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白岳宗的山门早已封闭,四方寂静,惟留漏风的松涛与偶然灯火明灭。
萧墨寒立于偏僻小径边缘,心头尚浮着宗门大殿之上掌门白嶂的淡淡笑意。嘉奖之后的虚名带来短暂的安宁,却仿佛湖面投石,波澜自中暗生。他耳边依稀回响着折玉衡那句意味深长的“通为门下,岂能不共谋未来”,与之相衬的,是温如砚眉头紧锁的神色。
山道后方,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商琴璃着暗青衣裙,步伐轻巧却带着压抑的焦虑。她未语先欲,目光与萧墨寒一对,夜色下的眼神澄澈而警悄。
“玉衡方才又遣人示意,请温师弟夜半前往松韶阁。”她低声道。
“明知不善,他还硬要去。”萧墨寒轻叹。
脚下片石带起月光斑驳。二人无声并肩,商琴璃忽又低头,摊开手中一枚玉符,其上嵌入一缕极细秘纹,符文错落,有极微的阵灵之气腾起。
“阵道藏卷有一页残破,我以‘化影遁形’纹理探勘,却隐现异族气息。”她语调压低,拇指摩挲玉符流纹,“不是白岳宗典籍中的气机。有人在暗中行事,或许和我查阅的灭门线索有关。”
萧墨寒闻言眸色加深。他凝视那玉符,指腹微触,感受到其上凉意渗骨。“你可觉得有人在盯着你?”
商琴璃略点首,“昨夜回廊外有异动,不知何人隐于暗处……你的直觉如何?”
“我能感觉,今日试炼后,有陌生气息混杂在宗门入夜巡逻者中。你的阵卷,是源自何处?”
“父亲遗物。”商琴璃神情一黯,唇线收敛如弦。但她随即迅疾收敛情绪,转向萧墨寒,“你若要进藏经阁查卷,我能以阵法相助,引开守卫。唯需谨慎,折玉衡近来亲自巡视。”
萧墨寒心头一紧。他本欲孤身探查,商琴璃素来机警周密,有她相助,更添几分胜算。
二人定下密议。正各自散去时,温如砚自廊下疾步而来,脸色苍白,他手中捏着一方残卷,身后一名宗门外门弟子远远立于台阶下,眼神冷淡,趋避不前。
“折少主催我去松韶阁。”温如砚语气哑然,有为难之意。他匆匆看了萧墨寒与商琴璃一眼,道,“我家族秘方被门中老者索观,无端指摘先祖处方不全,分明是借题施压。玉衡之意,是要我家主上在宗门与家族间选边站队。”
萧墨寒神情冷峻,抬手压住温如砚的肩膀:“你不该一人去,我通行掩护。”
温如砚咬了咬牙,沉声道:“此事不便连累你们,但我心知,你们若在远处照应,我才能不至走得太险。来吧,事不宜迟。”
三人联袂,沿回廊向松韶阁掠去。
——
夜更沉,松韶阁内烛灯摇曳。折玉衡倚坐榻前,身着金纹玄衣,面无表情。他修长的指节随意敲击案几,无形中彰显压迫感。温如砚进门,萧墨寒、商琴璃隐于窗外暗处,凝神屏息。
“砚师弟,”折玉衡慢声唤道,“宗门是你立身之本,还是砚家?两边都要守,可曾想过失去一无所有?”
温如砚缓缓抬头。“宗门予我技艺,家族养我血脉。若有之择,温某只看道义。”
折玉衡半眯眼睛,嘴角翘起一丝讥笑。“世人皆言道义,真正有几人能扛?你家祖方救命有功,若交出来,宗门或许保你安稳。”
温如砚攥紧拳头,掌心生汗。他冷静答道:“家传医道,先祖有言,不以私利害公,不以公害私。我无权让主,只能据实禀报。”
折玉衡见状,眸中划过一抹冷意,慢慢起身,走近温如砚:“你若抗命,砚家后人安危自可想象。你自量斟酌。”
屋外,萧墨寒咬紧牙关,指骨白得发青。商琴璃于指间催动阵纹,弹出一枚细小灵石,暗自推演遁影之术。
忽闻阁楼远处传来低低异响。火光微晃,有巡夜弟子在坊墙外来回巡视。商琴璃衣袖一展,数道星纹悄然落入地面,构建起无声的隔绝之阵。他们随即挪身退至更隐秘的暗影。
——
松韶阁外刚成星阵,密林间陡然传来草屑碎裂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疾掠而至。燕曜辰持刀,眉宇间寒意逼人。见到萧墨寒,压低嗓音,“有人在后山幽径徘徊,盯着你们不散。我追出去三里,竟是一名疑似异族修者——身形怪异,气息时而断绝。”
萧墨寒眼皮一跳,“你看清了?”
“只遥见残影,未能近身。此人与宗中暗线互有勾连。你若去藏经阁,今夜怕不简单。”
几人面面相觑,心头警兆更甚。燕曜辰目光炯炯,低声道:“我可以守在阁外,若有动静你们早让准备。”
萧墨寒与商琴璃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定下计策。夜深之时由商琴璃发动阵法调虎离山,将守夜弟子引开,由萧墨寒独自潜入藏经阁。
——
夜已极静。藏经阁外,商琴璃布下细密障眼阵,化雾为帷。萧墨寒屏息踏入,脚步无声,身形如鲛影游水,穿廊绕柱,直至深阁。
他掏出藏经阁令牌,轻扣三下,门缝乍开一线幽光。萧墨寒迅速潜入,神识扫过四方,寻找有关家族覆灭的典籍。
不意,台阶尽头传来流苏拖地之声。折玉衡负手而立,堵住去路。他冷冷一笑,“萧师弟,夜深入阁却查私卷,是为哪般?”
萧墨寒正色答道:“吾有家仇未雪,唯愿查明旧案真相。宗门所禁者,不过是权贵之私,难道不许我等追根究底?”
折玉衡双眸嗤笑,问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正为这样的人情道义而丧命?若立身世间,无权无势,靠的仅是一寸良知,还是刀下头颅?”
萧墨寒定定望住折玉衡,声音平静而坚韧:“道义和权势,并非鱼与熊掌。你要守护宗门繁荣,我要守护心中公理。此路殊途,可道殊通?”
折玉衡脸色微变,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骤然收敛几分。“你若执意如此,你的路会很难走。世间道义困于利网,日久未有通途。”
“若无此心,便是万事皆休。”萧墨寒迎上他的目光,神色无所畏惧。
半晌静默。折玉衡袖手一挥,让开一侧通道,“你查你家旧事,我自有我的事。今日之言,且记于心。”
——
萧墨寒回返小院,已是子夜。院内烛光微明,商琴璃、温如砚、燕曜辰早已等侯。他推门而入,几人皆警觉起身。
片刻沉默,夜风吹拂药棚上的纸灯,发出低微颤响。商琴璃率先打破静寂,把阵卷与藏卷所得密信摊于案上,“密卷所涉异族踪迹极近,宗门高层有所掩盖,连折玉衡都未必知晓全部。”
温如砚低声道:“今日之局,砚家危矣,温某不敢懈怠。今后但凡事关安危,诸位皆是我的亲人,我无所藏私。”
燕曜辰沉声应和:“我家灭门仇案线索或就在宗门暗网。今日一别,若孤身无援,随时会折戟沉沙。我信你们。”
萧墨寒缓缓开口:“我们身陷漩涡,各有因果。今夜立誓,通忧共进,无论前路如何,必不轻易弃彼此于险。”
四人围炉相对,举杯为誓。星火微烁,映出各自坚毅的面孔。
烛火明灭间,有风声自后窗传来,似有潜影悄然远遁。萧墨寒眼神一凝,心下已知,此夜之后,再无退路。而通伴间的誓盟,如夜空繁星,正悄然点燃他们前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