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汉斯·冯·施罗德,这个站在欧洲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来说。
十年,意味着他可以从容完成家族权力的交接。
意味着他可以为身后那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再保驾护航三千六百五十天。
这十年,价值连城。
“条件。”
施罗德的声音,恢复了些许镇定。
当一切都可以被明码标价时,恐惧,就变成了可以被计算的成本。
这时,唐宛如终于开口。
“我们不要钱。”
她的声音很轻,却瞬间改变了整个谈判的磁场。
“我们需要信息。”
唐宛如看着施罗德那双因长期佩戴单片眼镜,而显得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
“关于德米特里。”
“关于他背后的那个网络。”
“关于那个叫做‘钥匙’的项目。”
“我们需要一份完整的名单。”
“以及,所有已知的‘钥匙’的下落。”
空气,再一次凝固。
叶远刚才的话,是对施罗德个人生理上的审判。
那么唐宛如这句话,就是对他所代表的整个阶层,社会身份的挑战。
他所守护的那些最大的秘密。
那些用几代人的鲜血和谎言浇筑而成的秩序。
现在,被摆上了天平。
天平的另一端,是他自己的十年。
“不可能。”
施罗德脱口而出。
“这等于背叛。”
“不是背叛。”唐宛如纠正他,“是交易。”
“你用一些即将过时的秘密,来换取未来十年的生命,这笔交易,很划算。”
“过时?”施罗德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小女孩,你根本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
“我明白。”
唐宛如的语气平静。
“我明白,德米特里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白手套。”
“他死了,还会有下一个。”
“我还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古老家族,就像这栋古老的建筑,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上,每一块砖都在腐朽。”
“而‘钥匙’,不是你们的新武器。”
“是加速你们腐烂的病毒。”
“德米特里能用它来对付他的对手,就意味着,网络的其他人,也能用它来对付你们。”
唐宛如站起身。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日内瓦沉睡的夜色。
“看看外面。”她说,“天快亮了。”
“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了。”
“你们,可以选择被体面地写进历史书里。”
“或者,被当成垃圾一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她的声音不大,却砸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施罗德,贝里尼,阿尔诺。
这三个加起来超过二百岁,掌控着无法估量的财富和权力的男人。
都沉默了。
唐宛如的话,击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
关于衰老,死亡,和被时代遗忘的恐惧。
“我需要时间考虑。”施罗德的声音干涩。
“你没有时间。”
“你没有时间。”
叶远的话,打断了施罗德所有未出口的辩白。
“我的计算结果显示,下一次‘剂末’现象,将在四十八小时内爆发。”
“届时,你的身体机能会全面崩溃。”
“不可逆转。”
最后四个字,像四颗沉重的铆钉,将施罗德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那只曾签署过无数影响世界格局的文件的手,此刻正放在扶手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青筋在衰老的手背上虬结暴起。
但这无济于事。
那股来自生命底层的衰败力量,根本无法被意志所压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地背叛自己。
这不再是谈判。
这是处决前的倒计时。
阿尔诺和贝里尼甚至不敢呼吸,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施罗德喉咙里压抑着的,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
每一秒,都像是在他腐朽的神经上,用钝刀子割一下。
终于。
他放弃了抵抗,松开了那只紧握的手。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回了宽大的座椅里。
他睁开眼。
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完整的名单……我不能给。”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嘶哑,刺耳。
“那等于让所有人都和我一起死。”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即将吐出的那个词有千钧之重。
“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名字。”
“一个同样对‘钥匙’项目感到不安的人。”
“他,或许会成为你们的盟友。”
唐宛如缓缓转过身。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审判,落下最后的法槌。
高跟鞋的声音,停了。
偌大的房间,死寂无声。
唐宛如赢了,但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胜利者的姿态,平静得吓人。
“名字。”
她吐出一个词,不带情绪,却比顶在施罗德脑门上的枪口更具杀伤力。
这个词像是一记重拳,砸碎了施罗德最后一根还能支撑身体的骨头。
他整个人彻底塌陷下去,瘫软在宽大的座椅里,仿佛连那身昂贵的西装都成了裹尸布。
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拼尽全力。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几次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背叛的代价,就是先撕裂自己。
终于,一个干涩、嘶哑,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菲利普……”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在灼烧他的肺。
“……冯……阿德勒。”
这个名字被吐出的瞬间,施罗德彻底垮了,再也撑不住那副衰老的皮囊。
他像是被宣判了死刑。
不,比死刑更残忍。
这是凌迟。
“阿德勒家族的继承人。”
他补充完最后一句,亲手将点燃的炸药,埋进了自己守护了一生的秩序地基之下。
“他们家,控制着欧洲最大的私人安保和情报网络。”
“他现在,就在威尼斯。”
叶远和唐宛如交换了一个无声的讯息。
施罗德的喘息声粗重了几分,继续说道。
“三天后,是威尼斯一年一度的‘救主节’。”
“那天晚上,会有盛大的烟火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