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冷空气来袭,一连几天最低气温都在零下十度左右徘徊。
北风呼呼地刮着,由于气温偏低,前两天下的雪还没化,路两边都是积雪,不朝阳的地面上还结着冰。
郑自强找到许志远,“志远哥,快过年了,我们公司准备印一批门对子送客户,你可管印?”
“你们这想法好!”许志远夸赞后,接着问:“能印多少?”
“印一千付,得多少钱?”
“我得问问红纸多少钱一张?再给你回话。”
离春节没几天了,天还那么冷,店里就那么点空,印好放在哪儿晾干?印春联得制大丝网版,家里没有大一点的印台,人手也不够!
许志远想到这些,有些为难,但送上门的生意不能往外推呀!
他核好成本给郑自强回电话:“要印,至少也得一块钱一付。”
郑自强很快回话,“总经理同意了,不过离年三十没几天了,得尽快印好。”
许志远迟疑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一千付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得找地点放,还得做个大印台,需要时间,我尽力吧!”
郑自强问:“志远哥,是不是有难度呀?”
“的确有难度,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尽快印好,不会耽误你们用。”
得到许志远的承诺,郑自强放心了。
第二天正巧是周末,许志远到五金店买了合页、蝴蝶夹和配套的螺丝等配件,准备用来固定丝网版。
他指挥着电焊工,按照他画的图纸开始制作印台。
电焊工只会焊门窗那些简单的东西,要想固定住一个大丝网版,有点复杂。
在许志远的指挥下,电焊工忙乎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制成一个让他满意的印台。
印台有了,没有地点咋办?
许志远打电话给郑自强,想借用他们单位的会议大厅,利用晚上,在那里印春联。
郑自强想了想说:“我们开晨会的大厅也放不下一千副门对子。”
许志远说:“一次印不完,那咱分两次印!”
郑自强思索了一下,有了主意,“志远哥,我给你找个地方,肯定能放下!我朋友孙洪亮刚盖好的楼房,底上四层,门窗刚安装好,还没住人。”
为了打消许志远的顾虑,郑自强信誓旦旦地说:“我跟他说一声肯定行!我俩关系特别铁,只要我张嘴,别说是用他的地点了,他还得帮着干活呢!”
许志远一听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回头我请他喝酒。”
得到郑自强的回话,许志远找了辆三轮车,先把自制的印台运到孙洪亮家新盖的楼房里,然后打电话约了石勇、刘大亮、夏春阳、董伟、于建军等人下午三点半都到孙洪亮的新楼房里集合。
许志远拿着制好的丝网版刚到楼下,正巧迎面碰见刘根。
“俺哥你这是干啥去?”
许志远看见刘根非常高兴,“你回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正好跟我一块去印门对子!”
刘根欣然同意,接过许志远递来的丝网版,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跟他一起离开。
他们刚到大路上,迎面碰见陈超然骑着自行车。
陈超然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许志远停下摩托车,“我接了个急活,给保险公司印春联,你要是闲着没事,也一块过去帮忙。”
陈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一行三人来到孙洪亮的新楼房大门口。
郑自强、石勇、刘大亮、夏春阳、董伟、于建军都已经到了,正站在大门口等候。
刘根从摩托车上下来,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皮衣,棕色真皮毛领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显得雍容华贵。
他的发型也变了,半长的头发向后梳着,还用摩斯定了型,人也发福了,有了明显的将军肚。
郑自强见到刘根一脸惊讶,“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从南方来的大老板呢!”
刘根咧嘴笑了。
许志远介绍说:“刘根现在是真正的大老板了!”
董伟一脸羡慕地走过去跟刘根握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石勇问:“刘根,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刮来了?”
刘根走上前跟石勇握手,笑嘻嘻地说:“我回来过年呀!正好志远哥说要印门对子,需要人手,我就跟着过来了。”
石勇上下打量着刘根,半信半疑地问:“你在外地干大生意发财了?”
刘根笑嘻嘻地说:“个体户,挣几个小钱。”
他说话时那一脸骄傲的神态,谁看都像个成功人士。
许志远笑着说:“我今天请来的可都是各行各业的能人啊!”
接下来他给大家分工,“需要两个人站在印台两侧专门负责印。”
他话音刚落,石勇和郑自强就自告奋勇要印。
丝网版的一头已经用蝴蝶夹固定住,为了防止网版在印刷时晃动,许志远安排董伟按住丝网版的另一头,然后在网版上倒一些黑色油墨。
他安排石勇跟郑自强分别站在印台两边,用两只手握着刮板两头,刮板倾斜着与网版之间保持着45度角。
“你们俩一定要用力均匀,步调一致刮过去。”
两人按照许志远说的做了。
许志远吩咐董伟把丝网版轻轻抬起,下面那张事先裁好的大红纸上赫然印着两行黑字:人勤春光好,家和万事兴,落款是一行小字:人康保险公司赠。
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
大家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石勇惊讶地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刚印好的春联说:“这咋跟印的一样呀!”
许志远笑了,“这就是印的呀!还是你石大侠跟郑经理亲自印的!”
郑自强问:“勇哥,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这门对子是咱俩刚印的?”
石勇这才缓过神来,笑着说:“我哪想到这么简单就印成了。”
许志远站在旁边,指挥着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你们过来一个,赶紧把印好的拿走!”
他又安排刘大亮,再放一张红纸在印台上。
许志远当过老师,他不但会教学生,也会用人。
在他的指挥下,大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负责印的两个人,很快就印顺手了。
陈超然拿着一张刚印好的春联,边走边说:“志远,你这还是流水作业呢!”
“可不是嘛,多亏大家帮忙!”
陈超然、刘根、孙洪亮、夏春阳和于建军五人负责把印好的春联拿走,他们人多,很轻松。
许志远指挥着他们把印好的春联一张挨着一张放在地上,摆放整齐,这样能节省空间。
石勇跟郑自强很快又印好一张,董伟掀起丝网版,孙洪亮伸手拿起印好的春联向远方走去。
就在这个空隙,石勇站直身子,挺挺腰,眼往远处看,正巧看见刘根正弯着腰把一张印好的春联往地上放。
他笑着说:“自强,你看刘根那腚撅得可跟油壶样?”
郑自强看了一眼,“我看他更像北极熊。”
两人对视,都忍不住笑了。
郑自强提议:“勇哥,咱俩印快点,让他们拿的人闲不住。”
“好!”
孙洪亮拿着印好的春联刚走几步远,听见两人的对话,转头看向他俩,一脸不服气地说:“我们人多!还能拿不供你们俩印的?”
石勇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咱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一间屋很快就摆满了,负责摆放的人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拿着刚印好的春联,要走到另一间屋里去摆放,还没回来,这边就已经印好两张了。
近处很快就没有地点放了,负责拿的人走得越来越远,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印的两个人则配合默契,越来越熟练。
负责拿的虽然有五个人,但刘根和陈超然压根就不是干活的人,两人拿的没一个人多,所以五个人基本都闲不住。
一层楼的每个房间地上都摆满了印好的春联,为了方便摆放,他们把印台抬到另一层楼房里,接着印。
天气寒冷,大家来的时候都穿着棉衣,干了一歇后,都感觉热了,石勇和郑自强都脱掉羽绒袄,穿着贴身的毛线衣继续印。
许志远看到大家干得正有劲,感叹道:“嫌冷,闲冷!只有闲着才冷,干起活来就不会感觉冷了!”
陈超然连续走了几个来回,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感叹:“手里拿着这么轻的一张纸,走的趟数多了也累,看来啥钱都不好挣呀!”
刘大亮边往印台上放红纸,边说:“现在是钱难挣,还不经花。”
于建军说:“谁说不是呢?国家光说尊师重教,其实应该把教师的工资再提高点。”
陈超然说:“咱县财政还是没钱啊!听说老干部去找咱县长,反应他们工资待遇低,县长说:‘老领导,我要是会屙钱,我都蹲地上不起来了!’”
大家都笑了。
郑自强说:“咱县长说话可真够幽默的,这样看县长也作难!”
“弟兄们都该累了,停下来歇歇,吸支烟打打气!”许志远走过来,从烟盒里掏出烟,递给每人一根。
大家都停下来吸烟,聊天。
石勇吸着烟说:“我跟自强是师兄弟,他最擅长讲故事,他那故事讲得是真好!”
郑自强说:“小时候我爸给我买了好多小人书,我看过后,就讲给跟我一块玩的小伙伴们听,他们都喜欢听我讲故事。”
孙洪亮接过话说:“我也喜欢听你讲故事!你每次都能把那些故事讲得有叶有梗的,让人百听不厌!”
石勇朝郑自强挤挤眼说:“你给大家讲个故事呗?”
郑自强答应下来,给大家讲了个“滥竽充数”的故事。
“兄弟,别讲了!你不就是想说你哥我不是干活的人吗?”陈超然说着拍拍自己鼓起来的肚子,“你们看我这肚子,可跟怀孕八个月的孕妇一样,可得能蹲下去,我都是硬撑啊!”
石勇见陈超然一脸无奈,连忙说:“这位老兄,你想多了!我敢打包票,自强不是说你,他是在含沙射影地敲打刘根!”
石勇的目光在屋里找寻着,大声喊着:“刘根呢?刘根去哪儿了?”
大家四下看看,这才发现刘根根本不在!
说话间,刘根从外面回来了。
石勇说的话,他只听见一句:刘根去哪儿了?
他一脸疑惑地问:“你们找我弄啥?”
郑自强微笑着问:“你去哪儿偷滑了?”
刘根理直气壮地说:“我去上厕所了!管天管地,你可能管住我屙屎、放屁!”
孙洪亮说:“我给你数着呢!干这点活,你一共去了四趟厕所,肯定是去屙滑屎了!”
刘根心虚,慌忙解释:“别徐吊了,我是去尿尿!”
石勇不怀好意地坏笑着说:“你才多大年龄就尿频,你这些年当老板挣了钱,肯定是没少在外面找女人,那方面的活没少干,肾虚!”
郑自强在旁边趁着,“他不止肾虚,还心虚!”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只有刘根没笑,他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陈超然问刘根:“刚才那位兄弟讲的故事你没听见吗?”
刘根一脸茫然,“谁讲的?啥故事?”
大家又都笑了。
陈超然自告奋勇地说:“下面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年轻人,年初四去姥姥家拜年,中午他舅舅、妗子(舅妈)炒了菜,留他在家吃饭。那个年代,好面(小麦面)金贵,乡下人只有过年才舍得用好面蒸馍吃。
年轻人吃了两个馒头了,还想再吃,他妗子知道馍篓子里的好面馍不多了,想留着给自己男人吃,就劝外甥:“喝稀的暖和。”
年轻人喝了半碗稀饭后,还是想吃馍,他伸手刚想掀开馍篓子,他妗子又说:“喝稀的暖和!”
年轻人只好停下来。
又停了一会儿,年轻人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冻死噎个熊,我也得再吃块馍!”
在场的人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
只有陈超然没笑,“你们都比我小,六零年还没你们,我那时候都记事了,当时的人是真挨饿!我再给大家讲个故事。”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
以前的人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咋办呢?就去走亲戚。
王二来到他表哥家,看表哥家里没有人,去问他表哥的邻居,邻居说他表哥两口子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去了,王二不甘心,就跑到地里去找表哥。
表哥、表嫂一边除草,一边跟王二说话。
表哥家也穷,并不想留王二在家吃饭。
因此太阳偏西了,也不提回家吃饭的事。
王二早晨出来就没吃早饭,此时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他又不想回家,就只能硬撑着。
他抬头向远处望,看到一个黑影,因为离得远,看不清可是人,他灵机一动,用手指着远处的黑影问表哥,“你看那可是个人?”
表哥看过去说:“看不清,应该不是个人吧!”
王二顺着表哥的话说:“我也觉得那应该不是个人,要是个人,这都太阳偏西了,他能不回家做饭吗?”
表嫂听出表弟在用话敲她,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是啊!那要是个人,他也应该回家吃饭了。”
许志远接过话说:“好了老兄,你这哪是在讲故事呀!不就是饿了吗?直说呀!何必拐那么多弯弯绕!咱不干了,去吃饭!吃过饭再接着干。”
刘根说:“还是印好了再去吃饭吧!吃饱了就不想干了。”
郑自强一脸鄙夷地看着刘根,“你是属狗黑子的,吃饱了就不想玩了?”
刘根一脸委屈地问:“自强,我是咋得罪你了?”
郑自强笑了,“跟你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石勇看了一眼还没印完的一沓子红纸对郑自强说:“别跟他说那么多废话了,咱抓紧干!我看没多少了,最多再印半个小时就印完了。”
郑自强说:“好!咱还是印好了存着气地去吃饭。”
这时,刘根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脸得意地说去接个电话,然后走到稍远的地方接听。
刘根用一口本地的普通话撇着腔说:“我现在在老家,过完春节就回去。”
刘根接完电话,挂了手机走了过来。
他还没有切换过来,依然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的一个外地朋友打来的。”
石勇一脸嫌弃地大声说:“刘根,你一个吃红芋饭长大的人,一脸红芋筋,竟然还说起了普通话。你跟外地人拽两句就算了,跟咱这些弟兄们说话,你可能别撇了,我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
郑自强说:“刘根,你回到老家还跟谁撇?我听着都头皮麻!”
许志远赶紧打圆场说:“刘根是在大城市生活久了,也跟着学说普通话了!”
董伟一脸羡慕地问:“刘根,你这手机不错!多少钱买的?”
“四千,快用一年了。”
夏春阳夸赞说:“刘根的手机还是摩托罗拉的呢!”
刘根听后,得意地笑了。
郑自强鄙视地看了眼刘根,“我的手机比你买得早,我买的时候四千八。”
他说着,从腰间的手机套里掏出手机。
董伟羡慕地看着郑自强说:“还是有钱好啊!”
石勇喊着:“抓紧干活。”
郑自强把手机重新装进手机套里。
他们俩配合默契,很快印好一张,石勇看董伟还在勾着头看郑自强别在腰间的手机,就喊着:“别卖眼了!不能耽误干活。”
董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丝网版掀起来。
站在旁边的夏春阳也麻利地把刚印好的春联拿走。
刘根和郑自强都买了手机,许志远不由得心生羡慕,但他并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抓紧干,干好了咱去饭店!今天让弟兄们都喝得晕乎的。”
大家听许志远说印完就去喝酒,都非常高兴,各就各位忙碌起来。
人多力量大,一千副门对子很快就印好了,他们有说有笑地去了饭店,喝到尽兴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