平稳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警官,我是殷雨笙。我收到了新的证据,以及,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我详细地、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我的推理。从血字通牒里的她字的首次引导,到老陈过于完美的忏悔和对唐雨晴的指控,再到两次精准的信号劫持,最后,是这张写着杀青和导演的、来自真正摄影师的通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殷女士,靳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你的推理……在逻辑上,惊人地完整。但是……
那个但是像一块冰,砸在我心上。
我们需要证据。法律需要的,不是完美的推理,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这张纸条就是证据!
这是一张拼贴的纸条,上面可能布满了你的指纹,但绝不会有他的。它无法证明是他寄的,甚至无法证明‘导演’指的就是他。它太模糊了,法庭不会采信。
那录像带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们会查验。但如果这真的是‘完整版’或‘真实版’,那么它最多只能证明唐雨晴是过失杀人,反而坐实了她精神崩溃的证词。它依然无法指向陈景默。
我握着手机,声音听起来像在吼。
所以,你们什么都不做
我们会依法传唤陈景默,进行问询。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电话挂断了。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很好,几只麻雀在屋檐上叽喳叫唤。
但我的世界,只剩下那张纸上冰冷的两个字。
杀青。
10
警方传唤了陈景默。
过程很短。据说他非常配合,甚至主动要求进行一次心理评估。
几天后,靳风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殷女士,我们问询了陈景默,也拿到了心理评估报告的摘要。
他怎么说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他承认了很大一部分。靳风的话让我一愣。
他非常‘配合’。他承认给你下药,承认切断了第一次直播信号。对于动机,他的说法和你推理的惊人一致:长期的嫉妒、一种扭曲的、想要在幕后操控他人命运的快感。心理评估报告也支持这一点,指出他有极其显著的——报告里的原话叫——‘个人化权力导向’和‘日常施虐癖’。
我屏住呼吸。
那他承认……
没有。靳风打断我,语气里带着挫败感,他巧妙地划清了界限。他坚决否认与阿杰先生的死亡有任何直接关系,将一切推给唐雨晴造成的意外。对于后续的视频篡改和信号劫持,他坚定地表示主谋是唐雨晴,他‘只是被利用’。
那份证明他心理变态的报告,现在反而成了他‘坦诚’、‘只犯了小错’的最佳佐证。靳风的声音充满了无奈,殷女士,法律讲求证据。他的供词和唐雨晴的供词相互矛盾,但我们都无法证明哪方在说谎。那份心理报告反而证明他‘坦诚但扭曲’的形象。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能把他和阿杰的死、以及后续的勒索视频直接关联起来。法律上,我们暂时无法动他。
至于那张纸条,靳风叹了口气,他表示完全不知情,推测是‘您的某个极端粉丝的恶作剧’。
你们信吗我问,声音开始发抖。
殷女士,法律不关心我们信不信,只关心我们能证明什么。靳风的声音冷静到残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换句话说,我们明知他可能是一切的主使,但法律……对此无能为力。案子的终点,只能是唐雨晴。我很抱歉。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嘟——嘟——嘟——
我拿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靳风的话,不是宣判。
而是确认。
老陈赢了。他用他的智商和对人性的洞察,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犯罪。他甚至慷慨地给了我们一个为什么——一个听起来如此合理、如此符合他技术宅身份的心理动机。
他走进了聚光灯下,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脆弱和扭曲,然后微笑着告诉我们:游戏规则如此,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11
一个月后,一位不速之客寻至我的书店。
她年约三十,穿着素净,气质温婉,但一双眼睛却冷冽如冰。
殷雨笙她问。
我颔首。
我是林晚秋。她自我介绍,阿杰的亲姐姐。
我愕然。阿杰之前是有提及他有一位姐姐,不过我们一直没有见过。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林晚秋将一份厚重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那个痛苦的起点。
我弟弟是个经验丰富的探险者,他熟悉鬼岭溶洞的每一寸岩石,信任他的每一件装备就像信任自己的手脚。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所以,当我反复研究案卷,看到那枚断裂的登山扣时,第一个念头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我,眼神锐利如刀。
阿杰在坠落前喊了你的名字,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恐惧下的呼救。但我知道不是。
我弟弟不是那样的人。失足的那一刻,他或许惊慌,但绝不会绝望。他一定会下意识地相信他的安全扣能救他。
——直到他下坠的重力猛地绷紧绳索,而那个被人动过手脚的登山扣,在他眼前‘啪’一声断裂开来。
她停顿了一下,让我能想象出那地狱般的一秒钟。
就在那一秒钟里,林晚秋的声音压低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他明白了。这不是意外。这是一个陷阱。他或许看到了岩壁上唐雨晴因爱生恨的脸,或许瞬间想通了只有摄影师的陈景默才有机会破坏他的装备……
而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绝不是为自己求救。
林晚秋凝视着我,眼中充满了悲痛和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
他喊出‘殷雨笙——!’,是因为他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警告你:‘小心!下一个就是你!’
陈景默……我浑身冰冷,喃喃道。
对,陈景默。林晚秋一拳砸在文件夹上,他利用了雨晴的冲动,又利用了我弟弟的死亡,最终目的就是把所有罪责引向你,欣赏你的毁灭。他把我弟弟最后保护你的警告,扭曲成了指控你的证据。
他玩弄了所有人的生命和感情。
她拿起那个文件夹,里面是她搜集的所有关于陈景默的证据。
法律给不了他审判,我们来给。
殷雨笙,我不是来找你合作的。我是来邀请你,一起去听一听,当他自己设计的‘完美落幕’降临到他头上时,他会发出怎样的惨叫。这声惨叫,才是祭奠阿杰最好的安魂曲。
文件夹里,是她耗费一年心血搜集的证据:陈景默购买特定工具的记录——与破坏登山扣的工具完美吻合;他的网络搜索历史——充斥着视频伪造技术;甚至还有他偷拍的、我与阿杰的许多私人瞬间。
这些证据足够让我们确信是他,但离法庭定罪,还差最关键的一环——直接物证或他亲口承认的、无法抵赖的供词。
她向我阐述了她的计划。一处精心挑选的废弃工厂,环境模拟鬼岭溶洞。她要让他亲身经历阿杰坠落前所经历的那一秒极致恐惧,同时设局诱使陈景默亲口承认所有罪行,并录下来作为证据交给警方,或者公之于众让他社死。
你无需动手。她凝视着我,眼神不容置疑,只需在一旁,观看。看他是如何走向灭亡。
我望向她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疯狂的火焰,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恨意。她并非在征求我的同意,而是在告知我她的决定。
我该答应吗老陈的确该死。但若我参与了私刑,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林晚秋定下了行动之日。
在我们动手之前,靳风找了过来。他没有追问我们的计划,只是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位父亲,儿子被人杀害。他亲手杀了仇人,最后被判无期徒刑。留下了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女儿,在世间无人照拂,受尽苦楚。靳风注视着我,目光深沉,阿杰绝不会希望看到你们变成这样。
我和林晚秋沉默不语。
你们不必去了。靳风最终说道,陈景默……他已经疯了。
他出示了一份来自精神病院的诊断报告。上面写着:精神分裂症,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与自我毁灭倾向。
他无法忍受的,不是没有关注,靳风解释道,而是他自认为的‘杰作’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幕了。你退隐了,唐雨晴病了,警方不再追查了,没有人再和他‘对戏’了。他这把‘导演’的椅子,失去了整个剧组。这种极致的空虚和挫败感,把他逼疯了。
林晚秋拿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将它仔细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我去见他一面。她说。
12
我没有阻拦。
靳风也没有,他给了一个地址:市第三精神病院。
医院老旧破败,墙皮大面积剥落,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陈旧饭菜混合的怪异气味。陈景默的病房在最深处,单人间。
我们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内望去。
陈景默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斑斑驳驳的灰墙。头发又长又乱,像一堆枯萎的杂草。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沾满了不明污渍。
他眼神空洞地对着空气,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仿佛正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激烈讨论。
卡!这条不行!重来!
灯光!灯光怎么回事!我要的是冷色调!懂吗冷光!
殷雨笙!你的情绪不对!再来一遍!
他兀自念叨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天真又残忍的孩子。转瞬间,他又猛地收敛笑容,狠狠地用自己的头去撞击身后的墙壁。
咚!
咚!
咚!
每撞击一次,他就声嘶力竭地喊叫一声:
这才是……完美的……落幕!
护士闻声慌忙跑来,试图制止他。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最终需要两名强壮的男护工才能勉强将他制服,并注射了镇静剂。
林晚秋始终一言不发。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待老陈被拖离,房间里只剩下那股难闻的气味和墙上刺目的血迹时,她才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阿杰的照片。他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充满了生命力。
她将照片从窗口塞了进去,让它轻轻飘落在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旁边。
然后,她毅然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我邀靳风登上了城市最高的电视塔。
并非为了观赏风景,是为了却一桩心事。那日在警局,他曾应允带我走出困境,虽未竟全功,但那份承诺仍有重量。
电视塔高耸入云,电梯平稳上升。靳风静立在我身旁,沉默着。他大概明白,我为何执意来此。
顶层风势极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你恨他吗靳风突然开口问道。
我知道他指的是陈景默。
我摇了摇头。看着脚下渺小的城市,忽然觉得,恨他也好,不恨他也罢,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的生活已经被他彻底摧毁了一次,我不能再允许他用‘恨’这种情绪,继续绑架我剩下的人生。不恨,不是原谅,而是对我自己的赦免。
靳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回到了那座南方小镇,回到了我的旧书店。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温暖地洒落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跑进来,仰起红扑扑的小脸问我:姐姐,有讲公主的书吗
我蹲下,与她保持平视。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未被任何尘埃沾染的星辰。
有的。我微笑着回答。
我站起身,走到书架最里层。那里安静地放着一本页面已然泛黄的《安徒生童话》。我将其抽出,递到小女孩手中。
这位公主,最后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指着封面,轻声告诉她。
小女孩开心地接过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店门。
我望着她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明媚的阳光里。
书架上,那本厚重的《罪与罚》依然矗立在那里,黑色的书脊透着沉郁。我伸手将它取下,翻开。书页之间,还静静地夹着陈景默寄来的那张卡片——杀青快乐。
我并没有将它丢弃。我只是再次将它夹回书页深处,然后将《罪与罚》放回了原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