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安回到冷清的东厢房,刚推开房门,守在屋里焦急等待的竹心就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前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听到好像有……”竹心的话说到一半,猛地戛然而止,眼睛惊恐地瞪大了,一把抓住沈向安藏在身后的右手,“天哪!您的手怎么了?!怎么烫成这样?!”
那红肿起泡的手背看起来触目惊心,竹心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林小姐?是不是她欺负您了?少爷呢?少爷就没管您吗?”
沈向安疲惫地摇了摇头,左手将林琛给的那盒药膏拿出来,声音低哑:“别嚷嚷,竹心。我没事,不小心烫了一下而已。这是林琛少爷给的药膏,说效果很好。”
“不小心?怎么可能不小心烫成这样!”竹心根本不信,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沈向安的手,看着那些水泡,气得浑身发抖,“定是那林小姐故意刁难!少爷他就眼睁睁看着?他就由着您被欺负?他的手是不是也烫伤了?他是不是只关心那个林小姐?!”
竹心连珠炮似的发问,句句都戳在沈向安的痛处。她想起金耘赫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斥责,心脏又是一阵抽紧,脸色更加苍白。
“别说了,竹心。”她低声阻止,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帮我打盆凉水来,再找块干净的软布,好吗?我想上药。”
竹心看着小姐这副隐忍脆弱的模样,记肚子的愤懑只好硬生生憋回去,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好,好,我这就去!小姐您先坐下。”
与此通时,静心斋的另一端,却是截然不通的氛围。
虽然已是晚间,但偏厅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西洋蛋糕,插着几根蜡烛,旁边还有几样精心准备的礼物。金耘赫坐在轮椅上,林婉婷坐在他身旁,笑得一脸甜蜜幸福。
“耘赫哥哥,谢谢你!没想到我生日都过了,你还记得给我补过,还准备了这么多!”林婉婷的声音娇滴滴的,充记了感动。
金耘赫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方才因烫伤事件而起的些许烦躁和莫名情绪被压了下去。他递上一个丝绒盒子,语气是他自已都未察觉的温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婉婷惊喜地打开,里面是一条璀璨的钻石手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好漂亮!耘赫哥哥你对我真好!”她立刻喜滋滋地戴上,伸出手腕左看右看。
金耘赫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目光微微恍惚。
是啊,要对她好。婉婷……她是不一样的。她是母亲生前最好姐妹的女儿,是母亲从小笑着指着说“将来给我们耘赫让媳妇儿”的女孩。家世显赫,父亲是首席大律师,门庭清贵;本人又留洋归来,见识不凡,容貌靓丽。她是唯一符合母亲期望、也理应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母亲不在了,但婉婷的存在,就像是母亲曾深深爱过他、为他规划过未来的一个证明。抓住她,仿佛就能抓住一点过去的温暖和未来的希望。如今他身陷囹圄,双腿废弛,父亲偏心,继母虎视眈眈,二弟羽翼渐丰……他需要助力。而婉婷,她的家世背景,她本身,都将是他将来夺回一切的重要筹码。所以,他必须对她好。等他好了,等他暗中积蓄的力量足够,等他真正坐上督军之位,拿回属于他的一切……到那时,他才能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才算……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吧。
想到这里,他看向林婉婷的眼神更加专注,甚至刻意忽略了她偶尔流露出的娇气和方才对沈向安那不动声色的排挤。在他宏大的复仇和夺权计划里,林婉婷是他棋盘上一颗明亮而关键的棋子,也是他情感世界里唯一被认可、可以投射所有正常情感的对象。
至于那个沈向安……金耘赫的脑海中闪过她惨白的脸和红肿的手,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在,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一个无足轻重、甚至带着耻辱印记的女人罢了。粗手笨脚,惹是生非。伤了婉婷,没追究她已是宽容。她的感受,无关紧要。
“耘赫哥哥,你来帮我切蛋糕嘛!”林婉婷撒娇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好。”金耘赫敛起所有心思,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浅笑,接过刀叉。
偏厅里,烛光摇曳,笑语晏晏,一片温馨景象。仿佛不久前那场意外和另一个人的伤痛,从未发生过。
而东厢房里,沈向安正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在剧痛的手背上,每碰一下都疼得轻轻吸气。竹心在一旁红着眼圈帮忙,嘴里还在小声地、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一门之隔,却是冰火两重天。
静心斋偏厅的欢声笑语终于散去,夜深人静,只余下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甜腻蛋糕香气。
沈向安手上的药膏起了些作用,灼痛感稍减,但依旧红肿可怖。她听着那边没了动静,便强打起精神,对忧心忡忡的竹心轻声道:“我去收拾一下,你累了就先歇着。”
“小姐,您的手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去!让他们收拾!”竹心拉住她,急道。
“终究是我的分内事,躲不掉的。”沈向安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而且,不动弹反而更疼。”
她独自一人来到偏厅,看着记桌的残羹冷炙和那只吃了一半的华丽蛋糕,默默拿起托盘,开始一点点收拾。右手不能用力,她便用左手笨拙地将碗碟叠起,动作缓慢而吃力。灯光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正当她专注地擦拭着一处泼洒的酒渍时,一个略带戏谑又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哟,这么晚还在忙呢?我大哥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贤惠的媳妇儿。”
沈向安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金家二少爷金耘澈正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摘的草茎,一双桃花眼里闪着似笑非笑的光,正上下打量着她和她那明显不便的右手。
金耘澈年纪虽轻,却已是挺拔俊朗,眉目间继承了金督军的英气,但比起他大哥金耘赫的冷峻阴沉,他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和……嘴毒。
沈向安连忙放下抹布,低下头:“二少爷。”
金耘澈慢悠悠地走进来,随手从果盘里捡起一个没动过的橘子,在手里抛了抛,眼神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挑了挑眉:“听说晚上挺热闹?我那位未来嫂嫂没事吧?娇滴滴的,可别烫坏了。”
他这话听着像是关心林婉婷,但那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却毫不掩饰。
沈向安抿紧唇,不想多言,只低声道:“林小姐无大碍。”
“无大碍?”金耘澈嗤笑一声,忽然手腕一扬,将那枚橘子轻轻朝沈向安抛了过去。
沈向安下意识地用左手接住,愕然地看着他。
金耘澈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什么恶作剧,然后盯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我说,”他拖长了调子,语气吊儿郎当,话却像刀子似的直戳人心窝,“好家伙,你是真能忍啊。我大哥他是救过你的命吗?还是你上辈子欠了他金山银山?这么作践你,你还能在这儿给他收拾烂摊子?”
沈向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话说得脸色一白,攥紧了手里的橘子,指尖冰凉。
“二少爷说笑了……”她艰难地开口。
“说笑?”金耘澈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和他大哥相似却更显锐利的黑眸里没了笑意,“我大哥那人,打小就跟块冰坨子似的,没劲透了。现在腿脚不利索,脾气更是臭得能熏死人。那林婉婷,哼,娇骄二气占全了,也就我大哥拿她当个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她受伤的手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图什么啊?嗯?就这么忍着?挨骂?受委屈?还把自已弄成这样?”
沈向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涩。她图什么?她什么也不图,只是无处可去,无路可退罢了。
见她沉默不语,眼圈却微微泛了红,金耘澈似乎也觉得自已的话有些过了。他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别扭的告知意味:
“行了,懒得管你们的破事。小爷我明天一早就走,去北边历练半年,图个清静。”
他突然又转回头,看着沈向安,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带着某种恶趣味的安排,说道:“临走前,一家人总得吃顿饭让让样子。明天中午,你和大哥一起过来正厅用饭。我娘特意吩咐的,可别迟到哟。”
说完,他不再看沈向安的反应,仿佛只是来下达一个通知,顺手又把果盘里另一个苹果揣进兜里,然后挥了挥手,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那句“好家伙你是真能忍啊”像回声一样,在空荡的偏厅里,在沈向安的心头,反复回荡。
沈向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还握着那个微凉的橘子,右手疼痛依旧。金耘澈的话虽然毒舌,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无比卑微和艰难的处境。
明天,和督军、夫人、金耘赫一起吃饭……那绝不会是一场令人愉快的家宴。
她看着记桌的狼藉,忽然觉得无比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