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顺着后背衣领钻进来时,林砚猛地睁开眼
——
最先攫住他的不是视觉,而是触感:身下的地面又湿又硬,细碎的泥块硌着后背,像无数小石子在碾;衣衫早被泥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连头发丝都挂着潮湿的水汽,一甩头,水珠顺着耳后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天空像被脏污的纱巾蒙住,灰蒙蒙的,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空气里裹着浓郁的泥土腥气,还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腐味
——
那味道和实验室里时玉失控时的气息隐约相似,却更厚重、更黏腻,像贴在鼻腔里,吸一口都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他想撑着起身,掌心刚按到地面,就被滑腻的泥水裹住,指尖能触到泥土里细碎的草根,冰凉的湿意顺着指缝往上爬,瞬间浸透袖口,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咳……
咳咳……”
胸腔里传来一阵闷痛,像有东西在里面翻搅,林砚忍不住咳起来,每咳一下,痛感就往骨髓里钻,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缓过劲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
原本的白色实验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件灰扑扑的粗布衫,布料粗糙得像砂纸,磨得脖颈和手腕发红发痒,衣摆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沾着暗褐色的泥水,干了的泥痂硬邦邦的,一动就刮得皮肤疼。裤腿更是湿透了,贴在腿上迈不开步,裤脚挂着几根枯黄的杂草,草籽粘在布料上,怎么甩都甩不掉,像甩不掉的麻烦。
混乱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脑海:实验室里失控的时玉、泛着诡异紫光的光带、导师陈教授撕心裂肺的叮嘱、还有那片将他吞噬的无边猩红……
林砚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触到掌心的硬物时,心突然一沉
——
他慌忙摊开手,淡青色的时玉静静躺在掌心,表面的螺旋纹没了之前的流光,只剩一层暗沉的哑光,像耗尽能量的星辰,却仍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贴在掌心格外清晰,连纹路深处的细小裂隙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时玉还在……”
林砚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放下,脚踝传来的束缚感就让他重新提了起来。他低头看去,一道暗紫色的时链正死死缠在右脚脚踝上,链环打磨得异常光滑,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透着刺骨的寒意。链身中央用古篆刻着
“立春”
二字,字体苍劲,和实验室里流沙遗址带回的节气铜片字迹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时链像有生命般,每隔几秒就微微蠕动一下,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冰凉刺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肤下游走,让他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脚踝都僵了。
林砚试着动了动脚踝,时链瞬间收紧,勒得他脚踝生疼,像要嵌进肉里,连血管跳动的痛感都清晰可辨。他不甘心,伸手去掰链环,指尖刚碰到时链,就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麻酥酥的痛感顺着指尖快速蔓延到手臂,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阵刺痛,连虎口都在发麻。
“这到底是哪里?”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恐慌,开始环顾四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败的农家院里。院墙大半塌了,断砖碎瓦间长满半人高的杂草,草叶沾着泥水,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像在偷偷窥视他;几株枯黄的藤蔓缠在断墙上,叶子早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扭曲地伸向天空,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指,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心里发毛。
院子中央是块龟裂的青石板,缝隙里积着薄薄的泥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风一吹,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映出的天空也跟着扭曲,像要裂开。青石板旁散落着几件破旧的农具:一把生锈的锄头,锄刃上的铁锈厚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木柄朽得一碰就掉木屑;一个掉了底的竹筐,竹条断口参差不齐,里面留着几缕干枯的稻草;还有一架腐朽的木耕犁,犁身满是虫蛀的孔洞,犁尖沾着一块暗红的污渍
——
不知是干涸的泥土,还是别的什么,在灰蒙蒙的光线下,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像凝固的血。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铜铃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像细针般扎进耳朵,林砚忍不住皱紧眉头,伸手按住太阳穴,指尖能摸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
原本该是蓝天白云的地方,此刻被一片猩红的云海彻底覆盖,那红色浓稠得像凝固的血,在风的吹动下缓缓翻滚,偶尔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露出里面更深沉的黑暗,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看得人脊背发凉。云海中央,悬浮着一座七层青铜塔楼,塔身爬满暗紫色的时纹,那些纹路和时玉上的螺旋纹相似,却更粗壮、更狰狞,像一条条活蛇在塔壁上蠕动,偶尔渗出透明的黏液,黏液滴进云海,瞬间激起一圈圈血红的涟漪,很快又被云海吞没,连痕迹都没留下。
塔楼每层的檐角都挂着几串铜铃,铜铃表面覆着厚厚的绿锈,有的铃身都变形了,风一吹,就发出
“叮铃
——
叮铃
——”
的声响。那声音哪里是铃声,分明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刺痛感,每响一次,林砚就觉得太阳穴疼得更厉害,心里的压抑感像潮水般涌上来,连心跳都跟着加快,仿佛要跳出胸腔。他眯起眼睛细看,发现塔身上隐约有几道暗紫色的痕迹
——
那形状和颜色,像极了流沙遗址节气铜片上的纹路,又像……
像张薇被时雾吞噬后,留在塔楼上的时纹。
“这里就是……
立春墟?”
林砚想起导师说的
“七墟之门,立春先开”,还有《时纹考》插图角落
“玉碎则人亡”
的批注,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冰凉的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流,激得他又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觉
——
他真的被时玉卷入时空裂隙,来到了这个只存在于古籍记载中的
“墟”,一个处处是诡异、步步是危险的囚笼。
他再次攥紧掌心的时玉,冰凉的触感让他勉强保持冷静。导师的叮嘱在耳边回响:“记住‘立春链’!找到陈岁安!”
脚踝上的时链就是
“立春链”,可陈岁安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知道怎么离开吗?时纹塔的秘密又是什么?还有奶奶的老花镜
——
林砚摸了摸胸口的口袋,老花镜还在,胡桃木镜框带着他的体温,镜腿内侧的
“砚”
字依旧清晰,可镜片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无论他怎么擦,都擦不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像看不清的未来。
“必须找到出去的路。”
林砚深吸一口气,用手撑着青石板,挣扎着站起身。脚踝的时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
“哗啦”
的轻响,却始终紧紧束缚着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他:这里是囚笼,想逃出去没那么容易。他开始仔细观察院子,目光一寸寸扫过断墙、青石板、破旧的农具,连杂草丛都没放过,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
哪怕是一片脚印、一个烟头,任何能证明有人来过,或者能离开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还带着细碎的嘟囔:“这破地方到底是哪啊……
导航都用不了,早知道不接那个偏远小区的订单,现在倒好,扣钱不说,还困在这种鬼地方……”
林砚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到断墙后面,紧紧攥住掌心的时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是和他一样被卷入的
“悖时者”,还是立春墟的
“原住民”?是敌是友?会不会像张薇那样,突然被时雾吞噬?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黄色外卖服的男人出现在院门口。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沾着泥水,额前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狼狈得不行。外卖箱歪歪斜斜地背在背上,箱盖没盖严,露出里面几份凉透的外卖。他嘴里还在碎碎念,手腕上的电子表亮着,屏幕清晰地显示
“未送达”,还有一行小字:“超时
30
分钟,预计扣款
50
元”。可当他看到院子中央的青铜塔楼时,瞳孔骤然收缩,嘟囔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烦躁瞬间被震惊与恐惧取代,脚步停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连嘴巴都忘了闭上。
林砚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突然认了出来
——
是之前在实验室附近被时雾困住的外卖员赵磊!当时赵磊还因为订单超时而焦躁,没想到他也被卷入了时空裂隙,来到了立春墟。
“赵磊?”
林砚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赵磊猛地转头,看到躲在断墙后的林砚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脸上满是激动,连脚步都有些发飘:“林砚?你也在这里!太好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林砚刚想开口,又一阵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
——
这次的脚步声更轻,却更清晰。林砚和赵磊同时转头,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前面的男人穿黑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硬币,硬币在他指间灵活翻动,反射着灰蒙蒙的光,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仿佛周围的诡异环境和他没关系;后面的女孩穿浅粉色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一张褪色的节气涂鸦,涂鸦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显然被精心保护着,她低着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剩苍白的下巴露在外面,走路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连呼吸都放得很柔。
是肖河和陈岁安!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
陈岁安!导师让他找的陈岁安,竟然真的在这里!他之前还在猜,陈岁安是和导师一样的研究人员,还是知道时纹秘密的人?可此刻的陈岁安,看起来柔弱又沉默,只是低着头,抱着涂鸦,像个迷路的孩子,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让他心里多了几分疑惑。
肖河看到林砚和赵磊时,转硬币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只是脚步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走,像在观察他们的动静。陈岁安则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依旧低着头,抱着涂鸦站在肖河身后,肩膀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冷得发抖。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四个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身份,却同样被困在立春墟的人,在这座诡异的农家院里相遇。
檐角的铜铃还在刺耳地响着,猩红的云海在头顶缓缓翻滚,青铜塔楼的时纹像活蛇般蠕动,仿佛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等待着下一个
“猎物”
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