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外国化肥漂洋过海来到中国。那些洋化肥为了能在中国市场上占一席之地,把价格压得很低。
观云县化肥厂受国外化肥的冲击和各项成本的制约,生产效益每况日下。
以前,每到化肥销售旺季,从化肥厂门口那条街路过,总能看到化肥厂销售科门口排着长长的买化肥的队伍,现如今销售科门口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再没有了往日的辉煌。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全厂上下开始总动员,厂领导鼓励大家献计献策,同时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边技改,一边改制。
以前给化肥厂送煤的煤老板,都是上搭下结账。
那时化肥厂信誉度很高,从没拖欠过他们的钱。后来资金紧张了,十天半个月给他们结一次账,再后来越拖时间越长。
郑晓红上班的财务科已经更名为财务处。
煤老板到财务处结账,来了一次又一次,总是拿不到钱,便一改往日的风度,开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难听的话。
财务处长借口去开会,躲走了。
其他工作人员看到几个煤老板失去了理智,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打板凳,也都吓得锁好办公桌抽屉,躲了出去。直到看见那几个煤老板气呼呼地离开,他们才敢回办公室。
等郑晓红再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屋里一片狼藉,办公桌上压的玻璃板全被砸烂了,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
自从化肥厂彻底失去信誉度,厂旁边路上送煤的车队也全不见了。
半个月后,煤炭告急。
生产化肥没有煤这个主要原料,只能全厂停产。
董事长情急之下给供应科下了死命令:想尽一切办法,必须保证煤炭供应!
供应科全体人员出动,有的连夜去山西煤矿,有的在县城周边国道、省道路边站着,手里举着“观云县化肥厂现金收煤”的牌子。
在全厂上下的共同努力下,总算没有停产。
屋漏偏逢连阴雨。
一天夜里,生产区一名操作工违规操作,造成了火灾事故,致使工友两死一伤。
雪上加霜!
那个月不但全厂人员一个月的奖金和安全奖全没了,本来每月10号该发的工资,到了月底都没发。
由于缺乏资金,技改项目也被迫停了下来。
虽然生产车间机器的轰鸣声依旧,但是厂里生产一线的工人士气已经大不如前,人们精神涣散,牢骚满腹,都感觉没了指望。
一些有头脑的销售骨干和生产技术人员看不到希望,开始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忍痛离开,有的到外地自谋生路,有的办起私人小型化肥厂。
一时间,县城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很多私人磷肥厂和复混肥厂。
有的小型化肥厂为了拓展业务、抢市场,还打出:“上门服务,测土配方,送肥到田间地头”的标语口号,彻底颠覆了化肥厂一家独大的局面。
化肥厂为了渡过难关,开始精简机构、精简科室人员、下岗分流,许多在化肥厂工作十多年、甚至二三十年的老职工不得不含泪离开,成为下岗工人。
他们把最好的青春和一腔热血都奉献给了化肥厂,没想到却在人过中年后被迫下岗。
那些没下岗的人也对厂里的前途失去信念,一时间人心惶惶。
郑晓红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把最近厂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许志远。
她对未来感到茫然,叹口气说道:“要是化肥厂真倒闭了,我能干啥啊?要不我趁早找家私人化肥厂给他们当会计?”
许志远沉吟片刻,笑着对她说:“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你不是说好几个同事都出来干私人化肥厂了吗?他们想让更多的人用他们的化肥,就得做宣传!咱可以利用丝网印刷技术给他们印宣传标语、广告衫、广告伞,要干就干大多数人都用得着的,才能不愁生意。”
郑晓红听了十分激动,高兴地说:“这办法好!咱现有的技术,市场需求大,投入成本又低,最适合咱现在的情况。”
两人商议后,在县城背街的一个十字路口,用一年一千五的价格租了间门面房,专接工艺印刷的活,这样生意即使再不好,也亏不了太多。
郑晓红去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又和许志远趁着下班后的时间,一起把各种不干胶的样品挂在墙上。
郑晓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开店干生意,原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以为生意会很好,谁知每天都是满怀希望而来,垂头丧气离开。
那个年代的县城,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工艺印刷。开业一星期,店里一个新客户都没进,只印了两次茶杯,还是以前的老客户送来的。
郑晓红每天犯愁,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许志远劝她别急,他认为之所以没生意是店所在的位置偏,经过的人少,他给郑晓红印了一盒名片。
周末,他在店里看着,让郑晓红带着名片和丝网印刷的样品去各个门店发放,他还叮嘱郑晓红:“你给名片时,顺便跟人多介绍下丝网印刷的使用范围和作用。”
郑晓红觉得这主意挺好,打算也去找下出来开小化肥厂的同事,问问他们是否需要印宣传标语和纪念品之类的。
她挎着单肩包,包里装着名片和丝网印刷样品,骑着自行车,挨个门面发名片。
有的店主生意不好本来就心烦,看郑晓红进来,以为来生意了,当看到她拿着名片介绍她的业务时,立刻板着脸打断她的话:“我们不需要。”
郑晓红碰了一鼻子灰,深深感受到做生意有多不易。
她几次碰壁后就想打退堂鼓,剩下的名片也不想发了。
但当她想到许志远还坐在店里等她带回好消息时,就咬咬牙劝自己:遇到困难就退缩,能成什么事?
然而,她转了半天,几乎跑遍县城的大小店面,仍旧无功而返。
许志远看到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就知道她肯定是碰壁了,非常贴心地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快坐下歇歇,喝杯茶。”
郑晓红说了一上午话,早就累得口干舌燥,半杯茶下肚,开始跟许志远说起发名片的情况。
“除了服装店和食品店,其他门面店和小化肥厂我全去了,名片也发了,没揽到生意,只有几个人看了样品,收了名片,说有需要会来。我那些同事刚起步,也是困难重重。”
许志远嘴上劝她慢慢来,只要名片发出去就好,心里却非常愧疚,后悔不该让郑晓红停薪留职干生意。
接连几天,郑晓红一回到家就看到许志远愁容满面地站在阳台上抽烟,虽然郑晓红没埋怨他,但他始终在想办法打破困局。
到第四天,之前发的名片终于起了作用。
郑晓红一回家就告诉许志远,“今天来了个新客户,说要在不锈钢茶杯上印字,15个杯子,包括制版费一共收他15块钱,他还嫌贵,一直用手搓茶杯上印的字,说如果搓掉就不给钱!他没搓掉,心服口服地给了钱,虽然少,好歹算发市(开张)了。”
许志远听了却觉得很心酸,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周五傍晚,郑晓红刚进家门就兴致勃勃地说:我今天终于接了一批活,是在男士手包上印字。明天周末,你得去店里帮忙。”
许志远说:“明天下午吧!上午我没有空,我们单位王超群媳妇的店开业,单位的同事一块去给她(祝)贺!中午肯定不在家吃了。明天中午,你吃不上现成的饭了,你早点回来做饭,别委屈自己,做点喜欢吃的!”
郑晓红无奈地说:“知道了。”
郑晓红平时很少做饭,一个中午,她手忙脚乱。
刚把锅碗刷好准备去店里,许志远回来了,郑晓红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知道他喝多了。
郑晓红本来指望他下午可以去店里跟她一块印包,看他喝成这样,只好无奈地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先去店里。”
许志远看郑晓红有些失望,赶紧解释说:“我也不想喝那么多,我跟陈股长坐一块,他比我能喝,同事们知道我酒量不行都照顾我,我没喝多。”
郑晓红看他说话舌头都不听使唤了,还嘴硬说自己没喝多,赶紧给他泡一杯茶放在床头柜上,“你喝点茶解解酒再睡。”
再看许志远时,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郑晓红叮嘱盼盼:“你在家好好写作业,我去店里。”
盼盼点点头,“妈,你放心!我写好作业再看电视。”
“好孩子!”
郑晓红刚开门准备去店里,就听见从对门传出来一阵骂声:“你看你那德行!整天见酒走不动道,你见了酒比见你爹还亲呢!我就不能看见你喝醉酒后那个死样子,下次再喝醉就别回来了!”
陈超然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但仍旧说没喝多。
朱敏大声呵斥道:“还说没喝多!说话舌头都不听使唤,还嘴硬!”
郑晓红轻轻带上门,悄悄走下楼,去店里了。
下午,她把已经制好的丝网版固定好,把手包放在丝网板下边定好位,再把油墨、刮板都拿出来,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许志远睡醒后来店里,两人一起在手包上印字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郑晓红等的焦躁不安。
两个多小时了,许志远该睡醒了。
她打通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盼盼,郑晓红问她,你爸还没睡醒吗?
“我爸接个电话,说有人找他有事就走了。”
郑晓红失望地放下电话。
等了片刻,她只好尝试着自己印包,她印好一个手包,停下来把它拿过去,放在身旁不碍事的地方,接着印下一个。
就这样,接连印了十多个,她印顺手了,也不觉得难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开始边干活边哼着歌,“风雨彩虹,铿锵玫瑰,再多痛苦再多忧伤自己去背……”
她虽然唱歌走调,但心里高兴的时候就爱小声唱几句。
郑晓红看身边放满了包,实在没空了,只好停下来,把那些印了字的包转移到远一点的地方。再折回头印时,发现丝网版印不出字了。
原来是丝网版干了,她赶紧找来稀释剂,用药棉蘸着稀释剂反复擦丝网版,然后再用卫生纸把稀释剂擦干,拿张报纸放在丝网板下反复印,直到字迹清晰了才继续在包上印字。
印了一会儿,郑晓红觉得累了,就停下来歇歇,她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数了一下,已经印好四十多个了。
她想起来老一辈常说的一句话:眼是孬种,手是英雄!
为了不耽误客户来拿,许志远和郑晓红晚上加班把剩下的包全印完了!
虽然累点,但想到这一百个包去掉成本,还能赚六十块钱时,两人都很开心。
第二天早晨,郑晓红打开店门,用手摸了摸包,发现印的字已经干了,就把它们装进原来装包的大包装袋里。
下午,卖包的老板来取包,他拿出来看时发现有的包已经粘在一起了。
原来是因为天气冷,包上印的字只是表层干,包摞压摞放在一起,字没干透沾到另一个包上。
郑晓红赶紧用棉签蘸着稀释剂擦,因为这批手包是人造革,稀释剂腐蚀包,当发现擦过的包被腐蚀掉色时,已经晚了。
卖包老板脸色铁青,开始埋怨郑晓红,“客户还等着要呢!你看这咋办?”
郑晓红看着卖包老板捡出来的次品包放在店里一大片,头都大了。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所措。
两天后,卖包老板又送来二十二个包,让郑晓红给重新印上字。
结账时,卖包老板说:“你的印刷费一百块钱,我不少给你,我的包进货价是十二块钱一个。沾毁的那二十二个包,我交不掉,你给钱吧!”
郑晓红自知理亏,只能自掏腰包赔给卖包老板钱。
卖包老板走后,郑晓红看着堆放在地上的废品包欲哭无泪。
这次不但没赚到一分钱,还搭工、搭料、倒赔给卖包老板一百六十块钱。
后来,再接到丝网印刷的活,郑晓红接受上次教训,每次都等印的字彻底干透再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