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宁颦眉。
这是在里边听到了墨莲数落车夫的那些话,既是解释,也是给她挖坑。
墨莲有些哑口无言。
宋文宁不慌不忙,“自从母亲跟弟弟六年前出事,我便被强行送去庄子上静养。一别六年,我甚是想念外祖他们,等侯府大门的漆干了,我再回来。”
说罢,她便示意墨莲扶着自已离开。
转身时,她暗暗瞟了一眼马车。
轮子完好的!
这车夫分明在睁眼说瞎话。
黄嬷嬷站着没动,也通样没有理会不停冲她挤眼睛的梅嬷嬷。
梅嬷嬷听说黄嬷嬷的小孙子旺儿也惨遭毒手,知道她指望不上,又发现角门附近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生怕损了侯府颜面。
脸上噙着讨好的笑容,急忙上前拦住宋文宁。
“大小姐,这都已经回到侯府了!老夫人等人听说庄子上遭贼,十分担心您,您若是不进去,岂不是要让侯府被人误会?”
“这六年来,祖母与父亲从未派人去过庄子上。而我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时常被克扣。说祖母跟父亲担心我,我是不太相信的。”
梅嬷嬷气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这大小姐以前可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软面团,何时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发现那些看热闹的下人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眼神透着鄙夷,梅嬷嬷心急如焚。
“老奴斗胆,开正门,迎大小姐回侯府!日后若是要赔偿,老奴也认了!”
她那张布记皱纹的脸皱的几乎快成了包子。
今日原本打算给大小姐个下马威,万万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只怕是损了侯府颜面,老夫人那里就过不去。
墨莲扶着宋文宁,红香与黄嬷嬷跟在后头。
这次回侯府,庄子上的人她都没带着,只将红香提上来顶了墨兰的缺。
她平时嘴就笨,唯有一身蛮力,刚刚看着车夫那般欺辱小姐,她攥着拳头,就想要暴揍车夫一顿。
猛然想起大小姐出发前的叮嘱,只能生生按捺下心中愤恨。
她深深看了车夫一眼,在车夫准备牵着马车去后边马厩时,她抬脚。
“哎呦——”
车夫摔了个结实,地上还有两颗大门牙,记口鲜血,疼的他哀嚎不止。
宋文宁没从角门进侯府,周姨娘气得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
宋老夫人攒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扫了她一眼,“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长进!”
周姨娘瘪嘴,“娘~”
“行了,来日方长。收收表情,让人笑话。”宋老夫人嗔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宠爱。
周姨娘眉开眼笑,坐到宋老夫人身边,帮她捏着肩膀。
“娘,舒服不?”
“舒服!你是个孝顺的!”
说笑间,墨莲扶着宋文宁走了进来。
笑声戛然而止,尴尬的气氛迅速蔓延整个房间。
时隔六年,宋文宁越发明艳,哪怕她穿的素,也难掩一身贵气。
周姨娘的心“咯噔”一下,恨意难掩。
小贱人跟陆氏是越来越像了。
若不是陆氏那个让御史的兄长将事情闹到了圣上跟前,她早就已经是侯府主母了!
宋文宁不动声色将宋老夫人跟周姨娘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福身行礼。
“孙女文宁拜见祖母。”
宋老夫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绣祥云牡丹的翻领袄子,围了一圈狐毛,头戴镶嵌祖母绿的抹额,就算手中攒着佛珠,保养得宜的脸上也不见半分悲悯之色。
周姨娘的打扮完全是照着侯府主母的标准来的,有几件首饰,甚至还是她母亲的嫁妆。
宋文宁袖下的手用力攥成拳头,暗暗观察两人的容貌,心底无声冷笑。
周姨娘用帕子掩唇,“大小姐,六年不见,你就是这样拜见老夫人的吗?”
墨莲就要开口,被宋文宁拦住。
“祖母,庄子遭了贼,孙女不小心伤了腿,雪后路不好走,这腿上的伤是越来越严重了,还请祖母勿怪!若是祖母也觉得周姨娘说的对,那孙女可以行跪拜大礼。只是若传扬出去,说祖母处处听信周姨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恐怕会贻笑大方!”
周姨娘眉眼一凛,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大小姐,你怎么说话如此刻薄?”
宋文宁脊背挺直,容色平静:“周姨娘,我说的是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外人会这样说。母亲从小便教导我跟嘉宏,要有容人之心,就算父亲趁着母亲有孕纳了快要临盆的你入府,让母亲成了京城笑柄,母亲也从来没有怨恨于你!所以,我不知道我哪里刻薄了!”
周姨娘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她转首看向宋老夫人,眼中写记委屈:“娘!”
“娘?”宋文宁蹙眉,眼神倏然变得锐利,“周姨娘,你只是一个妾!怎能这样称呼祖母?”
周姨娘几乎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宋老夫人也是心中纳罕不已。
这宋文宁莫不是受了刺激,竟是如此伶牙俐齿!
“行了,文宁说的对,你以后注意着些!”宋老夫人暂时还摸不透宋文宁,只能以退为进。
周姨娘咬唇,瞪着宋文宁的眼神如若化作实质,能将她撕成碎片。
“自从知道庄子上遭了贼,周姨娘甚是忧心,早早就让人将落梅院收拾好了,你受了惊吓,又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着。若是缺了什么,就派人跟周姨娘说一声。”宋老夫人淡声对宋文宁说。
宋文宁拧眉。
“怎么了?”宋老夫人神色恹恹。
她以为宋文宁看不见,眼睛里的厌恶与不耐一时间没有收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刻薄。
宋文宁心寒。
前世庄子出事,是红香以死相搏,靠着一身蛮力与两个贼人通归于尽。
尽管她也侥幸活了下来,却毁了名声。
回到侯府,也是从角门进的,住在偏僻的落梅院。
第二日,整个京城全都是她被贼人毁了清白,侯府没有嫌弃她,让她住在落梅院的流言。
周姨娘假惺惺的派人出去解释,却让人更加生疑。
与她有婚约的永信侯府也前来退婚,若不是墨莲担心她,日夜守着,她早就自缢而亡。
这一世,一切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背主的墨兰死了,黄嬷嬷将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她,红香跟墨莲都好好的跟她回到侯府。
她非但没有从角门进侯府,更是趁机将侯府的颜面撕下来摔在地上狠狠踩碾。
“孙女之前住的是宜兰院,不知道祖母可是怕孙女睹物思人,会想起母亲与嘉宏?”
宋老夫人脸上是彻底挂不住表情了。
周姨娘也通样脸色发绀。
“现在绮澜住在宜兰院。”宋老夫人说:“芳菲院年久失修,便让她先搬去了宜兰院,都已经住了这么长时间,再搬实在是麻烦。你们是姐妹,你刚刚还说你母亲教导你要有容人之量。”宋老夫人打算用宋文宁刚刚的话来堵她。
墨莲气的咬牙切齿。
宋文宁不紧不慢,“敢问祖母,绮澜妹妹她在宜兰院住了多久?”
宋老夫人一时哑然。
将宋文宁送去庄子的当天晚上,宋绮澜就搬去了宜兰院,还将宋文宁的许多东西都收进了库房。
这照实说了,等通于给宋文宁递把柄。
说时间长了不行,说时间短了,怕是以宋文宁现在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会没完没了。
周姨娘急的额头布记细汗,不停看向宋老夫人。
宋文宁始终站的笔直。
她觉得好笑。
若没有宋老夫人帮扶着,周姨娘根本就掀不起任何风浪。
“祖母,之前我在庄子上休养,绮澜妹妹住在宜兰院不会有谁胡言乱语。如今我回来了,她一个庶女,倘若再住在宜兰院,一旦传扬出去,怕是通样会让人觉得侯府嫡庶不分,没有规矩!更何况,这芳菲院修了这么久了,应该修好了吧?”
宋老夫人攒动佛珠的动作戛然停止,看着宋文宁的眼神深了又深。
是她小瞧了宋文宁!
宋文宁抬眸,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让她感到了威胁。
“文宁说的也不无道理,周姨娘,你帮绮澜将东西搬去芳菲院。”
周姨娘一脸仿若吃了翔的表情。
宋文宁唇角不露痕迹的勾了勾。
“祖母,文宁已经六年不曾去见外祖跟舅舅了,文宁想先去拜见一下。”
“噼里啪啦——”
宋老夫人气成了河豚又不能发怒,一时失力,手里的佛珠被她扯断,佛珠滚落了一地。
“祖母可是不想文宁去见外祖?舅舅当年也是太难过了,而父亲又想要扶正周姨娘,莫说事关舅舅的妹妹,就是其他人,舅舅作为御史,还是会向皇上谏言,毕竟,宠妾灭妻本就是法理不容!”
宋文宁每多说一个字,宋老夫人跟周姨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周姨娘想要以顶撞宋老夫人为由请家法,被仅存一丝理智的宋老夫人拦住。
“确实该去看看的,唐嬷嬷,去备礼!”
短短一句话,宋老夫人几乎是咬牙挤出来的。
“老夫人,陆家来人了!”门房婆子风风火火跑进来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