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热闹非凡。
摆摊的小贩充斥在大街小巷，白日里辛劳的人群三三两两漫步于人行道，袅袅白烟裹挟着欢声笑语飞往空中，各种各样的招牌凑起夜里的灯路。
徐归舟看了许久。
他很少在晚上出门。
学业繁重再加上甲方不爱出门，身为乙方又怎能违背客户意志？因此除非甲方有特殊要求，他基本上放学就回谢家，哪怕是节假日也绝不会在外逗留超过五点。
他能够在高楼里看到澜江的灯火通明，但绝对看不到烟火味十足的澜江。
……不，他看过的。
那个瘦小的女人也曾拉着他和妹妹在夜市里游荡，他们躲藏在人流之中，嘻嘻哈哈地指着对方脸上的酱汁。
前尘往事总在闲暇时席卷而来，人们称此为走马灯，可徐归舟死去又活来，早已过了范畴，生前的事就该随着骨灰一通埋葬，而不是在新生的世界里反刍回味。
他劝诫自已别再想了，安心完成任务，当个自在逍遥的小鬼。
车内人声安静，只有音乐在潇洒。
淡淡的茉莉香薰安抚了焦躁的心情，徐归舟查看数据条，“剧情条”原封不动，“存在感”上涨到“112”。
三三发来喜报：「[礼炮][礼炮][礼炮]恭喜宿主迈向“1”的大关！」
徐归舟：「哇哦，看来只要我多病几次就能功成身退了」
三三：「你怎么知道现在命不久矣的病美人人气很高？不过亲亲这个人设只适用于白月光呢，这边建议当黑皮运动生或是高冷学霸、阳光小狗、阴湿病娇男……」
徐归舟：「？」
徐归舟：「我到底是红娘还是工具人啊？」
徐归舟：「亲亲这边建议别把小说带入现实呢，安心去看您的青春校园甜宠文吧，我决定踢掉系统独自成长呢[呲牙]」
三三：「qaq」
他不再管三三发来的各种小说片段和“啊啊啊”尖叫，望着熟悉的街道被驻扎了陌生的高楼大厦，有的店铺翻修换新，有的破旧得一如既往。整个世界焕然一新，而他是误入此地的老旧齿轮。
施挽桐余光瞥见他又望着窗外发呆，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敲打手机，再过几分钟，那双明亮的眼睛变为灰败，仿佛心灵支柱被人砍断了。
施挽桐倒不是想窥探他人隐私，只不过他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加粗放大，想看不到都难。
「现象级爆火的《妖怪的伞》疑似烂尾！网友锐评：如果作者死在乱舞篇，这将是传世经典的遗憾名作」
……哦。
她有点印象。
这部漫画风靡海内外，各种延伸作品层出不穷，学校里经常有人相互传阅，光是班上被没收的漫画估计都能凑成一整套了。
施挽桐对妖怪题材兴味索然，但她仍记得在初中时网友发现是烂尾的鬼哭狼嚎，基本上五个视频里就有一个在批判作者，尤其是徐归舟现在生无可恋的表情，和那时的通学们简直如出一辙。
他家里管的有这么严吗？
耳机里的女声正在朗读《flipped》，施挽桐姿态有些懒散，身旁的男生倒是坐得板正。车内没有开灯，他的面孔被冷色包围，外面闪进来的霓虹灯照得他侧脸线条忽明忽暗，有种诡异的神性。
施挽桐收回视线，醉心学习。
而刚被噩耗攻击的徐归舟正迎来人生里最大的灾难。
他不可置信地划过一条条新闻和网友的评论。
为什么他生前追过的小说、漫画无一例外全部都烂尾或是太监了？就连游戏的后续也是粪作？
让这该死的世界毁灭吧。
根本就没有拯救的必要！
上方弹出三三的消息：「亲亲以后追连载的时侯记得告诉我一声，好避雷呢[抱抱]」
徐归舟：「[微笑]」
这个系统真是屁用没有还爱说些讨打的话。
三三：「[吐舌]」
徐归舟：「？你偷听我心声？」
三三：「冤枉啊我哪有这功能？全靠猜的。怎么样？是不是对你了如指掌~」
徐归舟：「[拇指]」
感觉再聊下去会影响智商，他决定退出app。
他和三三的交流全靠一个名为[配角存活手册之红娘驾到]的app，图标是一本翻开的书。
话说明明图标如此平平无奇，为什么要起一个像小说网站里写得超烂但有很多人看的小白文的名字啊？
其他人又看不到，光给他看有什么用？和其他应用比谁名字长吗？
心情好复杂。
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徐归舟也不想再看令人伤心的报道了，干脆找来这十年里的高考试卷，看看现在的题。
不仅多了多选题，丰富了题型，难度也有所上升。
徐归舟长叹一声。
为了不滚出重点班，他又得刷题了。
徐归舟：「我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三三：「哎呀哎呀，学习好呀学习妙呀，未来还长着，多学学怎么了嘛-」
徐归舟：「我的未来被你毁了:(」
三三：「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徐归舟：「是指死而复生后又要经历暗无天日的高三吗？好幽默的未来-」
三三：「大家都说想回到高中呢-」
徐归舟：「那是想回到高一吧！」
三三：「」
徐归舟噼里啪啦地和系统争辩，对话框输入了一半，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似有一阵风拂过，带着很淡的洗衣剂香。
他扭头。
施挽桐一手抵着背带，一手握住车把，长发被吹出柔软的弧度，冷白的肤色藏于其间捉摸不清，毛笔勾勒的眉眼浓淡适宜，宛如水墨画里青翠幽雅的竹林。
“到了。”她平静道。
“好。”徐归舟下了车，刚关上门司机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屁股尾气。
徐归舟落后几步走在她身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像一场枯燥的影子舞。
“我有点饿了，家里有挂面吗？”
施挽桐道：“有，在油烟机右手侧上面的柜子里。”
“好。你晚上要吃点吗？”
“谢谢，不用。”
徐归舟不再说话了，他盯着白色的鞋头上蹭出的几条灰痕，跟着施挽桐的后脚跟。
小区里有人或散步或闲聊或打牌，他们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将零碎的喜悦传递给通一片天地下的陌生人。
灌木丛里的蝉叽叽喳喳诉说着夏日苦闷，不远处的池中亭传来青蛙懒洋洋地交谈，树叶簌簌奏乐，野草哗哗起舞，灯泡下聚集着嗡嗡叫的飞虫。
明月高悬于天，稀星相隔千里。
生前梦寐以求的生活，成了死后一段平凡的路途。
电梯数字飞跃，很快到达指定楼层。
施挽桐开门后迅速换鞋，徐归舟后一步掩上。他踩着地毯，紧贴着门望向那双属于他的崭新拖鞋，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