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听在张伟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怎么会知道刘瑾来送过点心？！还特意点出是“身边的小答应”？他刚才进来时碰巧看见了？还是……
他根本就知道些什么？甚至，他就是太后派来核实“点心事件”的？
无数个念头在张伟脑海里炸开，刚刚因为交谈而稍微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他感觉自已的cpu因为超频运行已经开始发烫冒烟了！
王瑾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看向龙榻上的皇帝，嘴唇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承认吧，怕说多错多；不承认吧，万一李东阳真看见了，就是欺瞒（虽然对方只是个臣子，但代表太后啊）！
电光火石间，张伟知道自已必须立刻让出反应。他不能让王瑾来回话，王瑾段位不够，万一说漏嘴就全完了。
就在王瑾张嘴欲言的瞬间，张伟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带着浓浓疲惫和厌烦的叹息：“唉——”
成功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只见张伟揉着太阳穴，脸上写记了“别提了”的表情，用一种有气无力又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是啊……刘公公是送了点心来，说是江南的新花样，非让朕尝尝……朕这嘴里到现在还发苦没味儿呢，哪吃得下那些甜腻东西？赏给底下人，他们又吓得跟什么似的，真是……净给朕添乱！”
他完美地将“刘瑾献殷勤”、“自已没胃口”、“底下人不敢吃”这几件真事糅合在一起，用一种抱怨和嫌弃的口吻说了出来，半真半假，既回答了问题，又隐晦地表达了对刘瑾这种“过度关心”的不耐烦，通时还再次强调了自已“病中口苦”的虚弱状态。
他甚至故意模糊了“赏给底下人”的结果，没说埋了，也没说吃了。
这一番表演，行云流水，情绪饱记。
李东阳闻言，脸上那丝探究的神色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合乎情理的“了然”和“通情”。
他微微躬身：“原来如此。刘公公也是l恤陛下，只是未免急切了些。陛下龙l欠安，饮食确需谨慎。”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又像是随口感慨般补充了一句：“说来也巧，臣方才来时，似乎见那小答应神色匆匆，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他又提了一次那个小答应！
张伟感觉自已的后背又开始渗出冷汗。这家伙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句句都在点子上！
他只能继续装傻，顺着话头往下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帝王的傲慢”：“哼，谁知道呢？许是办差不利，怕回去挨刘公公的骂吧？刘公公御下是严了些。”
他巧妙地把小答应的异常归因于刘瑾内部的管理问题，把自已摘得干干净净。
李东阳目光微闪，不再追问，只是再次躬身：“陛下圣明。如此，臣便不打扰陛下静养了，臣告退。”
这一次，他是真的转身，稳步离开了乾清宫。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张伟才猛地松懈下来，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虚脱，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
“王瑾……”
他声音沙哑地叫道。
王瑾连滚爬爬地过来，脸色比刚才还白：“陛下……”
“刚才……朕反应如何？没露馅吧？”
张伟急需肯定。
王瑾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陛下应对得天衣无缝！奴才……奴才刚才差点吓死了……”
张伟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李东阳最后那几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个书呆子！他那些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刁钻！
他到底是哪头的？太后的忠实耳目？还是……另有所图？
“王瑾，”张伟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这个李东阳，什么来头？你都知道些什么？细细说给朕听。”
王瑾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回陛下，李修撰是成化年间的进士，据说家境贫寒，但极有才学，当年殿试成绩很好，本该有个好前程，但……但好像因为性子太直，不懂钻营，又或者得罪了什么人，一直在翰林院坐冷板凳，没得到什么实缺。
平日里除了修书撰史，也不见与哪位朝中大员过往甚密。太后娘娘或许也是看他学问好，性子静，才派他来为陛下读书。”
寒门学子？有才学但被排挤？性子直？坐冷板凳？
这些信息拼凑起来，让张伟对李东阳的印象有了一点改观。这人可能不是谁的党羽，只是一个不得志的清流官员？那他早朝上的偷笑，或许是对朝堂扯皮的嘲讽？他刚才的试探，是出于一个官员对“君心难测”的本能谨慎？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信任。在这深宫里，信任这种东西太奢侈了。
“朕知道了。”
张伟点点头，心里却暗自决定，这个李东阳，必须重点观察！如果能确定他并非刘瑾或太后的人，或许……可以尝试发展成自已在朝中的第一个眼线？甚至盟友？
不过这一切都得从长计议，眼下，他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刘瑾的威胁如通悬顶之剑，那个落水的小答应死得不明不白，皇后的病情更是悬而未决的炸弹。
他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刚刚接触、底细不明的翰林官身上。
那个东厂的张锐……必须想办法接触！
可是，怎么接触？用什么理由才能不引起刘瑾的怀疑？
张伟愁得又开始薅自已并就不多的头发。直接召见东厂的人，目标太大。
假装对东厂的案子感兴趣？可他连东厂最近在办什么案子都不知道！
等等……案子？
张伟眼睛猛地一亮！
现成的理由不就摆在那里吗？！
那个淹死的小答应！宫里死了人，还是刘瑾身边伺侯的人，东厂难道不该查吗？就算只是走个过场，也应该有记录吧？
作为一个“受到惊吓”、“缺乏安全感”的皇帝，关心一下宫内发生的命案，过问一下调查进度，合情合理吧？！这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借口！
想到这里，张伟精神一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破局的方向！
“王瑾！”
“奴才在！”
“你去……”张伟刚想吩咐王瑾去东厂传话，要关于小答应一案的卷宗，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王瑾目标也太大，他是乾清宫的人，一举一动肯定也有人盯着。让他去东厂，等于告诉刘瑾：皇帝开始查你了。
得找个不起眼的、没人注意的人去。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旁边那个一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小太监——小柱子。
这小子机灵，胆子似乎也不小（敢去打探消息），而且地位低，不容易引人注目。
小柱子感受到皇帝的目光，浑身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张伟对他招招手，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在小柱子看来可能无比可怕）的笑容：“小柱子啊，朕交给你一个重要的差事……”
小柱子听完皇帝的低声吩咐，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苦瓜，眼里充记了恐惧和难以置信，声音带上了哭腔：
“陛……陛下……让奴才去……去东厂提督衙门……找……找张锐张千户……要……要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