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句张桂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江春上前一步,逼视着她:“还是说,你指的是我爹妈留下的抚恤金,还有每个月十五斤的供应粮,全都被你拿去喂了你家宝贝儿子的那种养?”
这话一出,张桂芬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这件事,是她和江大军做得最隐秘的事,他们一直以为江春这个闷葫芦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声音都开始发颤,色厉内荏地嚷嚷,“我什么时候拿你家钱了!你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江春不再跟她废话,“想吃肉?可以。拿钱来买。一只兔子五块钱,一分不能少。不然,就给我滚远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桂芬,“砰”地一声,再次把门重重关上。
张桂芬站在门外,脑子里嗡嗡作响。
抚恤金供应粮
这个秘密被戳破的恐慌,远比吃不到肉的愤怒要强烈得多。她失魂落魄地走回东屋。
“怎么样?那小杂种把肉给你了?”江建财还眼巴巴地等着。
江大军也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婆娘。
张桂芬嘴唇哆嗦着,把江春的话学了一遍。
“他他都知道了大军,他知道抚恤金和供应粮的事了!”
江大军捏着烟杆的手猛地一紧,旱烟锅里滚烫的烟灰洒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察觉。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笔钱是江春父亲在矿上出事后矿上给的一大笔补偿。
当年江大军两口子跟村里人说的是这钱都给孩子父亲办后事。
还有还债用光了。
实际上他们偷偷藏了起来。
这是他们家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们敢肆无忌惮磋磨江春兄妹的底气。
可现在这个秘密被江春一口叫破。
“不可能”江大军沙哑地开口,“他那时候还小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可他就是说出来了!”张桂芬快哭了,“大军这可怎么办?要是这事传出去我们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江大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终于意识到。
今天的江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闷葫芦了。
他好像一头睡醒的狼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西屋里火光映着兄妹俩的脸,江夏已经吃饱了小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满足地打着嗝。
这是她记事以来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
她靠在江春身边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和安全感眼皮渐渐发沉。
江春把剩下的半只兔子用干净的树叶包好,又把另一只完整的兔子挂在屋梁上。
这是明天的口粮也是换取其他生活物资的本钱。
他们现在什么都缺,盐,油,粮食,被子
打猎能解决肉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凝视着火光下熟睡的妹妹,自己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裹在她瘦小的身上,像一团被小心翼翼护着的火种。
即便在梦里她的眉头依旧紧锁,那是一种被贫穷和不安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江春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生怕惊醒一只蝶,将妹妹抱起稳稳地放在铺了厚厚干草的土炕上。
他又把灶里的柴火拨旺了几分让这间破屋能再暖和一点。
上一世亏欠她的这一世他要连本带利加倍偿还。
天色刚透出鱼肚白江春便睁开了眼。
雪停了院里院外一片死寂的白。
他将那只肥硕的野兔用麻绳捆扎结实,这是他眼下唯一的本钱是妹妹的药也是家里的粮。
他准备去镇上的供销社无论换钱还是换票都得试试。
“哥,你去哪?”江夏不知何时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
“哥去趟镇上换点白面和盐巴回来。”江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坚定,“你在家锁好门谁敲门都别开听见没?”
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衣拎着兔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静得可怕东屋那边毫无声息。
江春懒得理会径直走向院门。
可就在他手刚要碰到门栓时脚步却骤然钉在了原地。
院门口堵着两个人。
一个是村长赵老四另一个是民兵队长李卫国。
李卫国壮得像头熊腰间别着的驳壳枪枪套,即便空着也比插着把真枪更让人心里发怵。
两人的脸色比这化雪的天还冷。
尤其是李卫国,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同村的后生更像在审一个已经定了罪的贼。
“江春天没亮透呢这是急着上哪儿去啊?”村长赵老四率先开口语气像是淬了冰碴子。
“去镇上。”江春回答得波澜不惊可心却咯噔一下,直直沉了下去。
这么大早村长和民兵队长一起堵门来者不善。
李卫国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野兔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拎着兔子去镇上?你胆子不小啊。”
他冷笑一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私自倒卖猎物搞投机倒把!跟我们走一趟吧!”
投机倒把!
这四个字在七十年代无异于一顶能把人压垮的大帽子,轻则批斗游街重则劳改坐牢。
江春拎着兔子的手稳如磐石他知道这是大伯一家的报复来了。
昨晚吃了瘪今天就想用这种毒计把他往死里整。
东屋的门帘一掀张桂芬和江大军走了出来,江建财跟在后面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坏笑。
张桂芬喊道:“赵村长,李队长,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小子昨天刚跟我们分家今天就想走歪门邪道!我们好心劝他,他还不听非要去干这投机倒把的勾当这不是给我们村子抹黑吗?”
她这一嚷嚷左邻右舍不少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民兵队长李卫国往前一站那身板跟堵墙似的一脸正气地呵斥道:“江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老实交代!”
李卫国是村里有名的猎户可惜技术不精,时常空手而归。
他早就看江春这个不声不响的“废物”不顺眼现在抓到他的把柄,自然要往死里踩。
周围的议论声也响了起来。
“这江家大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可不是嘛刚分家就敢干这个这是想钱想疯了?”
“要我说还是江大军两口子,心善这种白眼狼就该早点赶出去。”
所有矛头瞬间都指向了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