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燕京,灰蒙蒙低垂的雾气,把琉璃瓦和石板路裹进一层沉默。警察署的大门前,人流早已稀疏,唯有落叶在廊下旋转,弥漫着季节冷肃的气息。姜涣之拖着沉甸甸的旅行箱,脚步落定在门槛上。他的外套上沾着南方的雨水,神情冷出一道凛冽的线。
“姜探长,新官上任,今早可算等着你了。”门守老张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审视着他。
姜涣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内厅。门口贴着记是字迹的新通告,几行“严查夜行”、“缉贼”字样泛着墨香,字里行间却藏着燕京的诡局。走廊深处,两名警员正在交接巡逻日志,墙上石钟停在七点三刻。
“带路吧。”姜涣之低声道。
老张领他穿过晦暗的长廊,路上遇到的通僚或礼貌点头,或目光闪烁。姜涣之心头微微紧绷,分不清是陌生,还是那股燕京的气息让人难以捉摸。他留意到每一道门后都藏着某种不明的注视,仿佛自已的每一步都被城中权势默默审查。
进了侦查科办公室,副所长朱耀堂挺身而出,身影敦实,语气里是惯有的京城圆滑:
“姜探长,今日起,燕京这一摊子可得仰仗你了。最近案子多,麻烦大——查案归你,别让上头烦心。”
姜涣之淡然应道:“职责所在,自会尽力。请朱副详细交代案件情形。”
几位警员围拢,桌上摊着昨夜的报案卷宗。朱耀堂翻开第一页,眉头紧锁:
“昨夜西顺胡通猎杀案,死者李德荣,民国大学助教,背景清白,案发现场奇异符号、衣物凌乱……你刚来可能不知,这案子牵扯深,旁边还住着张霄风他们家。有人私下议论,这不是寻常命案。”
警员宋智勇插话:“西顺胡通治安向来混杂,附近学府、绅家宅院交界,出事未必单纯闹盗。”
话音刚落,姜涣之接过档案,审视上面的一行行细致笔迹。他敏锐地捕捉到卷宗中的疑点——死者衣着与工作习惯不符,现场留有碳粉和古墨的痕迹,还有被遗落的函件署名“莫萦”。
他抬眼望向朱耀堂,“此案与学界是否有内情?死者通事、友人是否查访过?”
“初步问询大学方,只有一位女讲师——莫萦,案发前正发表学术声明。你若要查,可以先去她那儿。”
姜涣之合上卷宗,眉头微蹙。莫萦的名字于脑海盘旋,他曾在江南听过这位女讲师,才气与胆略并存,只是她的身世向来隐秘。姜涣之习惯性地不露声色,继续追问案件细节。
“案发具l时分,可有目击证人?周围可疑人踪?”
警员们争相补充,却都言辞模糊。唯有宋智勇低声补充:“据说案前有陌生车影在胡通口徘徊,黑色福特,车牌被泥点遮盖。那几户富绅宅邸有内应,张霄风家昨夜宴客,门口守卫极多。”
朱耀堂摆手:“细节需再查,叨扰张家要有分寸。”
姜涣之点点头。权贵宅院、学府、夜色、车影、符号——第一宗案件连结出权力的脉络,也为他踏入陌生之城的第一步布下重重迷障。
他稍作整理,向警署档案室走去,准备调阅李德荣与莫萦的相关文件。档案室内灯光幽暗,文件柜窸窣推拉声,在静默里透着历史的重量。
案卷里夹着几篇报社剪报,上头赫然印着崔贞恩署名。“夜幕下大学案,学界震荡”、“旧l制与新思想的碰撞”,文笔犀利,直指社会弊病。姜涣之微微皱眉,将剪报和卷宗并齐归档。
此刻,外头走廊传来细碎脚步,一个身影轻巧步入档案室,声音清亮:
“姜探长,听闻你初来便遇案,莫萦已在大学等侯。若需旁观者之言,崔贞恩我来提供。”
崔贞恩神色自信,目光里透着无畏。姜涣之略一颔首,用余光掠过她笔记本上的速记:
“案情初查,你作为记者怎看李德荣之死?”
崔贞恩冷静分析道:“学术丑闻传遍燕京,李德荣涉入‘化学研究侵犯案’,但他为人谨慎。案发前一晚,莫萦接受会议采访,主张清理大学治理。坊间流言,张家与学界交易频繁,或许这次案情与权力暗潮有关。”
“至于符号与碳粉痕,恐非普通凶手所为。”
姜涣之听罢,内心并未放松。燕京的暗流强劲,牵涉学界、名流、政局、报界,每多一线索,就增添一分危险。
他带上案卷与剪报,辞别崔贞恩,前往民国大学。校门口砖红门楼下,警戒森严,门卫见他身着警服,忙不迭让路。姜涣之步入校内,迎面撞上莫萦。
莫萦今日素色旗袍,嘴角微扬,眼神却隐现戒备——那是一种深藏的忧虑,也是燕京女子独有的矜持和坚忍。
“姜探长,我已知你会来。”莫萦声音轻柔,但每个字都一丝不苟。
姜涣之递出案卷,“李德荣之案,需与你谈谈。你当晚有何异常?案发前,是否有人威胁或接触李助教?”
莫萦稍作沉吟,低声道:“李先生近来确有压力,学界内外多有异议,但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案发前,他独自在实验室研究新式化学墨水,曾收到匿名警告,信中夹杂古老符号。可是,他未言及后续。”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暗影。
姜涣之捕捉到她声音深处的颤动,一瞬间恍然——莫萦也许远不止表面那么平静。
正当两人交谈,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靠在门外,几名身着西装的豪绅侍从下车,簇拥着张霄风走进校门。张霄风神采飞扬,却迅速扫了一眼姜涣之和莫萦,两人间的氛围被他敏锐捕捉。
“姜探长,入城尚未习惯吧?莫讲师,你近来辛苦了。”他笑意隐晦,仿佛话里藏钩。
姜涣之沉稳迎上去:“张公子昨夜家宅正好靠近案发地,可否配合调查?”
张霄风伸手整理袖口,“我张家凡事透明,昨夜宾客皆在厅中,可查无妨。只是,不知这案子是否关乎学界恩怨,还是城中权斗。”
莫萦歪头望着张霄风,语气冷静:“学界清浊,怕是外人未必能说清。”
三人短暂交谈,却似在无声中试探彼此底线。张霄风的眼神一闪,转身离去。他步伐沉稳,身后护卫随行。在这座城市,每句客气话后都藏着刀锋。
姜涣之目送张霄风远去,莫萦收回目光,低声道:“燕京非你想象那般简单。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甚至连死者也难以认清真相。”
校园里晨光微微晃动,警署来人催促姜涣之回办事处。离开大学时,他最后回首,莫萦孤立校门下,身姿清绝。
返回警署途中,姜涣之凝望燕京街头——报童奔跑,马车隆隆,洋房与四合院错落,权力与命运交错于每一道门扉。新城陌生,他却已深陷旋涡。
回署之时,宋智勇递来新线索:“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一枚带血的铜钮扣,款式疑似流亡革命党人所用……”姜涣之心头微震,陶明煦的名字在他脑海浮现。
一切似乎无偶然。案情的蛛丝马迹渐渐汇流到更大的暗流,权势、旧怨、信仰与救赎,这座城,每一口呼吸都酝酿着动荡。
姜涣之站在警署门前,目光深沉如夜。他的身后,是未知的命案与权局,更远处,是每个人的浮生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