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案司时,华灯已上。朱彦早已备好了简单的饭食,可谁也没有心思动筷。
墨尘一头扎进了他的机关工坊,对着那点油膏和香灰埋头苦研。凌燕无声无息地消失,想必是动用了她的渠道去查探深蓝色衣料和可疑人物。朱彦则提着一盏羊角灯,笑眯眯地去“拜访”几位相熟的古董商和香料贩子——他总有办法从各种旁门左道弄来消息。
议事堂内,只剩下慕渊和沈青瓷。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你似乎对搜寻痕迹很有心得。”慕渊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递给沈青瓷一杯温水,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
沈青瓷接过水杯,微温的触感让她冰凉的指尖稍稍回暖。“在我的……家乡,查验尸体只是第一步。现场勘查,寻找蛛丝马迹,还原作案过程,同样重要。”她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过于惊世骇俗的词汇,“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无论凶手多么小心。”
“犯罪?”慕渊捕捉到这个略显陌生的词。
“就是作奸犯科,杀人越货。”沈青瓷解释,“我们相信,只要足够仔细,总能找到破绽。”
慕渊沉吟片刻:“你的家乡,似乎对此道钻研极深。”
“是。”沈青瓷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水影,“我们追求极致的证据和逻辑,力求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虽然理想与现实总有差距,但那是她一直秉持的信念。
“很好的信念。”慕渊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也没有质疑,“在此地,经验、人证、乃至直觉,往往更被看重。你的方法……很新奇,但也确实有效。”
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沈青瓷微微颔首,没有接话。她其实很累,精神高度紧张了一整天,穿越的冲击、验尸的劳累、公堂的对峙、现场的搜寻……此刻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但她不能睡。案子还没破,凶手还逍遥法外。而且,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也不敢真正放松。
慕渊似乎看出她的强打精神,道:“今日已晚,你先去休息。有任何发现,他们会来报。”
“我睡不着。”沈青瓷摇摇头,“我想等墨尘和朱彦他们的消息。或许……我能帮上忙。”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自信,尤其是在物证分析方面。这个时代的手段,太过粗糙了。
慕渊看了她片刻,没有勉强:“随你。”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夜更深了,窗外传来隐约的更梆声。
沈青瓷靠在椅背上,眼皮渐渐沉重。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实验室,穿着白大褂,对着显微镜和色谱仪……那些精密仪器发出的微弱声响,此刻听起来如此令人安心……
“头儿!有门儿!”
墨尘兴奋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青瓷的瞌睡。她猛地惊醒,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玄色的男子外袍,带着淡淡的冷冽气息。
慕渊早已站起身,看向冲进来的墨尘。墨尘脸上沾着点油灰,眼睛却亮得惊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碟子。
“那油膏!我弄明白了几分!”他将碟子递到慕渊面前,沈青瓷也凑过去看。碟子里是少许被加热融化后又凝固的脂膏,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药草和蜂蜡的奇特气味。
“这里面有蜂蜡、麝香、珍珠粉、几种常见的润肤药材,但最关键的是!”墨尘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里面掺了极其细微的‘石胆脂’!”
“石胆脂?”慕渊蹙眉。
“对!这东西很少见,颜色暗绿,质地滑腻,通常……通常是一些修习特殊功法的人,或者某些注重手部极度灵活稳当的匠人,才会少量添加在护手脂里,据说能让手指触感更敏锐,动作更稳!但因为性寒,且有微量毒性,普通人根本不会用!”
特殊功法?匠人?手指灵活稳当?
这特征,瞬间将与凶手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
“还有那香灰!”墨尘继续道,“我比对了好几种西域香料,都不完全像。但我想起以前翻过一本杂书,说南方某些隐秘部落崇拜月神,会用一种混合了迷幻草和特殊矿粉的香料进行祭祀,燃烧后灰烬略带灰色,香气能惑人心智,让人产生愉悦幻境!只是记载模糊,不知真假……”
迷幻草?特殊矿粉?愉悦幻境?
这与死者面带微笑、中毒而死的症状何其吻合!
几乎同时,朱彦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多了几分锐利:“头儿,问了几家相熟的香料铺子。近期确实有人大量购入几种不常见的西域香料,其中几种,正好是配制那种迷幻香的可能原料。买主是个生面孔,穿着斗篷,看不清脸,但出手阔绰,用的是……睿王府银库流通的银票。”
睿王府!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了温暖的室内。
慕渊的眼神瞬间变得深不见底。
就连总是笑呵呵的朱彦,神色也凝重起来。
沈青瓷感受到气氛的骤变,心中也是一凛。那个看起来雍容华贵、深不可测的王爷?
“丝线呢?”慕渊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凌燕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声音冰冷:“查了京城十七家最大的绸缎庄和绣坊。那种深蓝色冰蚕丝线,产量极少,今年宫内采购一批,赏赐给了几位皇亲重臣。其中,睿王府得赐最多。”
香料原料的购买与睿王府银票有关。丝线,睿王府也有份。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一个令人不敢深思的方向。
但这一切,都只是间接证据。根本无法证明就是睿王所为,甚至无法证明是睿王府的人所为。
“睿王……”慕渊沉吟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沈青瓷忍不住开口:“即便与睿王府有关,也未必是睿王本人指使。或许是府中其他人?或者,是有人故意利用睿王府的渠道,转移视线?”
慕渊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能如此快地想到这一层,并且直言不讳。
“没错。”他颔首,“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但既然线索指向此处,便不能不查。”
如何查?那可是权势滔天的睿王府!难道还能进去搜不成?
“睿王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慕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众人说,“擅长药理、针术,且需要保持手部极度灵活稳当的……会是谁?”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在门外急报:“大人,刑部大牢传来消息!之前因‘忘川水’一案收押的一名嫌犯,方才在狱中……面带微笑,暴毙身亡!”
又一起!
同样的死法!
众人的脸色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