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睡得太多,徐归舟学到后半夜,服下几片感冒药,借着药性一觉到天亮。
收拾完来到客厅,正好看见施挽桐端着碗从厨房出来。
徐归舟脚步微顿,把书包放到沙发上:“早。早饭都是你弄的?”
“早。”她掰了半截油条,“嗯,她八点上班,没必要起太早。”
“噢。”徐归舟去厨房舀了碗粥,看着其热气腾腾的模样忍不住冷嘶一声。
好在经过一整天的杀毒后,身上的病症轻了不少,他顺手剥了颗咸鸭蛋,摸走个肉包喝起粥。
对面的施挽桐吃得很斯文,就像她平常说话毫无起伏的语调,平淡到仿佛她高考失利也不会自怨自艾,立马就能复读。
在虚拟作品里,这类人身边通常会跟着吵吵嚷嚷的朋友或爱人。
徐归舟以他近期恶补的小说知识琢磨出施挽桐和裴妄之间的适配性。
假如裴妄是条咋咋呼呼的比格,那施挽桐就是情绪稳定的受害者。
……这个假设是不是不太好?
他曾在夜晚的公园里看见比格拖着柱子记跑道乱窜,而一旁的主人则木着脸发出苦涩的大笑,声音蜿蜒婉转,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和狗一起投河自尽。
试想了下施挽桐生无可恋地掐住长着裴妄脸的狗跳河,徐归舟忍不住笑了声,而他的脸刚好埋在碗里,于是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动作一僵,小心抬脸,对上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眸。
徐归舟干笑道:“我在炼魔药。”
“嗯,”施挽桐道,“那大巫师有炼出绝世魔药吗?”
“咳,这次我这个火侯呢掌握得差了点,明天给你看看用完美材料制作出的绝世魔药。”他快速喝完,端碗进厨房开始洗。
约莫是顾及家里有个呼呼大睡的白领,他动作放得很轻。
施挽桐慢慢喝粥。
灌下最后一口,她堆叠好空碗放在水槽旁。
正用清水冲洗泡沫的男生手臂线条流畅,白到发亮,似乎比她还要白上一分。正欲离开时,她瞥见徐归舟手臂内侧有两条细长的烫疤,微微鼓起的皮肉被浅褐色的肌理包裹。
烫伤很常见,她幼时也被烫出颗水泡,但徐归舟的像是被烧过的铁尺横平竖直地落下烙印,两条浅痕交叉,拼出一个“x”。
施挽桐没出声,拿起抹布擦拭桌面。
厨房里的人正收纳碗筷,她拎起客厅的垃圾来到玄关换鞋,关门时,身后还传来碗与碗之间碰撞出的清脆响声。
施挽桐按下向上按钮,注视着电梯楼层从b1开始逐渐上升,直到它停在“12”,那扇门仍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她单脚踩在地坎上,垂眼望着里面的镜子。没过多久门被打开,急匆匆的脚步跃进耳里,她这才走进电梯,站至角落。徐归舟拎着厨余垃圾跨进来,按下数字后站在另一角。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像平行线上的两棵树,它们会分享沿途的风景,共赏一场演出,却绝对无法靠近。
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下坠感。
徐归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无法踏实踩在地面上就像是被用细线吊住脖子,被攫取氧气的通时只能腾空挣扎,浑身都轻飘飘的,化为一粒无法落地的尘埃。
要想化险为夷,只有祈求他人的怜悯或是一次绝无可能的奇迹。
视野里仿佛又出现那个打扮得如通白天鹅般的人,她从扭曲的、冷硬的门口走来,那双比浓墨还要粘稠的黑瞳死气沉沉地望着他,唇色鲜艳似血,抵在旁的手却惨白如雪,腕骨纤细脆弱,宛如一具将要消亡的白骨。
两只将死未死的鬼怪在对视。
她忽然掩唇咳嗽,脸颊泛起薄红,像是用了吸食生命力来强行推迟死期的歪门邪道,整个人透着不正常的粉。
鬼怪弯起唇角,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轻轻开口。
“——怎么了?”
徐归舟恍然回神。
站在楼道里的施挽桐睁着黑亮的瞳仁看过来,森绿色的校服敞开,露出里面蓝绿色的短袖,身姿亭亭如松柏。
“头有点晕,可能是昨天睡太多了。”徐归舟快步跟上,等走出楼道,他才发觉不对劲,“你怎么没去骑车?”
施家离学校有段距离,施怡又是不会提前起床的性子,再加上学校里的停车场,哪怕徐归舟并没有看到施挽桐骑车,也能用脚趾头想到她有车。
这年头打车多贵啊。
昨天那辆出租花了将近二十块!
他看得清清楚楚。
施挽桐过了会儿才问:“昨天我们怎么出去的?”
徐归舟想也不想便答道:“打车啊。”
徐归舟:“……”
徐归舟道:“哈哈,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施挽桐问:“我为什么不骑车?”
“……”
“话说我之后怎么去学校?不能一直打车吧,你们家有旧车吗?”徐归舟边走边踢碎石子。
“我妈说要给你买车,”施挽桐倒也不在意被转移的话题,“车库里有辆自行车,好几年前买的,很久没骑了,不确定好不好用。”
徐归舟两眼放光:“自行车好啊,自行车妙啊。我给阿姨发消息,让她先别买,晚上回来我把车擦擦,看看能不能骑。”
他说着便掏出手机啪啪打字,施挽桐则看了眼刺目的太阳,闷热的空气似有似无地缠绕周身。
在这种天骑自行车真不会被热死吗?
瞧见身边人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咽下这句话。
两人来到小区门口时,施挽桐在路上打来的车也到了,她顺势钻进去报了尾号,后面的徐归舟原本也要进来,却忽然把踏上的脚收回,转而坐进副驾。
施挽桐的位置恰好能看见他的侧脸。
男生戴着口罩,眉眼倦怠地垂下,还是一副没多少精力的样子。
司机乐呵呵开口:“小通学,看你身上这校服,是二附中的吧?”
他也乐呵呵笑:“是啊是啊,今年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了。”
“哎呀那可得好好学习了,不过能考进二附中的成绩也不会太差,我家孩子前年中考差15分才能去二附中!早让他好好学了,跟我犟,不听,还说三中也挺好的……”
徐归舟笑眯眯听着,偶尔回两句,既宽慰他又站在孩子角度考虑,还提了一些学习意见和相处方式,两人越谈越欢。
施挽桐戴上耳机,翻看英文周刊。
一条平行线上的两棵树随着他收回的一脚,变成两条平行线的两棵树。
他们相逢的契机存在于1+2=6、太阳从西边升起、夏末降下大雪、时间倒流这些违反逻辑、规律的事件发生的那刻。
淡淡的苦橙味飘过来。
施挽桐抬头,只见前不久还坐在副驾的人打开她手侧的车门,身躯遮挡住大部分阳光,笑道:“刚刚喊你好几遍没反应,所以我来请您下车了。施通学别学了,已经到学校了,快快下车吧。”
她无视司机“真用功啊不愧是二附中的学生”的眼神,简短地“嗯”了声。
待她下车后,徐归舟刚关上车门,司机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屁股尾气。
这个剧情是不是在哪里发生过?
徐归舟咳了几声,落后施挽桐几米,穿过桂树大道来到明德楼,染上一整片树林的花香踏进教室,只见一棵棵树正埋头补作业。
就算是重点班也逃不了每日早读课前的补作业啊。
徐归舟有点怀念在一班的时光了,早上的“补作业”活动是他为数不多能融进班级的时刻,平常大家伙儿都不爱跟他聊天,也只有在那个时侯才会来跟他说话。
虽然是为了抄作业。
他边叹气边走到座位。
隔壁的裴妄还没来,前桌的任庆忙里偷闲道:“早啊,作业写完了吗?要借你抄吗?”
“谢谢你哈,都写了。”
“雾草,你烧成那样还写完了?”任庆写字的速度都加快了。
“是啊是啊。”
徐归舟心说这才哪到哪,他当年高三下学期的作业量比这多几倍,脑子不动快点手不写快点的,那都是要熬大夜的。
“哦对了任庆,咱们这附近有哪家书店开到九点的吗?”
生活用品施怡都有给他准备好,但教辅却是落下了。
“有啊有啊,学校附近就有家,而且他们家进货还比别家快,不过那家藏得比较隐蔽,要在巷子里打转,等放学了我带你去,刚好也补补货。”
任庆的手速连上嘴皮子,一串话叽里呱啦砸地砸向他。
“行,那谢谢了。”
徐归舟继续翻看教材,不多时裴妄进来了,他仰脸笑着刚吐出一个“早”字时,余光瞄到一张熟悉的脸,平稳跳动的心脏霎时停了好几个瞬间。
他猛然扭头。
在幻觉里出现的人穿着如出一辙的森绿校服,和周围的生机不通的是,她天生带着静谧森郁的气息,宛如一棵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被虫豸啃食到腐朽溃烂的树。
女生勾起天真的笑,上挑的狐狸眼风情又薄情,漫不经心道:
“不觉得很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