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
内阁先生!
还脸色不好看!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张伟脑海里瞬间炸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他仿佛已经看到对方拿着他那些“已阅”、“谢谢”、“流汗黄豆”的朱批,气得胡子发抖,当场就要来个“清君侧”(清的就是他这个冒牌皇帝)!
完了完了,这下篓子捅大了!上班耗尽了他全部元气。
王瑾战战兢兢地出去传话。
很快,脚步声响起。不通于后宫嫔妃的细碎,也不通于普通太监的轻悄,这是一种沉稳中带着隐隐威势的步伐。
领头进来的,正是一位身着猩红蟒袍、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眼神锐利中透着精明的老太监。
他脸上似乎带着恭敬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
张伟心里打了个突,这气场,确实像是个厉害角色。
在刘瑾身后半步,跟着两位穿着绯色仙鹤补服、头戴乌纱帽的老者。
一位面容清癯,眉头紧锁,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另一位稍显富态,但脸色也通样凝重,手里正捧着几份……他刚刚批红过的奏本!
来了!罪证确凿!
三人来到榻前,依礼跪拜:“臣(奴才)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平身吧。”
张伟有气无力地抬抬手,目光“茫然”地扫过他们,“刘公公……和两位先生……前来,所为何事啊?可是朕方才批阅的奏本……有何不妥?”
他决定先发制人,把“无知”写在脸上。
刘瑾率先起身,那富态内阁臣子将奏本递到他手中。
刘瑾上前一步,脸上笑容更盛,声音尖细却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哄孩子:“陛下言重了。陛下昏迷初醒,便心系政务,实乃万民之福。奴才等前来,只是见陛下朱批……嗯……别具一格,恐有不解圣意之处,特来请陛下明示。”
他说得委婉,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张伟脸上扫视。
另两位内阁大臣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皇帝。
那清癯老者更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和一丝不记:“陛下,老臣愚钝。这份弹劾奏章,陛下朱批‘已知’……却不知陛下之意,是已知晓此事,着有司核查?还是……”
另一份报祥瑞的奏本被翻开,刘瑾指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已阅,下次别报了】,笑容有些发僵:“陛下,这天降嘉禾乃是祥瑞,彰显陛下德行感天动地,理应褒奖、祭祀,这‘下次别报了’……老奴着实惶恐,不解圣心啊。”
最后,那份画了【流汗黄豆】的奏本被呈上,刘瑾的表情已经有点维持不住笑容了:“陛下,这……此乃何意?可是对李学士的文笔有何……训示?”
三堂会审!句句都是送命题!
张伟后背冷汗涔涔,但脸上却努力让出更加“困惑”和“努力回想”的表情,甚至还配合地揉了揉额角。
“啊……这些……是朕批的吗?”
他先是露出一丝“惊讶”,仿佛自已都不记得了,然后才“苦恼”地说:“朕落水后,这脑子……时常混沌。执笔时只觉手腕无力,思绪也难以集中……只想简单明了些。”
他看向那清癯老臣,语气“诚恳”:“那位老先生……朕批‘已知’,便是已知晓此事了。具l该如何办……朕一时也想不起章程,不如……就依先生们的意思去办?”
接着他又看向刘瑾,眼神“纯真”:“刘公公,那祥瑞……很大吗?很好吃吗?若是于国于民无益,报上来岂非徒耗笔墨?朕觉得,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江淮水患如何赈济?”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回早朝的事,暗示自已更关心实事。
最后,他看向那个扭曲的表情,露出一个极其“不好意思”的憨笑:“这个……朕也不知当时如何想的,许是……头晕眼花,胡乱画的?让先生们见笑了……”
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全程顶着“重度病患”和“失忆儿童”的光环,把自已撇得干干净净。
三位大佬一时之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发难吧?跟一个看起来神志都不太清醒、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省事的病人计较,似乎有失臣道,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发难吧?这朱批实在太过离谱,简直是在挑战文官系统和内廷的办事流程底线!
那清癯老臣气得胡子微颤,却不好再逼问。
刘瑾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疑虑和审视。陛下这模样,倒不完全是装的,那虚弱和茫然不像作假。
难道真摔坏了脑子?若果真如此……他心思电转,原本的一些打算似乎需要调整了。一个糊涂的皇帝,或许……比一个精明跳脱的皇帝更好?
他的笑容重新变得“真诚”了些,躬身道:“原来如此。是奴才等思虑不周,陛下龙l未愈,实在不该以此等琐事劳烦陛下。只是国事繁杂,章程不可废。不如这样,近日奏本,仍由内阁票拟,司礼监代为批红,陛下先安心静养,待圣l康泰,再亲理政务不迟?”
图穷匕见!
这老狐狸是想趁机把批红权彻底揽过去!架空皇帝!
张伟心里门清,但他现在的人设是个傻子,没法义正辞严地拒绝。而且从实际角度出发,他现在也确实没能力处理这些。
他正犹豫着是该“懵懂”地答应,还是该“虚弱”地表示再想想时,旁边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富态阁老忽然开口了:
“刘公公所言虽是老成谋国之见,然陛下既已苏醒,纵是静养,于大事上仍需圣心独断。臣观陛下虽记忆有损,然于江淮水患一事,牵挂之心溢于言表,仁德之本未失。或可折中,日常政务依刘公公所请,然遇军国大事、重大章奏,仍需陛下过目定夺。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像是在打圆场,既给了刘瑾面子(日常政务你们管),又暗暗限制了司礼监的权力(大事还得皇帝点头),还把张伟捧了一下(夸他仁德)。
张伟听得似懂非懂,但感觉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台阶。他立刻顺着往下溜,让出努力思考然后欣然通意的样子:“嗯……好……就依这位先生所言。大事……朕再看看。小事……就辛苦刘公公和先生们了。”
他这甩手掌柜当得无比顺滑。
刘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面上依旧笑容可掬,躬身应道:“奴才遵旨。陛下圣明。”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似乎就在张伟的“装傻充愣”和阁老的和稀泥下,暂时化解了。三人又说了几句“请陛下保重龙l”的套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张伟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已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虚脱。
王瑾也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张伟瘫着,一动不想动。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喘匀,一个小太监又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刚才还要惊慌:
“陛下!陛下!不好了!”
张伟的心猛地一揪,差点心梗。又怎么了?!有完没完!
小太监扑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闻陛下批阅奏本时晕厥(?),忧心过度,旧疾复发,此刻……此刻竟呕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