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认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才敢真正地、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棚内一片漆黑,只有鼾声和磨牙声交织。
旁边老李的铺位空荡荡的。
草席上还残留着他身体压出的凹陷,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恐惧依然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一种被强烈刺激后的近乎病态的好奇慢慢滋生。
他要去干什么?为什么是那个方向?
我屏住呼吸,像一具复活的僵尸极其谨慎地从通铺上坐起来。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感觉骨头在咯吱作响,生怕惊醒了棚内沉睡的其他人。
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
我蹑手蹑脚地挪到工棚唯一一扇糊着油污报纸的小气窗边。
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报纸戳开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凑近那只眼睛。
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工地的尘土和远处垃圾堆的腐败气息。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透下一点惨淡的灰白。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
远处,那栋白天未完工大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蹲伏在黑暗中。
而在通往那栋楼的水泥路上,一个佝偻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是老李。
他朝着白天他“坠落”的那个位置走去。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仿佛被什么东西召唤着。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循环键。
白天,我在工头粗声恶气的吆喝下,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干活。
搬砖,扛水泥袋,搅拌混凝土。
沉重的砖块棱角磨破了肩膀,粗糙的水泥灰钻进指甲缝里,灼烧着皮肤。
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沉重的钢筋压弯了腰,手掌很快被粗糙的麻绳和工具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破,混着泥沙和汗水,钻心地疼。
我是新手,动作笨拙,力气也不如那些常年干重活的汉子,免不了被呵斥,被嫌弃拖慢了进度。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
而到了夜晚,疲惫不堪地回到那散发着恶臭的工棚。
躺在冰冷油腻的通铺上,身体的酸痛和精神的极度紧张却让我难以入睡。
那根紧绷的神经,总会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被隔壁铺位那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骤然拨紧。
几乎每夜,都是同样的剧本上演。
老李会在死寂中悄无声息地转身,用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死死地凝视装睡的我。
那无声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凝视,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接着,便是那个扭曲的、毫无温度的诡异笑容,那个压在干瘪嘴唇上、无声却冰冷刺骨的噤声手势。
然后,他会像一具被唤醒的僵尸,僵硬地坐起。
佝偻着背,融入浓重的夜色,走向那栋白天他“摔死”过一次的烂尾楼。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我。
白天的重体力活是肉体的酷刑,夜晚的无声惊吓则是精神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