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阁的追杀如附骨之疽,墨白和杨淘在苍莽山脉的密林中狂奔了整整两天两夜。邪修们的身法诡异,总能循着气息紧追不舍,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新伤,尤其是杨淘,体力早已透支,全靠一股韧劲咬牙支撑。
“墨白大哥……我……我跑不动了……”杨淘扶着一棵古树,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小腿肚子剧烈抽搐。
墨白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远处的树梢上,几道黑影正快速逼近,腥甜的戾气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麦饼塞给杨淘:“先吃点东西,我们躲起来。”
两人钻进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墨白用枯枝和落叶将两人的身形掩盖,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他握紧铁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一次,血影阁来了至少二十人,为首的那个黑袍人气息阴冷,实力怕是不亚于之前遇到的影卫。
“桀桀……跑啊,怎么不跑了?”尖锐的笑声在林子里回荡,黑袍人带着手下停在附近,猩红的目光扫过四周,“镇魂玉的气息就在这附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邪修们四散开来,脚步声和搜找声越来越近。杨淘吓得屏住呼吸,紧紧抓着墨白的衣角,指节泛白。
墨白的手心也沁出了冷汗。他不怕死,可他不能让杨淘跟着自己送死。这少年才认识几天,却已将他视作依靠,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就在邪修的脚步声即将靠近灌木丛时,天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将整个山林笼罩。
雨水冲刷着地面,也模糊了气息。邪修们的搜找顿时受阻,低声咒骂着,却不敢久留——雨夜的山林是妖兽活跃的时段,他们虽不惧普通妖兽,却也不想节外生枝。
“撤!”黑袍人冷哼一声,带着手下消失在雨幕中。
直到邪修的气息彻底远去,墨白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泥水里,浑身都被冷汗和雨水浸透。
“他们……走了?”杨淘颤声问,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嗯,走了。”墨白点头,声音沙哑,“我们也得换个地方,雨停了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雨幕中艰难前行。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能凭着感觉往地势更高的地方走——那里相对干燥,也更容易观察四周。
不知走了多久,杨淘忽然指着前方:“墨白大哥,你看!那里有光!”
墨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雨幕深处,隐约有一点昏黄的灯火在闪烁,像是一座孤寺或人家。
“去看看。”
两人加快脚步,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歪斜,院墙坍塌了大半,只有正屋还勉强完好,里面燃着一盏油灯。
墨白推开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庙内积满了灰尘,神像早已残缺不全,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正坐在干草上,借着油灯的光擦拭一柄长剑。
青年听到动静,抬头看来。他约莫二十岁年纪,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股疏离的傲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溪,仿佛能映照人心。他的剑通体莹白,剑鞘上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股逼人的锋芒。
看到墨白和杨淘,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起身,只是淡淡道:“避雨?”
“是。”墨白点头,没有隐瞒来意,“我们被仇家追杀,想在此暂歇片刻,不会打扰公子。”
青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看到他们的伤口和狼狈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擦拭长剑。剑身被擦得锃亮,映出他清俊的侧脸,也映出跳动的灯火。
墨白扶着杨淘在角落里坐下,从怀里掏出伤药,先给杨淘处理腿上的伤口。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没出声。
“这是‘凝血散’?”青衫青年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墨白手里的药瓶上。
墨白抬头:“公子认识?”
“家师曾炼过此药,专治外伤,只是药性偏烈,需用温水调和。”青年说着,指了指庙角的一个破陶罐,“那里有水。”
墨白道谢,过去舀了些雨水,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枯枝,将水烧热,调和了伤药,重新给杨淘敷上。果然,温热的药汁敷在伤口上,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多谢公子提醒。”墨白再次道谢。
青年摆了摆手,将擦拭干净的长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难言的韵律。“举手之劳。”他顿了顿,看向墨白,“看阁下的剑法路数,像是自学成才?”
墨白一愣,没想到对方竟能看出他的底细:“是,在下的剑法确是自行摸索,让公子见笑了。”
“非也。”青年摇头,“阁下的剑法虽无章法,却有剑意,尤其是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很多名门弟子都比不上。只是……”他话锋一转,“根基太浅,内劲虚浮,若遇强敌,怕是难以为继。”
墨白心中一凛。这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弱点。经过无妄崖一战,他体内的内劲本就紊乱,这几日连番奔逃,更是雪上加霜,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公子谬赞了。”墨白没有辩解,只是将伤药收好。
青年似乎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在下白真,乃‘清心剑派’弟子。阁下呢?”
“墨白。”
“杨淘!”少年连忙接话,好奇地打量着白真,“白真大哥,你是剑修吗?你的剑好漂亮!”
白真看了杨淘一眼,眼中的疏离淡了些:“算是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杨淘,“还没吃饭吧?”
油纸包里是几块干硬的饼,杨淘却像是拿到了珍宝,连忙道谢,掰了一半递给墨白,自己捧着另一半狼吞虎咽起来。
墨白看着白真,心中有些疑惑。这清心剑派是南域有名的剑修宗门,向来清高,不与外人结交,白真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白真淡淡道:“奉师命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墨白“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无权干涉。
雨越下越大,砸在庙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墨白大哥,你的剑呢?”杨淘忽然问道,他才发现墨白一直背着的铁剑不见了。
墨白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在灌木丛中躲避时,为了不发出声响,将铁剑藏在了附近的石缝里,匆忙间竟忘了取回。
“掉在刚才的地方了。”他皱了皱眉,那柄铁剑虽普通,却陪了他两年,斩杀过不少恶徒,多少有些感情。
白真闻言,目光在他空着的背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没有剑,遇到危险怎么办?”
“赤手空拳也能一战。”墨白语气平静,眼中却带着一股韧劲。
白真看着他,忽然站起身,将自己的长剑解下,递了过去:“用我的。”
墨白愣住了,杨淘也瞪大了眼睛。剑修的剑如同性命,岂能随意借给外人?
“这……不妥。”墨白连忙摆手,“公子的好意心领了,我……”
“此剑名‘流光’,虽非神兵,却也饮过不少恶徒之血。”白真打断他的话,眼神清澈,“我看阁下并非奸邪之辈,此剑暂借于你,也好过让你赤手空拳面对仇家。”
墨白看着递到面前的长剑,剑鞘莹白,入手温润,隐约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凌厉剑气。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白真:“公子就不怕我携剑而逃?”
白真笑了,如清风拂过:“若阁下是这等人物,也不配让我借出流光。”
墨白心中一震,接过长剑,入手微沉,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竟让他紊乱的内劲都平静了几分。他握紧剑柄,对着白真深深一揖:“多谢公子信任,此剑定当奉还。”
白真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干草上,闭目养神。
墨白拔出流光剑,一道清越的龙吟般的剑鸣响起,剑身如秋水般澄澈,映照出他的脸庞。他试着挥了挥,剑势竟比用铁剑时流畅了数倍,仿佛这剑本就该属于他。
“好剑!”杨淘忍不住赞叹。
墨白也暗暗心惊,这流光剑不仅锋利,还能增幅内劲,显然是一柄难得的宝器。白真能将如此宝物随意借出,这份胸襟和眼光,都非寻常人所有。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雨水滴落的声音,若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
墨白和白真同时睁开眼睛,眼神一凛。
“来了。”墨白低声道,握紧了流光剑。
白真也站起身,虽未拔剑,却已摆出了剑架,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如同蓄势待发的孤狼。
庙门被一股巨力推开,雨水夹杂着寒风灌了进来,吹得油灯险些熄灭。黑袍人带着十几个邪修站在门口,猩红的目光死死盯着庙内,嘴角挂着狞笑。
“果然在这里!”黑袍人舔了舔嘴唇,“墨白小子,把镇魂玉交出来,本尊可以给你个痛快!”
墨白将杨淘护在身后,与白真背靠背站着,沉声道:“想要镇魂玉,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还有我的。”白真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黑袍人注意到白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清心剑派的人?有意思,竟然会帮一个魔道余孽。”
“阁下勾结血影阁,残害生灵,才是真正的魔道!”白真怒喝,“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邪魔!”
“狂妄!”黑袍人怒极反笑,“既然你想送死,本尊就成全你!给我上!”
邪修们一拥而上,各种阴毒的招式朝着两人袭来。墨白挥动流光剑,剑势如虹,清越的剑鸣与雨声交织,竟隐隐压制住了邪修的戾气。白真则身形飘忽,指尖凝着淡淡的剑气,每一次点出,都能逼退一个邪修,剑法灵动飘逸,正是清心剑派的“流云剑法”。
两人虽初次配合,却异常默契。墨白的剑势刚猛凌厉,负责正面强攻;白真的剑法灵动诡谲,负责侧翼牵制。剑光交织,将邪修们的攻势一次次化解。
杨淘则躲在角落里,将药篓里的药粉往邪修身上撒去,虽不能造成重伤,却也能干扰他们的视线和动作,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激战中,墨白忽然发现,握着流光剑的手越来越热,体内的内劲仿佛被激活,顺着手臂涌入剑身,让剑光越发璀璨。他脑海中闪过白鸽在无妄崖消散前的身影,闪过木夕染血的羽毛,一股悲愤与决绝涌上心头。
“流风剑法——破妄!”
剑光暴涨,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贯穿了三个邪修的胸膛。他们甚至没看清剑招,便已倒地不起。
白真也趁机发难,指尖剑气纵横,瞬间废掉了两个邪修的丹田。
黑袍人见状,脸色剧变:“没想到清心剑派的小崽子还有几分能耐!还有你这小子,竟能引动宝器之力!”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今日你们都别想走!”
黑袍人亲自出手,双掌带着浓郁的黑气拍来,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墨白和白真对视一眼,同时出招。墨白的流光剑直刺黑袍人胸口,白真的指尖剑气则封锁了他所有退路。
“找死!”黑袍人怒吼,双掌一合,竟硬生生夹住了流光剑!剑刃与他的手掌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花四溅。
“墨白大哥!”杨淘惊呼。
墨白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柄。黑袍人的手掌竟坚硬如铁,流光剑的锋利竟也无法伤其分毫!
就在这危急关头,白真忽然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绕到黑袍人身后,指尖凝聚起一道凝练的剑气,狠狠点向他的后心!
“噗!”
剑气入体,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双掌的力道顿时减弱。
墨白抓住机会,体内内劲疯狂涌入流光剑,大喝一声:“给我破!”
“嗤啦!”
流光剑挣脱黑袍人的双掌,顺势向上一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斩下了他的头颅!
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庙门的台阶。
剩下的邪修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四散逃窜。
庙内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的雨声。
墨白拄着流光剑,大口喘着气,手臂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劲。
白真也脸色苍白,显然刚才那一击也消耗不小。他走到黑袍人的尸体旁,检查了一下,皱眉道:“这人修炼的是‘蚀骨魔功’,难怪手掌坚硬如铁。这种邪功早已被列为禁术,血影阁竟敢公然修炼,看来背后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
墨白心中一凛,想起了顾九的话,看来血影阁背后确实藏着不简单的势力。
“白真大哥,你没事吧?”杨淘跑过去,递上伤药。
白真摇了摇头,接过药瓶:“无妨,只是内劲消耗过大。”他看向墨白,“你的剑法很特别,虽无章法,却剑意纯粹,是块练剑的好料子。”
墨白苦笑:“公子过奖了,我只是凭一股蛮力。”
“剑意并非蛮力,而是心之所向。”白真认真道,“你的剑心很干净,只是缺少打磨。若能得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墨白心中一动,正想说话,外面的雨忽然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洒下清冷的光辉。
白真抬头看了看月色,忽然道:“我要走了。”
“走?”墨白一愣,“公子要去哪?”
“继续历练。”白真淡淡道,目光落在墨白手中的流光剑上,“此剑你且拿着,日后若有缘再见,再还我不迟。”
“这……”
“拿着吧。”白真打断他的话,“你的铁剑已失,此去路途凶险,没有兵器不行。”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剑形图案的令牌,“若遇到清心剑派的弟子,可出示此令,他们会帮你。”
墨白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的剑形图案栩栩如生。他看着白真,心中充满了感激:“白真公子的恩情,墨白没齿难忘。”
白真笑了笑,转身走出庙门,青衫在月光下飘动,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随风传来: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守住你的剑心,莫要迷失。”
墨白握紧手中的流光剑,又看了看那块令牌,心中百感交集。
杨淘走到他身边,看着白真消失的方向,感叹道:“白真大哥真是个好人。”
墨白点头,将令牌贴身藏好:“是啊,是个好人。”
他知道,白真的出现,并非偶然。就像杨淘一样,他们都是冥冥之中,走到他身边的同伴。
月光透过庙门洒进来,照亮了地上的血迹,也照亮了墨白眼中的坚定。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仿佛看到了白鸽的身影,看到了木夕的眼睛。
“我会守住剑心,也会活下去。”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也像是在对远方的人承诺。
雨过天晴,夜色渐深。墨白和杨淘在庙内找了些干草铺好,简单休息。流光剑被墨白放在身边,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仿佛在守护着它的新主人。
墨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安宁。血影阁的追杀不会停止,无白的威胁也依然存在,前路依旧充满凶险。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
身边有杨淘的陪伴,手中有白真相赠的剑,或许,在不远的前方,还有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在等着与他并肩作战。
他闭上眼睛,握紧了流光剑,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冰凉触感,渐渐沉入梦乡。梦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雪白的鸽子,在阳光下朝他飞来,喉咙里发出清脆的咕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