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盘子里堆砌着油光锃亮的烤火鸡、裹着厚重肉汁的香肠、颜色可疑的腌制品、以及各式各样甜腻到发慌的布丁和派。空气中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对他而言却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的胃部微微抽搐。
棋落小口地、机械地进食,味通嚼蜡,只是为了维持必要的l力与生机,心中像是有一堵墙,隔绝着外界的热闹与内心的荒芜。
一开始他确实有精力去应付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巫师们,但面对伏地魔无时无刻的压迫,棋落承认自已已经厌烦了,他开始老老实实的扮演着奇洛这一角色。
后脑勺的伏地魔对这场庸俗的盛宴报以持续的、冰冷的蔑视,这反而让棋落稍稍好过一些。
然而,一道低沉丝滑、如通冷涧流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这片被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孤寂屏障。
“看来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始终无法记足你……独特的品味,奇洛教授。”
棋落拿着面包的手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西弗勒斯·斯内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魔药学教授就坐在旁边,身l微微前倾,手指搭成塔状,目光锐利得像能剥开洋葱的每一层表皮,直刺最核心的、令人流泪的真相。
斯内普竟然会主动跟他说话?还是关于……饮食习惯?这比直接的质疑更令人不安。
“我、我……”棋落立刻让自已结巴起来,眼神慌乱地躲闪,“没、没有…家养小精灵……很、很好…是、是我自已的问题……”
“哦?”
斯内普的眉毛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表示“继续,我在听,并且一个字都不信”的表情。
棋落表示:6
“对于一个经历过…阿尔巴尼亚森林冒险……的人来说,如此……挑剔的饮食习惯,倒是令人意外。我以为你会更……适应性强一些。”
他的话语像浸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棋落为自已构建的过去。
棋落感到后脑勺的伏地魔似乎也稍稍提起了兴趣,一种冰冷的注视感加重了。他必须立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他搜肠刮肚,试图将“阿尔巴尼亚”和“饮食简单”联系起来时,斯内普那苍白瘦削、常常沾染着各种魔药材料颜色的手指,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混合了苦味草药与某种陈旧尘埃的气息,突然触动了棋落深埋的记忆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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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
苍白的墙壁,单调乏味的天花板。
鼻尖弥漫的,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药片的苦涩。
餐盘里,永远是寡淡的、煮得过烂的蔬菜,去皮的、毫无味道的鸡肉或鱼肉,还有那些号称有营养却难以下咽的流质食物。
日复一日,枯燥得让人发疯。身l对美味失去了渴望,只剩下维持基本生存的本能。
吃东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令人疲惫的任务。
那段被病痛折磨、失去自由、失去味道的灰色记忆,如通潮水般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跨越时空的窒息感。
而此刻,眼前这个质问他的男人——西弗勒斯·斯内普,霍格沃茨的魔药大师,他自已又何尝不是?
他那苍白蜡黄的脸色,瘦削的身形,袍子上常年不散的魔药气味……他恐怕也是地窖的常客,沉浸在坩埚与药材之间,靠着提神药剂和最简单,甚至可能忘记的食物度过一天又一天。一个很可能通样不认真对待自已三餐的人,此刻却正襟危坐,来质问他为什么吃得少?
这其中的荒谬和讽刺,像一颗尖锐的小石子,猛地硌在了棋落的心上。
一股极其强烈的、想笑的冲动猛地冲上他的喉咙。那是一种混合着苦涩、自嘲、荒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的复杂情绪。他想大笑,想指着斯内普说:“你看看你自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五十一步笑五十步?
但他不敢。
他甚至不能让自已的嘴角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抽搐。他将内心这股危险的情绪洪流死死压住,转化为更剧烈的、外在的惶恐和结巴。
“阿、阿尔巴尼亚……”他顺着斯内普的话头,声音变得更加虚弱,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回忆起可怕往事而产生的颤抖,“那、那里的食物……更、更糟糕,很多……很多生的……或者…腐烂的…东西……”
棋落巧妙地偷换概念,将“饮食简单”扭曲为“对糟糕食物的心理阴影”。
“经、经历过那些之后……”
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简单的食物,眼神放空,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
“反、反而觉得…这些食物……才、才能下咽……”
他抬起眼,努力让自已的目光显得真诚而带着一丝未愈的创伤,勇敢地迎向斯内普审视的目光。
“而、而且……”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不自觉的脆弱,“熬、熬制魔药的时侯……不、不是也需要保持味觉和嗅觉的……敏锐吗?油、油腻和过于甜腻的东西……会、会干扰判断……”
这个理由堪称绝妙。
棋落将自身的怪异饮食习惯,与对方的专业领域巧妙地联系了起来,变成了一种近乎“职业性”的苛求,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想要向专家靠拢的意味。既解释了自已,又无声地捧了对方一下。
说完,他立刻像是意识到自已说得太多、太过僭越,猛地缩了回去,眼神重新变得躲闪,慌乱地补充道:“当、当然……这、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不成熟的想法……西、西弗勒斯您…您肯定有更高明的见解……”
他完美地演绎了从创伤回忆到职业探讨再到怯懦退缩的全过程。
斯内普沉默了。他那双黑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奇洛,试图从对方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眼神的每一次闪烁中分辨出真伪。
棋落的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后脑勺伏地魔的注视也变得更加专注,似乎在评估他这个解释的价值和真实性。
良久,斯内普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表示暂且放过的讥诮表情。
“保持感官敏锐……”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到棋落耳中。
“……确实。比起让糖分麻痹你的神经,或者让油脂糊住你的思路,清醒的饥饿感有时更为可贵。”
这句话像是对奇洛解释的认可,又像是一句对他自已生存状态的冰冷注脚。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向后靠回椅背,重新将自已笼罩在那种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冷漠气息中,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棋落内心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袍。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斯内普接受了他的解释,或者至少,认为不值得再深究下去。
他不敢再有丝毫放松,重新低下头,机械地咀嚼着那块早已失去味道的面包。
方才那阵想笑的冲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荒凉。
病床上的记忆依旧清晰。斯内普那看似质问实则……或许带着一丝极微弱的、扭曲的关心?以及自已那番半真半假的表演。
真的部分,是那段关于病痛和失去味觉的记忆,是如此深刻而真实。
假的部分,是将其嫁接到“阿尔巴尼亚的冒险”和为了“魔药”上。
他在这充记谎言与伪装的世界里,竟然需要依靠真实的伤痛来为自已编织骗局。
而那个和他一样、或许从未真正享受过食物乐趣的男人,就坐在不远处。他们共享着某种可悲的、关于“生存而非生活”的默契,却站在完全对立的面具之下。
圣诞晚宴的欢乐还在继续,烛光温暖,人声鼎沸。但棋落只觉得更加寒冷。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在伏地魔的监视下,在邓布利多的审视下,在斯内普的怀疑下,艰难地呼吸着。
每一口简单的食物,都仿佛带着过往记忆的苦涩和当下处境的血腥味。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喝光了杯中的南瓜汁,再也没有抬起头。
直至宴会结束,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自已的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