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瓷换上了一身朱彦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素净衣裙，尺寸略大，但总算摆脱了那身令人不适的寿衣。她跟着慕渊，再次坐上马车，前往礼部命案现场。
马车里气氛沉默。慕渊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毫不在意。沈青瓷则抓紧时间整理思绪。穿越的冲击尚未平复，但职业的本能已经强行将她的注意力拉到了眼前的案子上。
面带微笑的尸体？无伤无毒？这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多种可能性：某种罕见的神经毒素、窒息导致的特殊尸僵、甚至是极端的心理因素……但都需要实地检验才能确定。
很快，马车抵达了礼部衙门。这里早已戒备森严，气氛凝重。看到慕渊带着一个面容陌生、气质冷静的年轻女子下车，守门的差役和里面的官员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但无人敢阻拦这位玄案司首席。
命案发生在一间值房内。两人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荒谬！简直是荒谬！朗朗乾坤，礼部重地，岂会有妖邪作祟？！定是你们刑部无能，查不出死因！”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
另一个声音则带着无奈和惶恐：“周尚书息怒！下官已让最好的仵作验了三遍，确实……确实查不出任何端倪啊！张员外郎他就那么笑着……笑着就没了气息，这……这若非邪祟，如何解释？”
沈青瓷跟着慕渊走进房间。房间颇为宽敞，此刻却挤满了人。几位穿着紫色、红色官服的大员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中间地上铺着一张席子，上面躺着一具穿着青色官服的尸体。
正如传闻所说，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如常，甚至透着一种诡异的红润，嘴角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标准而僵硬的微笑表情，看上去十分安详愉悦，与死亡本身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尸体旁，跪着一个老仵作，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争吵的双方，一方是面色铁青、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周大人，另一方则是不断擦着冷汗的刑部侍郎。
除了他们，沈青瓷还注意到，房间靠窗的位置，站着一位身着四爪蟒袍、气度雍容华贵的中年王爷，他神色平静，眼神却深邃难测，正静静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慕渊进来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过来，在沈青瓷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想必这就是那位“睿王”了。睿王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者，应该就是钦天监监正玄玑子。
慕渊的到来让房间内的争吵暂时平息。周尚书像是看到了救星，却又碍于身份，只是拱了拱手：“慕首席，你来了正好！快来看看，这……这成何体统！”
刑部侍郎则更加紧张，连忙行礼。
慕渊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直接落在地上的尸体上：“具体情况。”
刑部侍郎赶紧汇报：“回慕大人，死者是礼部员外郎张澜。今早同僚发现他死在这值房内，便是这副模样。门窗完好，并无外人闯入痕迹。周身无伤痕，无搏斗迹象，验毒也验不出……下官，下官实在……”
“既然验不出，便是无事发生！张员外郎或是突发恶疾，或是……或是寿终正寝！岂可妄谈妖邪，动摇人心！”周尚书梗着脖子坚持道，显然极力想将事情压下去。
“突发恶疾会面带如此笑容？寿终正寝会死在值房？”刑部侍郎小声反驳。
“你！”
慕渊抬手，制止了无谓的争吵。他看向那老仵作：“你真的一点发现都没有？”
老仵作战战兢兢：“回……回大人，小人……小人愚钝……实在……实在看不出……”
在场众人一片沉寂，愁云惨淡。这桩案子太过诡异，若处理不好，在场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睿王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压力：“慕首席，玄案司专司奇案。此事，你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慕渊身上。
慕渊却并未立刻回答，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一旁安静观察尸体的沈青瓷身上，语气平淡地开口：“沈姑娘，你如何看待？”
这一声“沈姑娘”，瞬间将全场的焦点转移到了这个一直沉默的陌生女子身上。
周尚书这才注意到沈青瓷，皱眉不悦：“慕首席，此乃朝廷重地，命案现场，此女是何人？岂可随意带入？”
刑部侍郎和睿王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慕渊给她的考验，也是她立足的第一步。她上前一步，无视那些质疑的目光，对着慕渊和周尚书等人行了一个生涩的礼：“民女沈青瓷，略通一些……验尸之法。”
“女子验尸？荒唐！”周尚书立刻斥道。
慕渊却淡淡开口：“是我带来的人。周尚书若有疑问，稍后再议。此刻，查明死因为重。”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周尚书脸色难看，却不敢再公然反驳慕渊。
沈青瓷得到默许，不再犹豫，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她无视了那诡异的笑容，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先是仔细观察死者的面部颜色和瞳孔，然后毫不避讳地抬起死者的手检查指甲，又凑近闻了闻死者的口鼻部位。她的动作流畅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完全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畏缩，也让那老仵作看得目瞪口呆。
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举动——她竟然动手解开了死者的官服衣襟，检查颈部和胸部皮肤！
“放肆！”周尚书气得胡子发抖。
就连睿王和玄玑子也微微蹙眉。
沈青瓷却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检验中。忽然，她的目光在死者颈部左侧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皮肤纹理融为一体的小红点上停留下来。她用指尖轻轻按压周围。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慕渊，语气冷静而肯定：“慕大人，死者并非无故身亡，也非邪祟作祟。他是中毒而死。”
“中毒？”刑部侍郎失声，“可银针验毒并无反应啊！”
“因为那不是寻常毒物。”沈青瓷声音清晰，掷地有声，“若民女判断无误，这是一种经由特定方式注入体内的剧毒，能让人在极乐幻境中迅速死亡，故而面带笑容。毒性特殊，银针难以测出。致死原因，是毒素直接侵入心脉。”
她抬起死者的手臂，指向那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注入毒物的针孔，就在这里。”
满堂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小小的红点，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语出惊人、却冷静得可怕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