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浓云将半轮残月吞噬,仅余冷光零星洒落在宗门后山古林间。林下草木郁茂,幽微香气与湿土的气息混杂其间。牧尘影子在高大古树的斑斓树影中微微拉长,脚步极其轻盈,每一寸落地都隐着警惕。
幽径深处鹅卵石错落,冷风吹拂,隐约可见枯枝上残留着数点血迹——是前几日宗门试炼留下的遗痕,亦或是某次潜伏杀机的碎片。牧尘捻着一片叶青河留在丹修石案下的纸页,目光沉冷,指节微紧。在这死寂林间,每一步仿佛皆逼近迷雾中心。
他步入浓密的黑影之下,耳畔只剩风穿梭树隙的低啸。前方,是一处被藤蔓缠绕的断碑。碑下泥草间,镶嵌着淡青色流光暗动的奇石,正是叶青河留下的阵眼所在。
牧尘环顾四周。
忽有极轻的踏叶声自身后传来。
他骤然转身,掌心凝聚一缕微弱灵力,目中寒芒微闪。
一道纤瘦人影自草丛后缓缓现身,月下晕开一抹温淡光影。
“苏婉儿?”牧尘声音带着几许警觉。
苏婉儿略显踟蹰,双手紧扣袖间,一身素衣在夜雾中泛着微光。她抬眸,目光中尽是隐忧,压低了声音:“你独自深入此地,本不该来扰……但炼丹房里有人议论,说你昨夜暗查旧案,还……还被人盯上。”
牧尘眉头微皱,神色几分缓和。他未再多说,反倒将她带至阵眼旁,低声沉叮道:“待会若有不妥,勿乱动——此处设有古阵,生死只在呼吸间。”
苏婉儿点头,目光扫视林间,指甲微陷掌心,整个人却极稳。
阵法悄然运转,清幽流光自地表蔓延,空气顿时多了几分窒息。牧尘盘膝坐下,将纸页按于阵心。短短数息,四周温度骤降,一缕清影如雾气自阵法边缘浮现。
青衣男子,面带三分慵懒和微笑,玉冠束发,却难掩眉宇间锋锐。叶青河的声音和缓,却极具穿透力:“你倒是谨慎,连带着朋友一通前来?”
牧尘行礼,语气冷静:“多谢前辈明示。小心无大过。”
叶青河看向苏婉儿,视线微顿,眼中露出一丝审视:“丹修血脉,身染异毒未愈……倒是情义深重之人。”
苏婉儿未语,只低头含忍。牧尘看她神色,心头微沉,“她曾为我涉险,无人知晓。”
叶青河似有所感,笑意一收,肃然道:“二位皆乃卷入此局之人。你们可知,宗门近年接连异变,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泥沙俱下。昨日血案、失踪、试炼伏杀,皆非偶然。”
牧尘眼眸深深,低声问:“与魔宗有关?”
“魔宗之流,手段阴鸷且善蛰伏,何止这些?天宗上下早已渗入暗流,数名首座亦多存异心。你若贸然追查,只会曝露身份。”叶青河目光犀利,语气凝重,“有人愿让你自投罗网,有人却暗自庇护,还望牧尘三思而行。”
话音刚落,林中忽有细微鸟雀扑翅,苏婉儿倏然侧首,袖中丹瓶滑落几寸——
牧尘神色警觉,迅速掩住阵眼,低声问:“何意?”
叶青河露出一抹玩味笑容,淡然道:“外头早有窥伺,既然如此,今晚便由我为二人扫除一线。”
他微微倾身,掌中浮现一枚淡红色丹丸,抛予苏婉儿:“你身中寒罡毒,若不及时疗治,二月后必损修为。此是回阳丹,内蕴灵桑之气,可暂解毒性。”
苏婉儿一惊,慌然接过,抬首欲言,叶青河却已低声传音:“丹毒未愈,本不能涉险,此番救你,只为不负因果。”
牧尘神色沉稳:“多谢叶兄援手。敢问,可有自保之策?”
叶青河手指轻弹,一片泛银的符纸稍纵即逝:“遇险燃此,可驱一击。”
言罢,他眼角含笑望向苏婉儿,语气轻柔,却隐隐试探:“堂堂丹修世家的后人,为何甘为杂役小子担忧到此地呢?”
苏婉儿眸光微微一闪,语调清冷,“情义二字,不需多言。”
叶青河略微点头,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他站起身,长袖如风:“机缘与危机通在,天宗真容远非表象。牧尘……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身影如影随形,竟无声遁出阵法,消散林间。
阵法余波未平,林隙中的夜色骤然变得压抑。
牧尘正要起身,忽感地面微震,一阵若有若无的杀气顿时袭来。苍茫夜色下,密林边缘,黑衣人影疾掠而至,刀光霍现,气息阴寒。
苏婉儿迅速持丹瓶护在身前,牧尘闪身掣出腰间短剑,低声道:“林昭的人,果然来了。”
三道身影自树丛后现形,为首者身着乌金窄袖,目光如钩,冷森森盯着二人,“牧尘?倒也机警,可惜今晚便是你归命之时!”
语音未落,二人已飞扑而上,寒芒如雨。
牧尘脚步一错,借古阵未散的灵力之息闪避刀锋,剑尖回转,划出一道光线。剑光虽弱,却引得其中一人膝弯一软,险些跪地。
苏婉儿则随手抛出一瓶药粉,漠然道:“毒不见血,非死即伤。”
粉屑沾身,黑衣人一声闷哼,手腕青紫膨胀,攻势瞬息缓滞。
为首黑衣人身法老辣,怒斥一声,身形陡然暴涨,竟将一缕魔气逼出,脚下枯草尽化乌灰。他挥刀横扫,衣袖掀起飞叶。
“魔宗秘法!”牧尘眸光一紧,身形后撤,右手急捏银符。
一缕银光冲天而起,叶青河符纸发出锐啸,将刀光瞬间劈碎。
短促空隙,苏婉儿抬手抹过丹瓶口,翠芒闪现,一道丹烟化作长蛇,直缠黑衣人咽喉。霎时毒气入l,黑衣人脚步踉跄。
牧尘趁机逼近,短剑寒光一闪,封喉疾刺,反身护住苏婉儿侧后。
残余两名魔宗探子见势不妙,目中惊惧交加,相视一眼后分头潜遁。夜色掩映下几道狼狈撤离的身形,很快没入了浓密的林影深处。
林间死寂只余二人。牧尘额角冷汗滑落,眼底杀机流转。他收回短剑低声道:“林昭之流,还敢再来。”
苏婉儿凝视夜空,唇边一抹苍白刚毅,“今夜多亏有你,也多亏叶前辈。”
牧尘望着她,不再多言,只默然伸手,将她额前低垂的发丝轻轻拂开,“此后若遇危险,你可直接退至我身侧。”
苏婉儿肩膀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回避,只浅浅颔首。“生死间,信你一次。”
周遭灵气渐复平静,两人相对无言,四下寂静。
夜风吹起林叶,丹药的清香夹杂着淡淡铁腥。牧尘将手中银符攥紧,指节微白。他明白,这一夜的杀机只是序曲——自此,无论宗门正道、魔宗暗流,众多势力的视线已然集中于他的身上。
细细回想叶青河方才所言,牧尘内心暗生涟漪。宗门表面祥和,实则人心莫测,血案背后,魔宗渗透,连首座顾长风都存门户利益,自已不过是庞大棋局下的微末一子。前世为人棋子而死,今生万不能再随波逐流。
他低头缓缓握起手心的银符与那张泛黄纸页,眼眸里映着林间残月与一丝未泯的倔强光芒。
“婉儿,”他声音低沉决绝,“自今夜始,与你并肩。无论前方如何,唯有携手守望,方能闯过这修行路上的生死暗流。”
苏婉儿轻轻点头,衣摆微颤。她慢慢吐息,将那枚回阳丹细细收好,仿佛收起一份新的羁绊。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离开古林。脚下每一道草痕、树影,都似记载着猎猎生死与无法言说的盟誓。
林外残月微明。
牧尘回首再望,古阵处雾光渐散,仿佛有人立于林深不语。也许是叶青河的目送,也许只是天地间的一道幻影。
风过林梢,他默默立誓——今后的每一步,每一次权衡,都只为自已和信任之人,不再为谁为刀俎、我为鱼肉。
前方山径蜿蜒,夜色未央。牧尘在步步渐亮的微光下,与苏婉儿共通踏上回归路。
他知道,还有更深重的危机、更多令人不能呼吸的暗涌正潜藏于宗门深处。而此刻,他心头却第一次生起真正的坚决。
不是为了复仇,不只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守望、为了打破束缚,踏碎命运那看不见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