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院的事过了三天,陈铁山跟着林晚秋在据点磨短棍。铁先生给的钢轨棍被戏煞的水袖缠过,留下几道黑痕,林晚秋说那是煞气蚀的,得用朱砂混桐油擦,不然会顺着木头往手里钻。
“擦匀点,”林晚秋蹲在旁边,用布擦她的长枪,红绳在晨光里泛着暗光,“别像糊墙似的,漏了缝,煞气还会找上来。”
陈铁山没说话,蘸着朱砂桐油往棍上抹。油味刺鼻,混着朱砂的土腥气,倒让他想起外婆以前给小孩画护身符的样子。那时侯总觉得朱砂是好东西,能挡妖魔鬼怪,现在才知道,这东西只能唬唬小煞,遇着厉害的,跟抹了层泥没两样。
“咚咚。”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么。老郑去开门,门口站着个老太太,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包袱,手抖得厉害。
“是清道夫吗?”老太太的声音发颤,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晚秋站起身:“您找我们?”
“我孙子……”老太太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包袱上,“他不见了。昨天去老电影院附近的胡通玩,就没回来。有人说,看见他进了电影院后面的仓库……”
陈铁山的心沉了沉。老电影院的戏煞不是已经除了吗?
“仓库?”老郑皱起眉,“那仓库早封了,堆的都是以前戏班留下的破烂。”
“我去看过,”老太太抹着泪,“门锁被撬开了,里面……里面有件红戏服,挂在架子上,像个人……”
林晚秋和老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对劲。
仓库在电影院的后院,门果然被撬了,地上还有小孩的脚印,很小,像五六岁孩子的。推开门,一股霉味裹着脂粉味涌出来,比前几天在电影院里闻到的更浓,还带着点奶味,像小孩身上的。
“小心点。”林晚秋举着枪,率先走进去。
仓库不大,堆着些旧箱子,落记了灰。正中间的架子上,果然挂着件红戏服,镶着金边,绣着凤凰,看着很新,不像放了几十年的东西。戏服的领口处,搭着顶凤冠,珠子在暗处闪着光。
“不对劲,”老郑掏出糯米,往地上撒,“这戏服没沾灰,是新挂上去的。”
陈铁山握紧短棍,手心有点烫。他看见戏服的袖子在动,不是风刮的,是自已在晃,像有人穿着它,在比划手势。
“咿呀——”
一声戏腔,从戏服里传出来,比前几天苏老板的声音更尖,还带着点孩子气。架子下的阴影里,慢慢爬出来个小东西,穿着件小褂子,正是老太太说的孙子,眼睛闭着,嘴角带着笑,像在让梦。
“小宝!”陈铁山想冲过去,却被林晚秋拉住了。
“别碰他,”林晚秋的声音很低,“他被‘戏灵’勾住了,魂在戏服里呢。”
话音刚落,那红戏服突然飘了起来,凤冠上的珠子叮当作响。戏服的领口处,慢慢浮现出张脸,一半是苏老板的模样,一半是个小孩的脸,眼睛黑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小宝。
“他说,要跟我学唱戏……”戏服里的声音忽男忽女,“我教他水袖,教他甩腔,他学得可快了……”
“那是你偷了他的魂!”老郑掏出弩,箭上的朱砂闪着红光,“苏老板的煞气没除干净,附在戏服上,又吞了小孩的阳气,成了更厉害的东西!”
戏服尖叫一声,水袖猛地变长,缠向小宝。林晚秋一枪刺过去,枪头撞在水袖上,发出“嘭”的一声,像撞在棉花上。
“救……救我……”小宝突然睁开眼,眼睛里全是白丝,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陈铁山没再犹豫,他想起铁先生教的“崩劲”,把气往短棍里聚。这次的气很顺,像溪水往低处流,顺着胳膊,全灌在棍头上。他冲过去,一棍砸在戏服的领口——
“滋啦!”
短棍上的朱砂桐油遇着煞气,冒起白烟。戏服被砸得后退几步,水袖松了松。小宝晃了晃,像要醒过来。
“你敢!”戏服里的声音变得尖利,另一半小孩的脸扭曲起来,露出尖牙。它放弃了小宝,水袖缠向陈铁山,带着股腥气。
陈铁山没躲,他看见戏服的下摆处,有个破洞,露出里面的棉花,棉花是黑的,像被什么东西蛀了。他想起铁先生说的,阴煞聚在实处,破了实,煞气就散了。
他侧身躲开水袖,一棍捅进破洞里。
“啊——!”
戏服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浑身的凤凰绣纹开始变黑,像被墨染了。林晚秋趁机一枪刺穿戏服的胸口,老郑的弩箭也到了,射穿了凤冠。
戏服开始化,比上次更快,黑水流了一地,带着股焦味。小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睛里的白丝没了,看见陈铁山,怯生生地伸出手。
陈铁山把他抱起来,小孩身上很凉,却在发抖,是吓的。
“好了,没事了。”他拍了拍小宝的背,声音放得很轻。
走出仓库时,老太太正等在门口,看见小宝,一下子就哭了,抱着他,浑身都在抖。老郑在仓库里点了把火,旧戏服和箱子烧起来,黑烟裹着火星,往天上飘,像无数只黑蝴蝶。
“这城里的老物件,藏着太多念想,”林晚秋看着火光,“念想重了,就容易招煞气。”她看了陈铁山一眼,“你刚才那下,很准。”
陈铁山没说话,他还抱着小宝,小孩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很轻。他想起自已捡破烂时,总觉得旧东西里有故事,现在才知道,有些故事,是会吃人的。
回据点的路上,小宝醒了,拉着陈铁山的手,小声说:“叔叔,戏服里的姐姐说,她好冷,想找个人陪……”
陈铁山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苏老板的戏,想起那场大火,想起她没唱完的《霸王别姬》。也许,她最初想要的,只是个听戏的人。
但他知道,有些错,犯了就没法回头。就像这戏服里的煞气,吞了阳气,就只能被打散,没别的路可走。
他握紧小宝的手,手很小,却很暖。据点的方向,炊烟袅袅,像有人在让饭。他忽然觉得,自已练气,不光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让这些小孩,能安安稳稳地在胡通里玩,不用怕那些藏在旧东西里的故事。
短棍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朱砂和桐油的味,像块护身符,护着自已,也护着手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