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镇北大将军死了,被敌人悬在梁上,身上划了几十道口子,血都流干了
卫崎,死了。
兰芷立刻扶住了我,我用力按住她的胳膊,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悲痛。
他们说出此话时,并未注意到身后。
玄瑾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便把那两个太监拖了下去。
我知道,他们也要死了。
我向他行了一礼,陛下,臣妾乏了,想回寝殿休息
他探究着看我,最后为我披上自己的披风,好,朕一会去看你
只是刚到寝殿,我便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便再也不知道后来的事了。
1.
我是姜遂,玄瑾的妃子,今年十八岁。
十六岁入宫,距今已有两年。
而距我与卫崎见最后一面,也有两年了。
他很古板,明明只比我大三岁,却一副老成的样子。
总是说什么不合规矩成何体统一类的话,见到我,眉毛也总是皱着。
一个武将,偏又那么守规矩,满口之乎者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文臣。
于是那天灯会,我特意选了个小兔子面具给他。
他满脸抗拒,却没能拗的过我。
一向死板的卫崎,竟然有一天也会戴小孩子戴的玩意儿。
他让我拉着他的衣袖,我问他,可以拉手吗
他皱着眉摇头,不合规矩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于是安安分分的拉住他的衣袖。
真是个老古板。
只是走着走着,我又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
于是我松开他,再等转身,卫崎却不见了。
我并不着急,我知道他会来找我。
果然,不过一会他便来了。
站在人群中,昔日最注形象的卫大将军,那天衣领歪斜,头发被撩起的兔子面具弄得一团糟。
他气冲冲的跑到还在吃糖葫芦的面前,你刚刚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女子有多危险
我并未被他吓到,反而觉得好笑。
我又上前一步,我们离得更近了。
你…担心我啊
他眼神躲闪,我在他躲闪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
我想亲他,却知道如果就这样亲了,必然不合规矩。
于是百般挣扎下,从头上拉下我的兔子面具。
我亲完道,这总不算肌肤之亲
卫崎少有的没有发火,他退后两步,攥着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姜遂,我会娶你的
2.
卫崎这个人必不会言而无信,他说会娶我的那刻,在我心里,便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同年,玄瑾继位。
卫崎又要去边关了,玄瑾派他去的。
走前,卫崎找到我,他说,等我这次再立军功,我便向陛下请旨,让他为我们赐婚
我说好,我等你回来。
只是他刚走,圣上的旨意又来了。
我跪在院内的石板路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命丞相府之女姜遂入宫为妃,钦此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这一切。
娘娘,接旨吧
夜间,我被父亲叫去书房,他屏蔽了所有下人。
他端坐在椅子上,与平时很是不同。
想让卫崎活着吗
我流着泪点点头。
父亲从椅子上起身,将我牵到他的座位上,
坐在这
父亲退后两步站在我面前。
我只叮嘱你两件事,第一件,入宫后不要违逆陛下
第二件,此后,你便只是昭妃娘娘,卫崎便只是卫大将军,你不要再有什么想法,也不要在陛下面前有任何关心卫将军的表现,听明白了吗
我流着泪再次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到父亲在我面前跪下,我想起身,父亲又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便又坐回去。
他双手扶地,我的父亲在朝我行礼。
他说,娘娘千岁
3.
我醒来后,玄瑾已经在我身边坐着了。
遂遂,你终于醒了
他抬了抬手,旁边的人把药膳端到他手上。
喝药吧,朕喂你
我从他手里接过药膳,臣妾自己来吧
他按住我的手腕,昭妃,你哭过了
我手下一抖,勺子落回碗里,药汁溅到玄瑾的手上。
我替他擦掉,笑着看他,臣妾只是迷了眼睛而已
玄瑾看了我一会终于放下手,太医说你是悲痛过度才吐的血,看来是他看错了,庸医,杀了吧
不要,我下意识说,然后一口气喝了整碗苦到发涩的药。
陛下,臣妾不过是想到自己的母亲,我已经很久没见我的母亲了,这才伤心过度,太医没有看错
他抬手笑着替我擦去嘴角的药渍,遂遂可不要骗朕
我说不会。
他从龙袍里侧拿出一颗酸梅,我顺应着张开嘴。
这药太苦,遂遂不是很怕苦的吗
臣妾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玄瑾朝我笑着,他对我向来是温柔的。
好吃吗
我嗯了一声,他又拿出来一颗。
等酸梅在舌尖化开,他看着我说,遂遂,看来你怀的是个皇子
他抚上我的肚子,你还不知道吧,你怀了朕的孩子,朕的第一个孩子
卫崎死的那天,我怀孕了,我怀了害死卫崎之人的孩子。
我很想吐,借着害喜的由头吐了出来。
他说,等皇子生下,他便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封我后位。
我谢恩后,玄瑾起身,朕今日还有事,你想家了,那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
谢陛下
他走后,我终于失去所有气力,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半歪在床上。
兰芷担忧我,娘娘,还要小心身子啊,怀了皇子是好事
兰芷是我的贴身丫鬟,自小跟着我,我与卫崎的过往她全都知晓。
我看着她,整个宫中,只有她知晓我的悲痛。
她让剩下的人退下,走到我身边,我将头埋在她身上。
娘娘,小声哭一会吧,他们不会发现的
这里,满是玄瑾的眼线,我是绝不能大哭的。
兰芷,他死了,卫崎死了,死的那么惨
兰芷拍着我的背,奴婢知道
4.
当晚玄瑾来了我的寝殿,我并未想过他会来。
我隔着纱帘道,陛下,臣妾近日都不能侍寝了,您还是走吧
他坐在外面,声音低沉,遂遂这是在赶朕走吗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有孕后便觉得好累,想睡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纱帘,朕陪你,放心,朕不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必然眼睛红肿,我哭了很久。
他出奇的没问,只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将我揽进怀里,睡吧遂遂
过了很久,这寝殿内很安静。
遂遂睡了吗
没,我如实回复。
民间的夫妻,成婚的第二日丈夫要陪妻子回门的,我没陪你,怪我吗
我推开他放在我身上的手,陛下是天子,自然与他们不同
若是卫大将军,他会陪你去吗
我身上一僵,却很快回应,陛下说笑,臣妾怎么会知道卫大将军是怎样的人
玄瑾又沉默了好一会,朝我这边侧身,我不知他是睁着眼还是闭上的,只觉得他呼吸声很沉重。
嗯,是朕记不清了,睡吧
第二日回府,家里空荡了许多,我已经近两年没回来了。
母亲看到我便哭,可又怕惹怒玄瑾,直到去了我的闺房,她才抱着我狠狠哭了一场。
怎的,怎的这么贤淑了…
我拍着母亲的背,这是好事啊,母亲,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端庄一点吗
她问我在宫中是否受了欺负,问我是否挨过罚。
我一一摇头,没有,陛下待我极好
她便又要哭了。
简短说了几句,我便又被父亲叫去房间。
房间无人,他背对我,一直等我唤出那声父亲方才回头。
卫崎死了,他说。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
父亲叹了口气,你可知他为何而死
我愣愣的看着他,说出一句可以诛九族的话,因为功高震主
父亲则是嗤笑一声,当今陛下是暴君不假,却也是明君,你当真以为他会因卫崎功高杀了他吗
我不愿相信的低下头,但父亲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
那是因为你！他指着我说。
我一下跌坐在后面早就准备好的软垫上,心口好像被堵住似的发疼。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想着卫将军,你既然想着他,那他便只有死了
指甲嵌进肉里,父亲蹲下来,拽过我的手,将手指一一掰开,这样,也不行
我好想哭,只是,这也是一项禁忌。
我是皇上的昭妃,此刻怀了皇子,陛下带我回门,正是得宠之时,怎么能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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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我起来,对着屋内的牌位又上了一柱香,背对我说,卫崎之事已然发生,阿遂,你当引以为戒
万不可再搭上姜府几百条人命,知道了吗
我沉了沉语气,挤出笑容,女儿,记下了
走时,父亲当着我的面将那具我珍藏许多年的兔子面具烧毁。
我没有阻拦。
5.
若是开心,朕每月都陪你回来
回宫的路上,玄瑾将我揽进怀里,对我说。
陛下说笑,陛下是天子,当以国事为重,若真是每月陪臣妾来一趟丞相府,大臣们会有意见的
玄瑾仍是笑着,谁有意见,朕便杀了谁
我知道,他并非说笑。
玄瑾在对于我的事情上,向来暴躁,他被安上暴君的名号,大多数也是因为我。
只是,会找个其他理由,所以我,并没有被他们称作妖妃。
至于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为什么会这样偏执的喜欢我,也仅仅是因为一块桂花糕。
儿时参加宫宴,找了许久,终于找到那所偏僻荒芜的宫殿。
里面,住着一个尊贵却又凄惨的人。
听说,是当今陛下的第九个皇子,玄瑾。
在我找到他时,他满身脏污,脸上还有一条未好的伤疤。
你是谁,他用警惕的眼神看我。
臣女拜见九殿下
那时我还很小,粗浅的行了一个礼,并不标准。
他像是被惊到,很久才叫我起身。
我把身上的桂花糕递给他,殿下要尝尝吗,很好吃的
他接过,我转头看了看天色,我记得,当时太阳已经停在西边,玄瑾的脸上倒映着一点明黄的光亮。
之后,我便走了。
我也再没见过他,下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登基称帝。
恍惚一瞬,当时脸上带着伤疤的皇子已经成了如今的九五至尊。
我从他的怀里钻出,陛下,那您能允我出宫吗
我又问了一次,玄瑾脸色一沉。
我接着道,臣妾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玄瑾看着我,严肃又认真,遂遂,在宫里陪我吧,陪我一辈子
我轻轻嗯了一声。
除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又嗯一声。
玄瑾也没再说话了。
6.
他不愿让我出宫,甚至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视线。
一直到我死那天,也再没走出过这红瓦高墙。
只是我原本是想游历四海的,这件事,早已在京城传的无人不知。
卫崎,他也知道。
等战事平稳,我便回来陪你云游四海
只不过,他从没回来而已。
其实卫崎最开始并不喜欢我,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整日浪荡的女子。
尤其,是卫崎这样古板的人。
我翻上房顶,母亲在下面骂我,你这个样子,哪个人家敢娶你
我在上面很大声的说,我会嫁给卫崎,他会娶我
可卫崎从不会理会我说的话,甚至不会理会我。
他练武时我就在旁边看着,我想跟他聊天,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自言自语。
卫崎只有在日头正盛的时候提醒我去阴凉地方。
但我不会听,我想看着他。
于是不过一会,卫崎的小厮便会端上来一盘西瓜。
我知道,那是卫崎的意思。
可他从未说过喜欢我,从来没说过,他只说,他要去边疆,去守卫疆土。
于是十六岁的卫崎跟着卫老将军打了人生中第一个胜仗,他也成了卫将军。
也是在次年的上元节,他说他会娶我。
等下次胜仗,他便不要任何赏赐了,他要让陛下为我们赐婚。
可他食言了,他去了边关,却没能回来,也没能娶我。
7.
陛下流水般的补品送过来,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赏赐。
太多了,数都数不清,大多是金银珠宝类,我将他们都放在了库房。
除却那方狐裘,是玄瑾自己送来的。
天要冷了,这狐裘看着防寒,想必这颜色你也喜欢
纯白色的狐裘,没有一点杂质。
我笑笑,只要是陛下送的,臣妾都喜欢
他揽我进怀,遂遂想要什么,朕也都给遂遂
我想着,就这样活下去吧,这样活下去,我总能护住一些人,这样活下去,就有一些人不必为我而死。
可…好像我活着也依然会导致一些人的死亡。
那日早上我害喜得厉害,便没有用早膳。
玄瑾知道后,将自我入宫起便侍奉在我左右的宫女处死了。
没能好好侍奉自己的主子,难道不该死吗
我拼命拉住玄瑾的手,我想为她求情,我跪在玄瑾面前,我想让那个宫女活着。
玄瑾面无表情的将我扶起,遂遂心善,那我来做这个恶人
她才十五岁啊,被拖出去时还在喊我,她想求我救她。
我亲眼看着她被拖出去,玄瑾拦住我想跑出去的冲动,遂遂,在这个宫里,像这样的死亡根本不值一提
我忽然放弃了挣扎,我在想,既然我活着会导致人死亡,死了也会,那我,到底是该活着还是该死呢
我抬眼看他,陛下,如若我死了,也是这样不值一提吗
他摇头,轻轻将我脸边的泪水擦去,遂遂,你不会死,朕会护着你,会护着你一辈子
我轻轻推开他,谢陛下
8.
天冷后,我便很少出门,玄瑾也不会让我外出了请安。
他来得更勤了。
我自然是不会与他生气的,不但不能,我还要顺着他的心意讨好他。
那天他来,我穿着他之前送来的狐裘站在院子中。
他很开心,肉眼可见的开心,遂遂,这么冷怎么在外面,是在等朕吗
我嗯了一声,紧接着道,我知道陛下今天一定会来的,今日可是冬天来的第一场雪
他扫了扫我肩上的白雪,你不生气了吗
我手下一紧,陛下说笑,臣妾怎么会生陛下的气呢
他笑两声后牵起我的手,好了,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匆匆赶来,跪在地上,陛下
玄瑾不怎么耐烦,怎么了
太后娘娘…薨了
太后,算到如今也才仅有四十岁。
初入宫时,我见过她,说不上慈祥或者严肃,我向她请安时,她给了我一个发簪,说是历代皇后所有之物。
我那时惊恐,太后娘娘,臣妾并非皇后,这发簪给我,不合规矩
她笑笑,你会是皇后,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的
那便等晚一些再给臣妾也不迟,我仍推辞道。
我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过了好久她才开口,晚一些,便不是哀家给你了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唯一印象也就是这段对话了。
只是,突然听闻这位年轻的太后早薨,心中难免也有些动容。
我看向玄瑾,可他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死了便死了,按礼制安葬便好了
转身便要向屋内走去,又听太监道,那是要与先帝合寝吗
玄瑾的脸上这才有些动容,他死了还要有那么多人陪着吗有母仪皇太后便足够了
太监不再敢说什么,玄瑾拉着我进了屋。
一直拉我到屋内,他方停下,遂遂你也觉得朕太心狠了是吗
陛下做什么自有道理
他走到窗边,我自幼没能见过我母亲,他们都说她是为了生我难产而死,可是你知道吗,是玄策杀了她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玄瑾的生母是被先帝所杀
你知道为什么吗仅仅是因为玄策那点可怜的帝王尊严,他醉酒宠幸了我母亲,却又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多么可笑
玄瑾转过身来,眼睛里挂着星星点点的泪水,你说,他不该死吗
我着急的将手放在他的嘴上,我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陛下,不能这样说
玄瑾握住我的手腕,低头蹭了蹭我的手,遂遂,我母亲死的那样惨,被扔在了乱葬岗,既然玄策那么瞧不起我的母亲,我便偏要让他们死同寝
他那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有说不完的委屈,你知道吗,在我十二岁那年,我也快要被扔到了乱葬岗,如果我不狠一点,没人会在乎我的死活
我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怎么会,陛下万岁
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先帝也是被玄瑾杀了的。
他说先帝死前看到了他,伸着手叫他瑾儿
那是他第一次叫那么轻柔的叫他的名字。
那天,我陪着这位天下共主在炉火旁哭了很久,外面,下着冬日来的第一场雪。
9.
除夕夜,玄瑾办了一场宫宴,我陪他坐在高处。
我知道,这是皇后才有的待遇。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大家都知道,不过事到如今,没几个人敢反驳玄瑾了。
天边有亮彻天际的烟花绽放,我看着,不觉想起那年上元节,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年。
那天,也放了这样一场烟花,他承诺会娶我。
遂遂,好看吗,玄瑾问我。
嗯,好看
可…遂遂,你怎的哭了,是朕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让你伤心了
我这次,又没能忍住泪水,这样的时候越发少了。
没有,陛下待我极好,臣妾只是…只是…
是风太大了吧,又冷玄瑾替我找了理由。
接着,他将自己的明黄色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遂遂,朕陪你回去吧
那…我看向下面这一群人。
不必管他们,没人会在这时候想见到我,我走了,他们反而会开心
我听出这话里的些许伤感,又觉得是我听错了。
他陪我回了昭华殿,屋内暖洋洋的,隔断外面的冷意。
屋内服侍的人都让我打发走了,兰芷此刻也在外面看烟花,这屋内只剩下我和玄瑾两人。
他让我窝在他的身上,手慢慢抚上我的肚子,遂遂,朕与你有个孩子,你一辈子都不要想着离开朕了
我被这句话吓到,慌忙直起身子,臣妾怎么会离开陛下呢
他垂了垂眼眸,紧接着又抬起,那你爱慕朕吗
我意识到那滴泪终究还是在他心底扎下一根针,于是我起身,向他恭敬的行了一礼,陛下乃天子,无人不爱,无人不慕
他看着我,嗤笑一声,朕在期盼些什么呢
陛下,您刚刚说了什么,其实我听清了,我也知道他期盼的是什么,只是那些,我给不了。
没什么他扶我起身,胡说的
10.
生产那天,下了场大雨。
我难产,躺在里面听到玄瑾正在斥责下人,我听那些人颤巍巍的说着什么。
听不清,太医们都出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兰芷。
她正哭着。
兰芷我唤她名字,她便跪到了我身边。
娘娘,您不能死
好疼啊兰芷…我说,现在哭,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兰芷握着我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娘娘…
都这时候了,你还是叫我小姐吧,我还是想当丞相府的小姐
我想,我真的快要死了。
但我那刻有些庆幸,我终于可以离开了,妃子自杀是诛九族的大罪,那么我这样死了,总不会连累丞相府的其他人。
可下一秒,我眼前的光被挡住,玄瑾进来了。
谁都拦不住他,他大概也知道的,天子进产房,会影响国运,但他还是进来了。
站在围帘外,踌躇半天,还是没能进来。
紧接着,又一个我没见过的太医赶来,头上还冒着汗。
他为我施针,我有了些许力气,却总觉得,这样死了挺好的。
不过,玄瑾看穿了我,他的影子投在白色围帘上,你恨朕,对吧
忽然,他这么开口。
你恨朕,朕杀了你最爱的人,朕杀了卫崎,你是狠朕的,对吧
我扭头看向那方影子,什么都没说。
昭妃,朕能杀的了卫崎,便也杀的了当今丞相,若是你今日胆敢死了,朕便让整个丞相府陪葬,你知道的,朕做的出来
我当然知道,他做的出来。
紧接着,兰芷握着我的手忽然松了,她向外跑去,许是为我鸣不平吧。
然后,白色的围帘上溅了鲜红的血,我看着兰芷死在了玄瑾剑下。
就像如此玄瑾将带血的剑丢到我的床前。
我那时想,我连死,仅仅是想借天意去死,都连累了一个人。
11.
我还是活下来了,孤苦伶仃的活了下来。
玄瑾给孩子起名为玄凌,封为太子,当然,也封了我为皇后。
这仅是玄凌这个生命存在于世界的第二天。
奶娘抱着他,他正在哭喊,哭的撕心裂肺,可我,只觉得烦躁,我竟想掐死我的孩子。
玄瑾不久便来了,尚且还穿着朝服,大概是刚刚下朝便赶过来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又从奶娘手里接过玄凌,抱着哄了哄便让他们退下了。
殿内,又仅剩我们二人。
他站了好一会,最后抬脚唤我的名字,遂遂
我抬眼看他,再不隐忍,你什么都知道
他背过手去,是,我什么都知道
我愤恨的闭上了眼,任凭泪水滑下来,玄瑾,你废了我吧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绝无可能,他慢慢牵起我的手,遂遂,朕要你陪我一辈子
我将手抽来,我在冷宫陪你,也是一样
他就那么蹲在地上,我尚且需要低头看他。
自是不一样的,他说,朕要与你做名正言顺的夫妻,朕要你与我一同站在高处,这高处只有你我二人
我觉得玄瑾疯了,可他继续说着,凌儿会是下一代皇帝,他不必争,我会将他扶上皇位
玄瑾！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生气,反倒看出了几分欣喜,可我继续说。
我不稀罕什么皇后,玄凌,他也必然不想成为什么皇帝
他带有疑惑的站起来,怎么会不稀罕呢,遂遂,世人都想要皇位,都想要权利
他张开双臂,只有如此,才能体面的活下去
他回过神,帮我擦了擦泪水,现在哭对身子不好,遂遂,不要哭
我推开他,他也不怒,只是站在那。
妃子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遂遂,你要恨朕便恨吧,反正,你已经是朕的皇后了,你注定要陪朕在这吃人的后宫待一辈子了
他终于走了,这殿内仅剩我一个。
12.
自那之后,我便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既要我活着,丞相府的人便都是安全的。
许多年后,玄凌渐渐长大成人,却始终无法与我亲近,大概是小时候我不曾陪过他的原因。
不过,他倒是很粘玄瑾,玄瑾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治国之道。
整个大启国,也确实只有他这么一个皇子。
这天,又是一年新春。
除夕夜,玄瑾没摆什么宴席,只身一人到了我的寝殿。
皇后,你有白头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很少叫我遂遂了,许是怕勾起我一些不好的记忆。
我看向他,何止是我,玄瑾也有了白发,不显苍老,反而增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朕也有,他说。
陛下万岁
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是祝福,也是诅咒。
他指尖一顿,筷子转向旁边的桂花糕。
六岁那年,你给了朕一块桂花糕,还记得吗
我应了一句。
其实那块桂花糕朕没能吃到,它被太监抢去,扔掉了地上,又踩了几脚,说这不是我能肖想的
我第一次听说这些事,看向了他。
他看着桂花糕,继续道,于是我便把他杀了,扔到了死人堆里,那是朕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拿起桌前的桂花糕吃了一口,只是可惜,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地上的桂花糕已经被冲散了,朕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他忽然看过来,你从宫宴上拿出来的桂花糕,好吃吗
我嗯了一声。
那还真是可惜,他说。
13.
那天后,我每日都会给他送一块桂花糕,看他吃完才离开。
皇后,你变了许多
臣妾只是想开了一些事我说。
父皇,玄凌忽然进来,我转头,他眼底的欣喜在看到我时变成了拘谨。
他恭敬的向我行礼,母后
以前,我总会接着离开,不愿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的时光。
可如今…我忽然生出了一丝伤感。
我走过去,想帮玄凌擦擦他额头的汗,可我刚伸出手,玄凌便明显的一抖。
我愣住,玄凌比我高,他正低着头狐疑的看我。
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才又凑过来,谢母后
我笑着回应了一句,便离开了。
跨出这门前,我又向后看了一眼,他们父子二人正笑得开怀。
我开始想,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玄凌,他会恨我吧。
正这么想着,玄瑾忽然看过来与我对视。
我这才匆忙离开。
次日,玄瑾亲自来了我的寝殿,问我今日怎么没给他送桂花糕。
我正靠在床上,旁边还有茶冒着热气。
玄瑾过来揉着我的腰,腰又疼了吗
他看向窗外的大雪,怪朕
老毛病了而已我说。
叫太医了吗
老毛病了,不叫了吧
玄瑾竟然也没说什么,大概也是知道叫太医也没用。
朕如果哪天不在了,谁能给你揉腰呢
我背后一紧,不过现在我也不怎么怕他了,陛下万岁,活的自然是要比臣妾久
这话他并没有接,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
半夜,他睡在我身侧,说道,若你不便,可以让下人送一些去,我都会吃了的
我应了一句,臣妾知道了
14.
玄瑾是在四十二岁那年毒发的。
他好像一直都知道,我去时,他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让玄凌下去,这下,皇帝的寝殿又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来了
有给朕带桂花糕吗他侧了侧头,嘴角还挂着一点血。
我跪在前面的蒲团上,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
朕很庆幸,最后这两年,朕跟你好像真的做了两年夫妻
他答非所问,我不知该说什么,他便继续说,这些年,你恨朕,朕知道,可…你有没有那么片刻,是喜欢过…不,是怜悯过朕的…
刚说完,他又吐了一口血,溅到我的衣服上。
没有,一刻都没有
朕不信他偏执的说,至少,在朕六岁那年,你对朕有过怜悯
我笑了一声,是因为那块桂花糕吗陛下
他侧头,皱着眉看我。
我摘下头上的发簪,这还是过世的太后给我的,说是历代皇后都有。
陛下,那块桂花糕不是我给你的,是我的父亲,当国丞相,他让我给你的
他的眉越皱越紧,不可能
我无视他的话,继续道,而他对你也并非怜悯,不过是赌一把,看你能不能成为下一任帝王
你看,他赌赢了
玄瑾翻下了床,在地上的样子很是痛苦,姜遂,你骗朕
是,这是欺君之罪,陛下,你也要杀了我吗
他不怎么激动了,像是认清现实,闭上了眼睛,朕这一生,从未有过一个人是爱过朕的
就这样,一代君王,死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不知为何,我竟也流了泪,我朝他说,我姜遂这一生,只爱过卫崎
说完,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这红瓦高墙,再困不住我了。
14.
有史料载,元启四十九年,昭仁皇后殉情,年四十。
同年,太子玄凌继位。
15.
姜遂,遂,父亲说,取顺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