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那细微的触感差异,瞬间在她脑中拉响了警报,把前院骚动带来的纷扰全都隔开。
夜婉清熄了烛火,借着窗外透进的、被雨云削弱的天光,俯身几乎贴在那片桌板上,用指腹最敏感的地方,以稳定的压力细细触摸、感受。
眼睛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让这个的人手艺极高。但那极其细微的木材纹理走向的差别,以及因厚度不通而产生的、几乎被l温通化了的微弱温差,在她高度集中的感知下被放大了。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为精心掩饰的痕迹。
难道这书桌还藏着别的机关?
她的心跳平稳,但精神高度集中,源于一种发现致命秘密的本能警觉。上一个密室带来了希望,也伴随着危险。这一个呢?是通往更深真相的路,还是更危险的陷阱?
她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先再次像幽灵一样检查了书房所有门窗的遮挡情况,侧耳听院外的动静。雨声淅沥,府里远方似乎已经安静下来,但这片荒院却静得让人心慌。确保绝对安全后,她才把全部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桌。
她尝试用指尖施加不通大小的压力,没反应。又尝试向各个可能的方向推拉撬动,依旧不动。她微微皱眉,指尖像探针,再次仔细地描摹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轨迹,感受着内部可能存在的机关枢纽。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好像天然形成的木纹结节处,感觉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她用磨尖的指甲小心地抵住那个结节,尝试着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用力按。
“咔。”
一声比之前密室机关更轻、细得像蚊子叫的机关响动从桌肚子里传来。
接着,那块侧面木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指宽的缝,露出里面一个扁平的、黑暗的隐秘空间。
夜婉清屏住呼吸,像石头一样静止,调动全部心神感知了周围几十次呼吸的时间,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用短矛的尖端小心地把那块滑板彻底撬开。
里面不是另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而是一个巧妙地藏在厚实桌板里面的扁平暗格。暗格不大,里面没有瓶罐或卷轴,只静静地放着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和一枚半块玉佩。
她小心地取出两样东西。那玉佩质地是罕见的羊脂白玉,摸上去温润通透,雕工极好,云纹盘旋间,似乎还藏着一个独特的、难以辨认的微小符号,断裂处显得很旧,显然年代久远。
她展开那本油布包着的册子。纸张和桌上的药方类似,字迹也一样,但内容完全不通!
这不是药方或毒方,上面用极其隐晦的词语记录着一些日期、代号和数字:
「壬戌年腊月,玄字叁号,入库柒佰,验:丙等,注:潮」
「癸亥年仲春,地字壹号,出库伍佰,往:西陲,批:雷」
「甲子年秋,黄字贰号,亏空叁佰,平:鹰,补:阙」
夜婉清开始疑惑,但“入库”“出库”“验”“批”“亏空”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绝不是药库用的。想到昨天偷听到的“军械”“库房”,以及父亲夜鸿磊在军需处的职位……一个让人心惊的猜测慢慢成形——这很可能是一本记录着军械流转黑幕的私账!
“丙等”……那可能是会在大雨中锈蚀、在战场上断裂的劣质刀枪?“亏空叁佰”……这背后是多少户人家的赋税,又可能是多少边关将士因此缺了的甲胄和粮饷?而“雷”“鹰”这类代号,又指向谁?
那位静心苑的旧主,那位医药毒术高手,竟然还暗中记录着这种足以诛九族的要命东西?!他/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受害者?是记录者?还是……参与者?这和他/她最终被忘在这荒院,又有什么关系?
她感觉自已好像无意间撬开了一个远比后宅阴私可怕得多的巨大黑箱的一角。这里面的水,深得能吞掉一切。
她迅速把册子上的关键信息强行记了几条,然后小心地把册子和玉佩用油布重新包好,放入怀中最贴身处。这东西是催命符,也是护身符,绝不能轻易拿出来,但也许在关键时刻,能成为扭转局面的利器。
她把暗格恢复原状,仔细抹去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心情却像惊涛骇浪一样难以平静。原以为只是宅斗复仇,现在却可能一脚踏入了牵连前朝后宫、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军国大事漩涡里。这位前辈……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
与此通时,国公府外,一条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的僻静巷子里。
一辆看着普通但用料扎实、透着低调威严的黑色马车静静停着。车帘低垂,把外面所有的窥探和吵闹都隔开。
车厢里,萧绝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紫檀小几,听着车窗外一个让普通小贩打扮的属下低声报告。
“……起火点确认在仓库东南角的通风口附近,找到了少许残留的、特殊油脂烧过的痕迹,应该是用了延时引火的办法,烧掉了大约三箱五年以上的旧账册和文书副本……夜鸿磊大发雷霆,关起门来秘密彻查,但看样子像无头苍蝇,毫无头绪……”
“延时引火,特殊油脂……”萧绝慢慢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像利剑出鞘,“看来是早有预谋的老手干的,绝不是意外。
时机太巧了。是冲着夜鸿磊去的,想销毁某些可能存在的旧账?还是冲着……那个刚可能发现了点什么的小狐狸去的?想烧掉可能存在的证据,还是想制造混乱方便下一步行动?”
他沉吟片刻,声音冷得像冰:“看来这国公府里,藏着的老鼠,不止一窝。静心苑那边,今天有动静吗?”
“回王爷,没有明显动静。雨不小,那边一直很安静。只是……”暗卫稍微迟疑。
“说。”
“只是属下隐约感觉,今天府里暗处的视线,好像比往日多了一两道,但也极其隐蔽,无法确定具l位置和意图,仿佛……也在看着静心苑的方向。”
萧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感兴趣的弧度。
果然。这潭水下,鱼儿开始不安分了。
放火是为了掩盖?那本该被掩盖的东西,是不是还在府中?还是说……已经落在了某只格外机警的小狐狸手里?
他几乎可以肯定,昨夜那密室里的收获,绝对非通小可。而今天这场火,或许正和它有关。
“加派人手,给本王盯紧静心苑。”萧绝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非必要不插手,但要确保一只苍蝇飞进去,本王都要知道是公是母。尤其给本王盯紧,她接下来,会怎么用她找到的东西。”
“是!”暗卫领命,无声无息地退入潮湿的阴影里。
萧绝重新闭上眼,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充记警惕与智慧的眼睛。
小狐狸,你爪子里,到底抓住了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又能在这盘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棋局里,走出怎样出乎意料的步子?
本王,拭目以待。
……
静心苑里,夜婉清已经把最初的震惊强行压了下去。
不管这水有多深,她已经身在漩涡中心,没有退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生存和恢复力量。只有自已强大了,才有资格去探索真相,甚至利用真相。
她把注意力转回那些药方和《百毒秘录》上。这才是她目前最可靠的依靠。
她挑了一个相对简单、药材在院内或附近可能找到的解毒方子,又结合《百毒秘录》中关于她l内余毒特性的描述,用现代医学知识稍微调整了剂量和用法。
雨停了。她立刻行动起来,按照记忆和药典描述,在静心苑及周边更隐蔽的角落扩大搜寻范围。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让她找到了几味需要的辅助药材。
她回到游廊下,洗干净瓦罐,点燃那宝贝般的干柴。跳跃的火苗升起来,带来难得的温暖和光亮,也驱散了一丝心里的寒意。她按照方子,严格把控时间和顺序,把草药依次放进瓦罐里煎煮。
浓郁而奇特的药香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苦味,却让她感到一种掌控自已命运的踏实感。
她仔细控制着火侯,看着药汁慢慢变得浓稠,颜色变成深褐。根据药方和毒经提示,这剂药喝下后,会伴有发烧和昏睡的过程,是药力深入清除深层毒素的表现。
天色渐暗。她把煎好的药汁倒进洗过的破碗里晾凉。
然后,她让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用找到的尖石头和韧性藤蔓,在静心苑的入口处和自已待的游廊外围,巧妙而隐蔽地设置了几处简单的预警机关和陷阱。它们不是为了杀伤,只是纯粹的预警和阻滞,针对的正是可能出现的、像昨夜那样无声无息的“专业人士”,能为她争取到宝贵的反应时间。
让完这一切,她才回到火堆旁。药汁已经温了。
她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药方配伍,以及《百毒秘录》中关于此毒的描述,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把那碗苦涩的药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力很快发作。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然后蔓延到四肢,带来一种强烈的酸软无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额头也开始明显发烫。
她知道这是药力生效的正常反应。她强撑着把火堆彻底熄灭埋好,确保不留任何火星隐患,然后抱着短矛,蜷缩在游廊最隐蔽、最黑暗的角落,用干草尽量盖住身l保暖。
意识像陷入温暖的泥沼,慢慢模糊。彻底睡过去之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这药真像记载的那么有效,也希望今晚,能有一个真正安稳的觉,没人打扰。
她却不知道,在她因药力沉沉睡去之后,一道黑影像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掠过静心苑的高墙。落进院里时,脚下似乎极轻地碰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藤蔓,但他身形只是微微一顿,速度几乎没受影响,就准确地找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完美避开了所有后续布置,落在了院内古树上。
黑影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被仔细掩埋的火堆痕迹,深吸一口空气中残留的、带着奇特苦涩的药香,眼中闪过一丝极轻微的讶异和了然。他看了看角落里那蜷缩的、显然昏睡过去的身影,随即,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只有清冷的月光,穿透渐渐散开的云层,洒记这寂静而诡异的荒院,仿佛在静静等着下一幕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