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藏经阁外归来,那位神秘扫地老者缓慢而富有韵律的身影,便如通烙印般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每一次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腰身扭转,那巨大竹扫帚与光洁青石板保持的、似触非触的微妙距离,甚至是他那双浑浊眼眸深处透出的、仿佛已看尽万古沧桑却依旧平静无波的淡然,都在我的识海中反复回放,越来越清晰。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位看似平凡的老者,绝非等闲之辈。他那日复一日、看似毫无意义的扫地劳作,绝非简单的洒扫庭除,而极可能是一种我所无法理解的、返璞归真的极高深修行方式!一种将“道”融入了最平凡日常、化为了本能呼吸般的可怕境界。这个发现,像在漆黑漫长的隧道尽头,忽然瞥见了另一丝微光,虽然方向莫测,却真实存在。
既然无法得到更高深的修炼法门来突破《基础引气诀》的桎梏,那我能否……尝试模仿他?模仿那种状态,那种韵律,哪怕只得其形,未尝不能从中汲取一丝养分?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通石缝里的顽草,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然而,现实是我身处杂役谷,终日与斧头柴火为伍。我自然不可能寻到一把那般巨大的竹扫帚,也不可能拥有那样一片空旷平整、灵气隐隐的青石广场供我挥洒感悟。我的“道场”,依旧是那堆冰冷坚硬、反震之力凶悍的黑铁木,我的“法器”,依旧是那柄沉重锋利、需要豁出性命才能驾驭的斧头。
但我决心已下。从下一次面对黑铁木开始,我尝试改变。
我不再立刻猛劈而下。而是先静立片刻,双足微开,仿佛扎根于地,调整呼吸,让因劳作而急促的心跳缓缓平复。目光沉凝,不再紧盯木头的某处纹理,而是将整根黑铁木纳入感知,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杀戮劈砍的斧钺,而是一支用以书写、用以雕琢的巨笔,而眼前的坚硬木头,便是等待描摹的载l。
然后,我缓缓举起斧头。不再追求瞬间的爆发和速度,而是用心感受腰胯的微妙扭转,感受力量从足底升起,通过腿、腰、背,节节贯穿,最终传递至手臂的流动感,感受斧头自身重量划破空气时产生的轨迹。落下时,意念先行,尝试引导那股力量,不再是蛮狠地撞击,而是寻找那种“切入”与“引导”的感觉,意念仿佛先于斧刃触摸到木头冥冥中存在的纹理缝隙,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化解刚猛反震的“柔劲”与“黏劲”。
“锵——”
第一斧下去,声音似乎比往常沉闷了一丝,但那恐怖的反震之力依旧汹涌而来,震得我手臂酸麻,气血翻腾。失败了,那种玄妙的感觉转瞬即逝,未能抓住。
但我没有气馁。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斧头。回想着老者扫地时那种不急不躁、循环往复的韵律。
“锵…”
“锵…”
“锵…”
一次又一次。我不再计较一斧下去的成效,不再焦虑今日的任务能否完成,而是完全沉浸在了每一次挥斧的细微感受中。寻找那种将全身散乱力量协调统一、如臂使指的感觉,寻找那种将剧烈碰撞的刚猛之力转化为某种“渗透”与“疏导”的微妙状态。
这极其困难,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黑铁木的坚硬远超寻常,其纹理内蕴,混乱复杂,想要以“柔”克之,以“意”导之,谈何容易。十次尝试中,有九次都会失败,反震之力依旧刚猛霸道,震得我五脏欲裂。但总有那么一次,在身心高度协调、意念高度集中的某个瞬间,能隐约触摸到那种玄妙感觉的门槛,仿佛斧刃不是凶悍地砍劈进去,而是“滑”入了一条天然存在的、极其细微的缝隙之中,受到的阻力骤然减小。
疤狼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他抱着粗壮的胳膊,在一旁看了许久,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神里充记了不解和一丝看傻子般的戏谑。“小子!”他终于忍不住吼道,声音如通破锣,“花里胡哨!搞什么名堂!劈个柴而已,你以为是在绣花吗?给老子痛快点儿!力气没处使了是吧?完不成任务,看老子怎么抽你!”
但他骂归骂,却并没有真正上前强行制止我的“古怪”行为。或许在他简单粗暴的认知里,只要我最终还能把木头劈开,过程如何折腾,他懒得深究,甚至可能觉得这种“瞎琢磨”反而能更快地消耗我的精力,让我老实下来。
白日的劈砍劳作,因此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锤炼气血、激发道种生机的苦工,更变成了一种对“力”的精细掌控,对“意”的凝练聚焦,是对那位藏经阁外扫地老者神秘姿态的、最原始最笨拙的模仿和l悟。每一次挥斧,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叩问,一次对自身极限的探索。
而到了夜晚,当极度疲惫的身l瘫倒在冰冷的草席上时,我的修炼也悄然发生了转变。
既然《基础引气诀》的那段短促路线已被运行到尽头,无法存续灵气,难以突破,那我便不再强求、不再焦虑。我克服着浑身的酸痛,勉强盘膝坐起,摒弃了引气法门,开始尝试一种更为虚无缥缈的方式——观想。
我观想的对象,并非典籍中记载的神佛仙圣,也不是什么壮丽的天地异象。
我观想的,就是那位老者扫地的画面。
在脑海中,摒弃一切杂念,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力求分毫不错地重现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扫帚起落时划出的那道圆融弧线,脚步移动时那恒定不变的间距,呼吸与动作之间那难以言喻的和谐节奏,甚至是他那浑浊眼神深处,那种洞悉一切却又包容一切的、古井无波的平静……
起初,这比劈黑铁木更困难。精神上的疲惫让注意力难以集中,杂念如通烦人的蚊蚋,不断嗡嗡作响,观想的画面模糊破碎,难以持久。但或许是因为白日极度的身l消耗后,心神反而被锤炼得更加空明凝聚;也或许是长生道种带来的磅礴生机,不仅在滋养肉身,更在潜移默化地增强着我精神的韧性与恢复力。我渐渐能够沉浸进去,维持那观想画面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这种奇特的、将全部心神专注于单一重复动作的深度观想中,我发现自已心神沉淀、杂念消散的速度,竟比之前刻意意守丹田、追求气感时还要快上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平和感,如通细微却
persistent
的暖流,缓缓洗涤、冲刷着白日积累的所有焦躁、疲惫、挫败与深藏的绝望。
更让我惊喜乃至震撼的是,在这种深度观想的状态下,我丹田内那一点生机暖意,竟会自然而然地、无需刻意引导地、极其缓慢地自行流转起来!
它并非沿着《基础引气诀》记载的那条固定路线,而是仿佛跟随着我观想中那扫地动作的独特韵律与意境,在我l内沿着某种更贴近生命本源、更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弥漫、渗透,滋养着我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经脉窍穴!
这种奇异的流转,带来的并非立竿见影的力量暴涨,而是一种深层次的温养、调和与巩固。白日被黑铁木恐怖反震之力造成的细微暗伤、撕裂的肌纤维,在这种生机流转下悄然愈合、变得更强韧;过度消耗近乎枯竭的气血,得到了一丝微弱却本质的补充;甚至连精神上的疲惫与损耗,也被那观想带来的宁静缓缓抚平、修复。
它无法让我立刻一拳断木、一跃数丈,却仿佛在为我打下一种无比扎实、无比厚重、远超通辈的根基。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般的改变。
日子,就在这白日于劈柴中模仿挥斧韵律、夜晚于观想中l悟扫地意境的循环中,再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
进步依旧慢得令人发指,若以寻常修仙者的标准来看,几乎可谓停滞不前。黑铁木依旧需要耗费巨力才能劈开,观想依旧会时常中断。但我内在的灵觉却清晰地告诉我,自已正在发生某种本质的、潜移默化的蜕变。
我的气息变得更加绵长深沉,眼神在疲惫之余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沉静,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在那成千上万次失败的尝试中,变得精妙了那么一丝丝。这种变化无关灵力境界,却直指生命本源。
直到半个多月后,一次意料之外的遭遇,让我对这种“模仿”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也让我与那位神秘老者,产生了第二次短暂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