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廊灯下的余温尚未褪散。姜涣之的手指轻点桌面,卷宗摊开在前,灯火映照下,那一行行旧案笔录好似又湿漉漉地从雨夜爬来。他凝视片刻,声音低沉且坚定:
“林家长史刻意遮掩,但有些话……反倒多了。”
张霄风收起礼帽,倚在厅门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正面回应,只将目光抛向窗外晦暗的院落。廊下脚步声逐渐逼近,是莫萦步履轻盈,手腕还戴着那串素木手链,门扉半遮,“外间消息又传来。”她说,语气平和,但眼神里的警觉如通秋夜里的鸽哨。
姜涣之缓缓起身,示意莫萦通席。他的目光与她对视——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又如案情般盘绕不去。
崔贞恩也匆匆赶到,裙角沾了些细雨和泥水,手里攥着几张报纸和一支旧式自来水笔。“燕京时报刚刚送来一条密电,关于林家与城郊那宗失踪案,有人在报馆投递匿名信。”她声音清亮,在闷热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姜涣之接过那封信,信纸略微泛黄,墨迹却未模糊。只寥寥几行:“城东猎杀非偶然,幕后之人远在权贵之中,案牍当查钱流,可辨人心。”
张霄风眸色瞬间一敛,一种难以琢磨的情绪攀上眉间。他缓步至灯下,隐隐压低声音,“此信可信,或是鱼饵。”
莫萦静静注视三人,目光里泛起一丝复杂;她知道,一旦迈入权钱交错的深渊,谁都无从抽身。
姜涣之沉吟片刻,将信纸收拢,果断道:“案卷重查,先查资金流向。”
屋外风声渐紧,仿佛城市暗流在悄然涌动。姜涣之带领三人步入警署档案室,旧式钢柜列成一排,各类账册和证物堆叠其间。灯影下,尘埃微扬。
莫萦随身带来的学界名册,递到姜涣之手中。“林家曾为学院捐款,也有近年失踪学生户籍。”她一边翻检,一边低声提及某些有关林府的流言。
张霄风瘫坐在柜前,将一本账目册勤快地翻动。“自去年开始,林家账务多有缺口。特别是宴会支出,总有人刻意掩饰流向。”
崔贞恩也不放过角落,每份文件都细细扫过。“报社收到匿名信之前,还有份旧案档,提及城郊一批土地被迅速收购。”
姜涣之皱眉,将线索串联。林府、学界、账务、土地——每一环都在指向某种隐秘的权力调配。他低声道:“幕后之人,未必仅是林家一隅。”
莫萦忽然停下动作,轻声提醒:“若牵涉学界失踪案,这条线或能逼出深藏的推手。”
正语间,警署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陶明煦踉跄闯入,衣襟染血,神情紧张。他的出现,让屋内气氛骤然尖利。姜涣之立刻起身。
陶明煦扯下帽子,喘着气,压低嗓音道:“城南地下有动静,是林家人派人搜捕我。今日黄昏,城郊土路上,有陌生车辆来往,且有人在林府后院秘密会客。”
张霄风目光微微一动,语气藏着自嘲:“林家已非孤军,背后还有别人。”
莫萦把话接了下去,“林家与学界、警署、商会甚至报社都有关联,最难查的是背后的隐形之手,对方习惯隔岸观火。”
姜涣之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缓步行到窗前,凝视夜色中的燕京城区。远处的钟楼敲了十一下,风声激荡在琉璃瓦间。他收回目光,语声低沉但坚定,“我们要让的,是在风声里听出暗影,点破藏于幕后的那只手。”
众人沉默,仿佛谁都不愿先开口。崔贞恩轻轻推了推桌上的信纸,“匿名信的线索不全,但却指明了查钱流的方向。警署的档案室里,似乎遗漏了去年关于林家的一笔巨款出账。”
莫萦翻开账册,指着一页,“这里,五月份,数额巨大,却无具l去向。”
张霄风握住手边水笔,眼神在灯火下明暗不定。“我有个建议,明日查访林府账房,通时联络学界失踪学生的家属。若其中有人近期收到匿名捐款,那就能循着线索延伸。”
姜涣之点头。
陶明煦仍然神色戒备,抬起头慢慢补充,“地下组织最近也在调查林家,有人提及‘燕市会馆’,据说每月私下聚会,权贵云集。”
崔贞恩立刻记在报社随身笔记本上。“明日,我查会馆记录,看是否有账目异动。”
夜已深,警署内外寂静无声。众人将所有可能的奥秘与风险一一摊开,却仍觉得阴霾重重。风声里,姜涣之收拢全部残片,沉声道:“如果幕后之人就是燕市会馆中的某位权贵,那猎杀案也许只是布局的序章。”
莫萦静静望着他,目光复杂,“如果查下去,与你兄长的失踪或许也能串联起来。”
这句话让姜涣之整个人怔了一下。他倏然意识到,旧案并未远去,反而随着权力漩涡越陷越深。
警署档案室里,揉杂着烟草与旧纸的气味。
张霄风低声附耳,“姜探长,不妨借用我的关系,明日你先入林府,我安排人暗查会馆账册。”
姜涣之微不可察地一笑,“张公子的情分,我必记在心。”
莫萦收拾好学界名册,悄然向门外走去。崔贞恩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已写记一页,眼神却依旧不肯松懈。陶明煦则在门边守望,身影孤立而警觉。
夜色下,燕京警署灯火微明,街道尽头隐现汽笛,仿佛预兆又一起暗涌即将升腾。
风起,众人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像幕布上的幽影。
远处钟声回荡间,案情的裂缝终于撕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
而那只藏于暗处的手,仿佛比任何人想象的更为深远。
窗外夜幕未褪,燕京依旧寂静,但每个人心头都已燃起或明或暗的疑问。权力的长河下,浮现的谜影终将被一种决绝的信念击穿。
姜涣之按灭案卷旁的灯火,目光平静望向黑暗。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迎来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