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玻璃罩里安静地燃烧,将整个空间染上了一层温暖的琥珀色。
这里不像银行,更像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博物馆。
施罗德没有带他们去办公室或会议室。
他领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墙壁上挂满了历任家族合伙人的肖像。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由整块桃花心木制成的双开门前。
门上没有把手。
施罗德将他的手掌按在门板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嘀。”
一声轻响,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图书馆。
两层楼高的环形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绘有星空图的天花板,摆满了皮质封面的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纸张和墨水芬芳。
图书馆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形会议桌。
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意大利银行家,吉安尼·贝里尼。
法国奢侈品巨头,让-皮埃尔·阿尔诺。
他们换下了晚礼服,穿着舒适的羊绒衫和法兰绒长裤。面前没有文件,没有电脑,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看到唐宛如和叶远进来,两人只是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了宴会上的礼节性微笑,只剩下审视和探究。
这是一场真正的面试。
“请坐。”施罗德指了指桌边两个空位。
他自己则走到一个古巴雪茄保湿盒前,拿起一根partagás的sitanias雪茄。
他没用雪茄剪,而是用一个纯金v型切刀,利落地切开茄帽。
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雪松木片引燃,点燃了雪茄。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仪式感。
浓郁的,带着泥土和皮革气息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
“叶先生。”施罗德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据说,你对人体,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他没提自己的病,也没提那场不愉快的晚宴。
他用一种讨论学术问题的语气,开启了这场对话。
叶远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施罗德夹着雪茄的左手上。
那根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食指,正在以每秒大约五次的频率,进行着一种极细微的、搓丸式的震颤。
“雪茄的燃烧温度,八百摄氏度左右。”叶远开口。
他的声音和这个古老的图书馆一样安静,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它释放的四千多种化学物质里,有一种叫‘吡啶’的生物碱。”
“它会暂时抑制你大脑中‘多巴胺d2受体’的活性,从而在短期内,掩盖你左手食指的静止性震颤。”
图书馆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盏百年煤气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贝里尼下意识挺直了身体。
阿尔诺端起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施罗德脸上那种属于旧世界贵族的从容优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夹着雪茄的手僵住了。
烟灰跌落。
掉在他那条价值超过五千欧元的kiton手工长裤上。
他没有去管。
“但是。”叶远的声音继续响起,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现实。
“这种抑制,是有代价的。”
“每一次吡啶分子和你的神经受体结合,都会不可逆地改变受体的三维结构,加速黑质致密部多巴胺能神经元的凋亡过程。”
叶远看着施罗德那张布满权力和智慧皱纹的脸。
“简单来说。”
“你每抽一口,病就好一点。”
“但是,你的命,就短一天。”
施罗德猛地将那根只抽了一口的顶级古巴雪茄,按熄在烟水晶雕刻的烟灰缸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暴烈。
唐宛如始终没有说话。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那身valento红裙,在这个由深色木材和古籍构成的雄性空间里,像一团沉默的火焰。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你想要什么?”
终于,施罗德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权威,而是嘶哑、干涩。
里面,是一个凡人的恐惧。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叶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模型显示,你的神经元凋亡速度比标准的帕金森患者快了百分之三十七。常规的左旋多巴,或者ao-b抑制剂,对你来说已经失去了统计学上的意义。”
“你的预期寿命,在不进行干预的情况下,是七年零四个月。”
“其中最后两年,你将失去语言能力,吞咽能力,和自主行动能力。”
“你的意识,会被完全地禁锢在一具不断僵硬的躯壳里。”
叶远不是在威胁。
他只是在讲述一段即将发生的未来。
图书馆的穹顶上,绘着伽利略时代的星空图。
而此刻,这张会议桌上,一个人的命运,也被人用数据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施罗德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那只没有颤抖的右手,死死攥住了桌子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他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个干涩的音节。
叶远看着他,终于问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钥匙’了吗?”
图书馆穹顶上,代表永恒与无限的星座,无声注视着地面上这些自以为掌控世界的凡人。
意大利银行家吉安尼·贝里尼,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手腕。
那块百达翡丽天文陀飞轮腕表,集人类精密机械工艺于大成,可以精准显示星辰的轨迹。
却无法成为它的主人,只是哪怕一秒钟的未来。
让-皮埃尔·阿尔诺缓缓放下那杯已经凉透的蓝山咖啡。
他看着叶远,像在看一个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存在。
“但是,”施罗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你一定有办法。”
这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溺水者,伸向最后一根稻草的手。
“有。”
叶远点头。
“一个实验性的方案。”
“通过靶向基因编辑技术,对你的snca基因进行定点沉默。”
“同时,植入经过改造的自体神经干细胞,来修复已经受损的黑质神经元。”
“这个方案,不能治愈你。”
“但是,可以将你的高质量生存期,延长至少十年。”
十年。
对普通人,这只是人生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