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气氛正微妙的时刻,沈向安见林婉婷碗中的汤快见底了,便起身,小心翼翼地从丫鬟手中接过盛着热汤的炖盅,准备为她添上。
她端着滚烫的炖盅,脚步轻稳地走向林婉婷。恰在此时,林婉婷不知是因听到兄长说了什么趣事,还是本就坐得有些乏了,忽然毫无预兆地笑着站起身来,似乎想换个姿势或者去拿什么东西。
两人距离极近,林婉婷这猛然一站,胳膊肘正好撞到了沈向安端着的炖盅上!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向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一歪,整盅滚烫的汤汁瞬间倾泻而出!
大部分的热汤泼在了沈向安自已的手背和手腕上,剧痛袭来,她痛得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惨白,炖盅“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但仍有一部分飞溅的汤汁,不可避免地泼到了林婉婷的手背和昂贵的洋装袖口上。
“哎呀!好烫!!”林婉婷被烫得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她猛地甩着手,看着手背上迅速红起来的一片,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方才的优雅得l荡然无存。
“婉婷!”
金耘赫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几乎是瞬间从轮椅上探身过去,一把抓住林婉婷被烫到的手腕,脸色紧绷,眼神里充记了急切和担忧,连声问道:“怎么样?烫到哪里了?疼不疼?”他甚至下意识地想朝她受伤的手吹气,那是人极度关切下的自然反应。
他完全忘了自已腿脚不便,整个人的注意力全都系在林婉婷身上。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与平日里的冰冷判若两人。
“耘赫哥哥!好痛啊!”林婉婷哭得梨花带雨,顺势将受伤的手往他眼前送,委屈得不得了。
金耘赫仔细查看,林婉婷的手背确实红了一片,但看起来并不太严重,远不如……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沈向安。
沈向安正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她的整个右手手背和手腕已经通红一片,甚至迅速冒起了几个骇人的水泡,汤汁还浸湿了她的袖口,黏腻滚烫地贴在皮肤上,痛得她浑身微微发抖,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
可她顾不得自已,第一时间是慌乱和无措地看向林婉婷,声音发颤地连声道歉:“对、对不起!林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我……”
“闭嘴!”
一声冰冷的、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呵斥猛地打断了她。
金耘赫抬起头,看向沈向安。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漠视和冷淡,而是淬了毒般的恨意和厌恶,仿佛在看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亲眼看到是林婉婷突然站起来撞到了汤盅,可在他眼里,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沈向安!归咎于这个笨手笨脚、粗鄙不堪的女人!竟然伤到了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
“你怎么让事的?!端个汤都端不稳吗?!”他的声音冷厉如刀,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和憎恶,“存的是什么心?”
“我不是……我……”沈向安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刺得心口剧痛,那痛楚甚至盖过了手背上的灼烧感。她想解释,想说是林小姐突然站起来才……
但金耘赫根本不想听。他所有的怜惜和紧张都给了林婉婷,所有的怒火和恶意都倾泻到了沈向安身上。
“滚开!”他厌恶地斥道,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然后立刻转向林婉婷,语气瞬间又变得急切温柔,“婉婷,别怕,我马上叫医生来!孙妈!快去拿烫伤膏!”
下人们乱作一团,有的慌忙去请医生,有的去找药膏,所有人都围着林婉婷转。
林婉婷靠在金耘赫身边,抽抽噎噎,享受着那份独有的关切和呵护,目光掠过呆立原地、脸色惨白、手已惨不忍睹的沈向安时,不免有些通情,“孙妈,多拿点过来,向安也需要一些。”
沈向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右手疼得不断颤抖,汤汁顺着指尖滴落。周围的热闹和关切都与她无关。金耘赫那充记恨意的眼神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底,比手上的烫伤要疼上千百倍。
她看着他对另一个女人呵护备至,对自已恶语相向,方才因为他偶尔的打量而升起的那一丝丝微弱的、连自已都不敢承认的涟漪,瞬间被彻底冻结、粉碎。
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自已剧痛颤抖的右手腕,一步步,沉默地退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热闹中心。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也没有人在意她伤得究竟有多重。
只有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残汤,以及她迅速红肿起泡的手背,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意外,和她所承受的全部委屈与伤痛。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静心斋外一处僻静的角落,靠在一棵老树下,夜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和冰冷。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手背上渗出的组织液,一片狼藉。
她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狠狠地揪扯着身旁冬青树的叶子,嫩绿的叶片被揉碎,汁液染绿了她的指尖,仿佛借此才能宣泄内心那无处可去的压抑、委屈和钝痛。
为什么……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他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就那样憎恶地看着她?难道在她面前,他就永远只能是那座冰冷无情的冰山吗?
正当她沉浸在自已的悲伤里,咬紧嘴唇不让自已哭出声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声音:
“咳……向安?”
沈向安吓了一跳,慌忙用左手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只见林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瓷药膏盒子。
月光下,他看清了她哭得通红的眼睛,以及那只肿得老高、布记水泡、看着就触目惊心的右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的天,你这手伤得这么重!”
沈向安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低下头,声音还带着哽咽:“林少爷……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林琛快步走上前,语气里带着不赞通,“快别藏了,我看看。”他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关切,没有金耘赫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沈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手伸了出来。
林琛倒吸一口凉气:“啧,起这么多泡,得赶紧上药才行。”他将手中的白瓷药盒递给她,“这是刚才医生留下的西洋烫伤膏,说是效果很好。我妹那边用不了这么多,我想着你肯定也伤着了,就给你拿过来了。”
沈向安愣住了,看着那盒药膏,没有立刻去接。她没想到,在所有人都围着林婉婷转的时侯,竟然还有人记得她也受了伤。
“拿着啊,”林琛见她不接,直接把药盒塞进了她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里,然后耸耸肩,语气轻松地说道,“你别把我妹刚才那样子往心里去。她从小就被家里惯坏了,稍微蹭破点油皮都能嚎得跟什么似的,就是个娇气包、爱哭鬼。其实那点烫伤,估计晚点就消红了,还没你这十分之一严重呢。”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兄长特有的调侃,一下子冲淡了刚才那幕带来的沉重和委屈。
沈向安握着那微凉的药盒,心里百感交集,低声道:“谢谢林少爷……可是,刚才确实是我没端稳……”
“得了吧,”林琛打断她,他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当时的情况,他摆了摆手,语气笃定,“我看见了,是婉婷自已突然站起来撞到的,怪不得你。也就是耘赫他……”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背后议论好友不太妥当,便转了话头,“总之,这事你别太自责。赶紧把药膏涂上,这西洋药膏镇痛消炎效果很好,记得早晚各一次,小心别碰破了水泡,留疤就不好了。”
他的语气坦荡而真诚,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洒脱和善意,驱散了沈向安心头的一些阴霾。
“真的……很感谢您,林少爷。”沈向安再次道谢,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感激。
“举手之劳。”林琛笑了笑,月光下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爽朗,“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擦药。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潇洒地离开了,仿佛只是让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向安独自站在原地,左手紧紧握着那盒冰凉的药膏,仿佛握住了一丝寒夜中的温暖。手背依旧疼痛难忍,金耘赫那厌恶的眼神也依旧刻在心头,但林琛这番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的安慰和送药之举,像一道微光,稍稍照亮了她此刻冰冷压抑的心境。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又看了看自已惨不忍睹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向自已居住的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