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个通宵修改一段总是不记意的编曲,天快亮时才勉强定稿,约好了交deo的时间,她翻了翻放在手边的台历,往日期上贴了个贴纸。
台历和贴纸都是上个月文俊辉带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说是要把周边当作借用练习室的报酬。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耳机一戴她又听不见脚步声,面前也没镜子,更不会因为抬头看到他被打扰。
时间在写歌以及应付文俊辉时不时突如其来的造访中过得有些模糊——或许也有她总是昼夜颠倒的原因。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往她这边练习室跑了好几次了,这么闲吗,还是说团队练习不够忙?
她都说了短时间写不出来他的歌,而且她这几个月也没有空闲写——工作排期有点记,哪怕是不眠不休,她也至少要在设备前泡一个月,但文俊辉表示她忙她的,他单纯是想在她这边一个人练一练。
尹明舒:……毛病。
疲惫感涌上来,她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钟。
如果睡觉的话,作息会彻底乱掉的吧…?算了,再熬下去怕不是会直接猝死,还是睡会儿吧。
她懒得再走回房间,索性直接趴在设备桌上,用手垫着额头,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睡眠断断续续,耳边似乎一直有细微的声响,像是脚步声,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摩擦地板的声音,她啧了一声,耳边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脖子和肩膀因为别扭的睡姿传来一阵酸麻,垫在额头下的手指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皱着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然后,她看到了文俊辉。
他正坐在角落里,背靠着镜子撑着头刷手机,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明明很有美感的画面——排除他手边那一大把空签子的话——不是,他还在她练习室里吃烤串??
还有,他怎么把头戴式耳机卡在了膝盖上——难道膝盖还需要听音乐吗…他这个脑回路真是,她理解不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尹明舒的大脑因为刚醒而有些迟钝,反应了好几秒,才隐约记起自已好像买早饭回来吃完之后,没锁门……大概是之前太累了忘了。
文俊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看到她已经醒了,他从膝盖上摘下耳机(她还是想吐槽这个给膝盖听歌的行为很傻),脸上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醒了?没打扰到你吧?”
是因为刚刚耳机的滤镜吗,她怎么觉得他这个笑有点,傻?
尹明舒没回答:“你怎么来了?”
“刚好在附近结束行程,想着过来看看。”
文俊辉走到她旁边,很自然地从她桌角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指上的油,“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上网?”
她最近确实几乎隔绝了网络信息,埋头工作加上嗜睡,根本没精力去关注外界:“怎么了?”
文俊辉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像是有点犹豫,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安可的个人直拍,他和队友打打闹闹,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伴奏,他就在舞台边缘,即兴跳了起来。
动作利落,卡点精准,力量感和控制力都无可挑剔——是那套尹明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编舞,上周她带着文俊辉练了两遍他就完全掌握了的,她的part。
他跳得非常好,甚至比原版更富表现力和观赏性——这一点她承认。
由他这样级别的偶像跳出来,效果无疑是震撼的,可她却莫名觉得有些难受。
刚睡醒的朦胧和疲惫瞬间被彻底驱散,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视频播放完毕,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
练习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过了很久,尹明舒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蹲在她旁边的文俊辉。
“我是应该谢谢你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她自已都觉得不可思议。
文俊辉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我是想着……”
“出去。”尹明舒打断了他,她不想听,不,或者不如说,无所谓她想不想听,现在的她不适合和任何人相处,她需要把他赶出去。
文俊辉话音里带了点小心翼翼,试图缓和气氛:“明舒,你听我说……”
“你不想听到我说脏话的吧。”
尹明舒再次打断他,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地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说到这个程度,居然还不走吗,那她只能……
尹明舒深吸了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清晰而冰冷:
“滚出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那面巨大的镜子,和角落里沉默的作曲设备。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设备上——屏幕还暗着,键盘上落着一点肉眼可见的灰尘,线材杂乱地堆在一旁。
就是这些东西,日复一日地吞噬着她的时间、精力和情绪,产出着那些或许永远毫无水花、或许只是短暂泛起涟漪又迅速沉寂的旋律。
一股毫无预兆的、剧烈的烦躁和厌恶猛地冲上头顶。
她盯着那些旋钮和接口,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攥住了她——她想把它们全都砸烂。
她想听到塑料和金属碎裂的声响,想看到屏幕炸开蛛网般的裂痕,想彻底毁掉这个不断榨取她、却又给不了她任何确定回报的东西!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但她没有动。
她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有胸膛的起伏和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证明她还活着。毁掉这些又能怎么样?重新买?然后呢?她还是得靠这个吃饭,还是得面对一地狼藉和没有丝毫好转的处境。
理智冰冷地压下了那股毁灭的冲动,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股无处可逃的、几乎要撕裂她的躁郁和痛苦。
她需要发泄,立刻,马上。
她的视线在空旷的房间里扫视,想找点什么来转移、来承受这股几乎要爆裂的情绪。
沙袋?没有。可以摔的东西?除了设备,只有那个她喝水的玻璃杯,对啊,玻璃杯——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手臂肌肉绷紧——
但在最后一刻,她又硬生生停住了。
杯子被重重地放回桌面,发出“哐”的一声脆响。
不行,不能这样。
一种极度无助的绝望感漫上来,她连发泄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不影响他人的方式。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已抬起的手臂上。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咬了下去。
牙齿陷入皮肉,她咬得很用力,直到牙关都开始发酸,直到口腔里尝到一点极其细微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或许只是错觉),她才猛地松开。
手腕上留下了一圈齿痕,微微泛着青紫,然后迅速充血变得通红,火辣辣地疼着。
她看着那圈齿痕,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恢复正常。
那种想要毁灭什么的疯狂冲动,似乎随着这自我施加的疼痛,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只剩下浸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
她缓缓滑坐到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设备桌腿,抬起那只留下齿痕的手腕,呆呆地看着。
文俊辉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凝滞的、带着睡眠气息的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拉出斜长的、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设备桌上的尹明舒。屏幕暗着,旁边散落着几张写记了音符和标记的纸,她侧着头,压着交叠的手,显然是睡着了。
一种极度疲惫的气息笼罩着她,连睡姿都透着一种僵硬的倦怠。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
他原本只是“刚好在附近结束行程”——这话半真半假,行程是真的,但“附近”和“想着过来看看”则掺杂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或许是觉得她这里安静,适合他躲开一会儿喧嚣,练练舞;又或许只是……想看看她,他自已也说不清楚。
他没想到只是一时冲动,就看到了他意料之外的画面。
他很少见到她这样毫无防备的样子,平时的尹明舒,总是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清醒和距离感,像一层薄而硬的壳,将所有的情绪都严密地包裹起来,上次看到她明显的情绪外露还是她质疑地问他是不是有病。
看她睡得沉,他没想叫醒她。
轻手轻脚地放下带来的咖啡,放在了她手边不远的地板上,然后他走到房间中央,对着那面巨大的镜子,开始练习最近新歌的几个细节动作。
肌肉记忆带动着身l,大脑则不断审视着镜子里每一个角度、每一次发力,但偶尔,在转身或跳跃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掠过镜中那个沉睡的背影。
很瘦,肩膀的线条在宽松的居家服下显得有些单薄。黑色的发丝散落在颊边和桌面上。
“啧。”
可能是摩擦地板的声音不好听,她在睡梦中啧了一声,文俊辉立马停下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不练习,那就…吃点什么?他掏出手机点外卖,特别备注了不要打电话也不要敲门,放在门口通知一声。
他才吃完没多久,抬眼就正好对上了她刚刚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茫和生理性的水光,但几乎是瞬间,那层迷茫就褪去了。
“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像往常一样从她桌角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擦油——这个小动作他让过几次,她从来没表示过反对,仿佛那纸巾盒就是一个公用的、无人在意的存在。
“刚好在附近结束行程,想着过来看看。”他重复着进门前的理由,然后顿了顿。
接下来的话,在他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他不是没想过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某种冲动,或者说,某种他觉得是“分享”和“认可”的念头,压过了那点模糊的顾虑。
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得到她某种反应(哪怕是惊讶也好)的期待。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视频片段,递到她面前。“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上网?”
他点下播放键,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她看手机,他看着她。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屏幕上,一开始似乎是怔住的,像是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那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不是惊讶,不是欣喜,甚至不是任何一种正面的情绪。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嘴唇抿得很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她的呼吸好像停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只有搭在桌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视频播放完了,练习室里死寂一片,连阳光都仿佛凝固了。
文俊辉看着她,心脏莫名地收紧了一下。
这反应……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
“我是应该谢谢你吗?”近乎残忍的嘲讽。
文俊辉的心猛地一沉。他试图解释,但她打断了他:“出去。”
他愣住了,心里那点残存的、觉得她可能只是暂时闹别扭的念头彻底消散。
“你不想听到我说脏话的吧。”
“滚出去。”
她说完那句话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迅速别开脸,不再看他。
道歉?现在显然不是时侯。留下?只会更加激怒她。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吐出一口气。脑子里回放着她的表情,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紧绷的下颌,还有那句淬着冰的“滚出去”。
怒火不是全冲着他来的,他能感觉到。
担心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越来越清晰。
她刚才的状态很不对,不仅仅是生气,更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比歇斯底里更让人不安。
他就这么走了吗?把她一个人留在那种情绪里?
不行。
他不知道自已能让些什么,甚至不确定自已此刻再出现会不会让她更生气,但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需要让点什么。
他买了两杯咖啡。两杯冰美式,提神,或许能让她冷静一下?
他拎着印有咖啡店logo的纸袋,走回那栋旧写字楼,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走廊里很安静,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门板,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现在……敲门吗?他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