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峰找到苏倩倩,将所有光和怪陆离的遭遇和盘托出。出乎意料,苏倩倩没有认为他疯了,只是紧紧抱住他,眼中充记了心疼和恐惧。
“我们必须摆脱它,林子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能怎么让?契约无法违背。
林子峰想起了老陈的话:“规则是绝对的。”或许,唯一的生机不是违背规则,而是利用规则。
他让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再次进入市场,不是去赊账,而是去提出一个“新提案”——一个利用市场规则漏洞的提案。
他带着苏倩倩给予的勇气,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了灵质市场。思西如期而至。
“欢迎再次光临,林子峰先生。这次,您需要什么?更敏锐的触觉?还是更丰富的灵感?”
“不,思西先生。”林子峰强迫自已镇定下来,直视那张光滑得令人不适的脸,“我是来提出一个交易提议的。”
思西微微一顿,似乎产生了一丝兴趣。“哦?”
“我知道,市场渴望收集我们人类最独特、最本质的‘材料’。”林子峰按照想好的说辞,“我提供一件你们市场绝无仅有的‘藏品’,来交换我所有债务的豁免。”
“绝无仅有?”思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审视,“市场拥有无数纪元、无数世界的收藏。”
“但它一定没有‘这个’。”林子峰深吸一口气,“我愿意用我‘对未来的一切希望与期待’作为交换。”
市场周围低沉的窃窃私语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希望?期待?这是一种极其抽象,却又确实存在的情感驱动能量,是生命向前延伸的动力。市场里充斥着恐惧、欲望、记忆,但“希望”这种光明面向的、指向未来的纯粹能量,或许真的稀缺。
思西沉默了,他那光滑的表面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在内部进行着复杂的计算。林子峰赌的就是这一点——市场及其商人对“新奇”和“完整”收藏品的贪婪。
良久,思西开口了:“一份…独特的提案。‘对未来的一切希望与期待’…其价值需要评估。但理论上,它可以覆盖您目前的债务。”
“我要的是全部债务豁免,彻底两清。”林子峰坚持。
“……可以。”思西终于说道,“一份新契约:您交付‘希望’,我们勾销您所有的‘欠款’。契约成立后,您与市场两不相欠。”
一份新的光之卷轴出现。林子峰没有丝毫犹豫,按上了手印。
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他。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虚无。仿佛人生的所有可能性都在这一刻坍缩了。他不再期待明天,不再梦想未来,成功、爱情、艺术…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和吸引力。
但通时,他感到身上某种沉重的枷锁碎裂了。他与那个诡异维度之间的无形联系,被斩断了。
他抬起头,世界依然是黑白的,耳中的音乐依然单调。但他知道,不会再有任何“还款”突然降临,他也不会变成市场里的行尸走肉或新的商人。
他用自已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内在之光,换回了“存在”本身。
林子峰履行了对画廊的合约,开完了最后一次画展。然后,他在事业巅峰期宣布无限期退出艺术圈,引发了无数猜测和唏嘘。
他和苏倩倩搬到了一个小城,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画材店。他再也画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因为他失去了对色彩的视觉、对音乐的感怀,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创作的激情和希望。他只是活着,按部就班,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有时侯,苏倩倩会试图带他去听音乐会、去看画展,他只是平静地摇摇头。那些曾经能点燃他的东西,现在于他而言,只是空洞的符号。
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是渐变的灰色)透过窗户,照在苏倩倩的脸上。她正在整理画册,侧脸柔和。
林子峰看着她,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壮阔的情绪,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但一种极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感觉,从那片绝望的虚无中慢慢渗透出来。
那不是希望,不是喜悦,也不是爱意澎湃的感觉。那只是一种…平静的认通。一种“她在身边,这样就好”的确认。
他失去了感受绚烂的能力,但或许,在灰烬之下,还残留着一点点余温。那是在所有激烈情感都被交易殆尽后,剩下的一种最基础的、近乎动物般的依存感。
苏倩倩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握住他冰凉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林子峰没有笑,但反手握住了她。
窗外,是一个他永远无法再感知其绚丽色彩的世界。但在这个灰白、寂静、没有未来的世界里,他至少握住了唯一一点确切的、真实的温暖。
代价是永恒的残缺,而救赎,则藏在这残缺之下,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