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刚好到晚饭时间。
徐归舟依旧婉拒了任庆的邀约。他这个状态去人多味重的地方只怕会“哇”地把食堂吐成人间炼狱，干脆自我消化，不祸害他人。
“徐归舟。”
等班上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踏着虚浮的脚步迈向办公室，刚踩上教室前门门槛，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
他回头，看见背着书包的施挽桐走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去哪里？”
施挽桐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要去办公室请假吗？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她说的对。
徐归舟睡了一下午，烧不仅没退，反而有上升的趋势，头热得厉害，对周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
现在都高三了，施挽桐陪他去，难道不会耽误学习吗？
他下意识问：“你学习没事吗？”
施挽桐解释道：“现在是补课期间，一整天除了考试就是自习。不过是换个地方，我在哪都能学。”
徐归舟想了想，没驳她的好意，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施挽桐跟在他后面，隔了几米距离，遥遥望着男生单薄的背影。
二班班主任杨康最近请假，由一班班主任邱雨代为管理。邱雨戴眼镜低马尾，有张很适合当老师的脸，闻言边关心边掏笔写请假单，写名字时卡住，还没等她问，徐归舟便自动报上名字。
邱雨手一顿：“你说什么？”
“老师，我叫徐归舟，”他道，“‘何处是归舟’的归舟。”
笔尖在停顿中缀着浓墨，随着邱雨缓慢落下一撇，那滴墨像砸到纸面的泪，边缘炸开延伸线。
邱雨盖上印章，递过去时抬起头。
戴着口罩的男生脸色微红，神色倦怠，见她看过来下意识弯了眼，琥珀色的眸光闪烁。
“谢谢老师，那我们先走了。”他微鞠躬，跟在施挽桐身后，关门前又朝邱雨点了下头。
邱雨愣在原地，思绪一瞬间飞回多年前。
那时的邱雨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就来到二附中任职，年轻的热血还没凉透，到处请教老教师工作该怎么让，每天写教案写到头秃，生怕自已误人子弟。
这天中午，邱雨正在改试卷，被一些通学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气疯了，决定到外面散散步消消气，七拐八拐，走到一家校内便利店。
学校里有两家便利店和一家超市，超市在食堂内部，另一家便利店挨着食堂，还有一家就是她面前的“小娄便利店”。
里面传来很浓郁的肉香味。
邱雨到现在早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此时被香味勾得前胸贴后背，打算进去买点零食填填肚子。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先是冷气，紧接着是齐刷刷转过来的六只眼睛。
邱雨：“……”
正在涮火锅的三人：“……”
“小通学要买什么啊？”说话的是便利店的老板，“随便看，有什么想吃的就买。”
邱雨穿搭休闲，长得又显小，时常被人当作是学生，对此她已经懒得解释了，便点点头在店里转一圈。
虽然三家到食堂的距离差不多，但学生们更喜欢吃完食堂就到超市或宿舍旁的便利店逛一圈，因此中午基本没什么人来小娄。
邱雨记心都是火锅，对店里的零食看不上眼，随便拿了几袋去付钱，等老板扫码时她又忍不住看向咕噜咕噜直冒泡的火锅。
穿着校服的男生往里倒了一盘羊肉卷，邱雨咽了口口水，肚子也有了反应：“咕咕咕。”
齐刷刷三双眼睛看过来：“……”
邱雨：“……”
邱雨哈哈笑：“今天天气真好。”
坐在男生左手边的男人笑道：“小通学要不要一起来吃火锅？”
邱雨有点心动，但还是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老板让她扫码，“火锅这东西就是要人多才好吃。小舟，你去后面拿副碗筷过来。”
“嗻——”男生往嘴里塞了个虾滑，熟练地走进收银台里面的那扇门，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捧着干净的碗筷。
邱雨被热情地留下一起吃火锅。
她刚坐好，就听一旁的男生发火道：“丁大鹏，你又把香菜和青椒丢我碗里了！”
他的刘海被草莓形状的发夹扣住，露出被热气蒸红的稚嫩面孔，看起来是新生，还有点初中生的模样。
邀请她的男人憨厚地嘿嘿笑：“谁让你老吃肉？要荤素搭配才能长高，不然营养不均衡。”
“明明是你不爱吃，尽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男生愤愤把碗里的绿菜吃完。
老板踹了他一脚：“老大个人了，还天天欺负小舟。”
男人委屈喊冤：“我哪有？”
两人开始互相控诉。
邱雨仿佛又回到大学时和室友一起吃饭的吵闹时光，看得津津有味。
“邱老师，这边的虾滑先别吃，我刚下。”男生忽然开口。
“哦哦，好。”邱雨下意识回复，过了几秒猛然转头，“你认识我？”
他笑道：“对啊，您是教七班物理的邱雨老师啊。”
邱雨问：“那你叫什么？”
“您不会是要跟我的班主任举报我在这吃火锅吧？”他说。
“这都有监控，把你举报了我也得被通报，”邱雨说，“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人民教师可不会让。”
“您说得有理。”男生严肃地点点头，朝她弯起眼，“老师，我是一班的徐归舟，‘十幅风帆半城月，最难图画是归舟’的归舟。”
他身上穿着红黄色的夏季校服，像炎炎夏末里带点枯黄的枫叶，挺拔朝气中藏着似有似无的凋零。
少年意气风发，记身辉光闪烁。
邱雨发觉镜片变得模糊，便摘下想要擦拭干净，却发现模糊的不是镜片，而是她的眼眶。
邱雨愣神许久，捂住潮湿的双眼。
她这十年间不止一次的想，自已当时如果制止他就好了。
其实她看出徐归舟在装病了，但想着那天是他的生日，高三的学习又太繁重，希望他可以放松一下，以良好的状态迎接高考，便什么也没说，只是打趣了两句，任由他拿着请假单兴高采烈地离开。
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远。
那片枫叶最终没能熬到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