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胥吏匆匆离去后,苏府前厅的寂静里透着几分紧绷。苏万三凝视着女儿,目光在惊讶与赞赏间反复流转,末了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瑾玥,你今日的沉稳与机敏,让为父刮目相看。”
“女儿只是见不得父亲被小人拿捏,才多说了两句。”
苏瑾玥轻声回应,眼角的余光却扫向前厅门外
——
方才还立在那里的苏明远,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只余下廊下灯笼投下的一片空影。
苏万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这些糟心事本不该让你沾手,你刚醒,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转身返回清芷院的路上,苏瑾玥的思绪却如乱麻般缠绕
——
胥吏的刻意刁难、账目中隐藏的漕运支出、苏明远躲闪的眼神,还有那封写着
“漕运之事”
的警告信,所有线索都像藤蔓般缠绕着
“漕运”
二字。原主究竟查到了什么,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莲心,”
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周账房平日里什么时候下值?”
莲心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通常是酉时三刻,不过这几日要对账,听说常常留到戌时才走。”
她随即睁大眼睛,满是担忧,“小姐问这个做什么?您可别再操心账房的事了。”
苏瑾玥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点头
——
心中已有了计较。
入夜后的苏府格外安静,只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偶尔从院外传来。苏瑾玥假意让莲心铺床,早早吹了灯,待莲心睡熟后,却悄悄从枕下摸出一件深色衣裙换上。
“小姐?”
莲心睡眠浅,被细微的响动惊醒,借着月光看到苏瑾玥的举动,顿时惊得捂住了嘴,“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账房。”
苏瑾玥系紧腰带,声音压得极低,“我要去查些东西,你留在这里,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睡沉了。”
“使不得啊小姐!”
莲心急得要起身,却被苏瑾玥按住,“夜探账房要是被发现,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老爷也会生气的!”
“放心,我会小心。”
苏瑾玥的眼神坚定,“有些事,必须查清楚。”
前世在投行做尽职调查时,深夜翻查企业暗账、突击核验仓库库存都是常事,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时代背景,她心中早已没了慌乱。
避开巡夜家丁的路线,苏瑾玥凭着白天的记忆,轻手轻脚绕到账房外。门上挂着一把黄铜锁,她取下头上的银簪,将簪尾磨尖的细针探入锁孔,指尖轻轻转动
——
这是她前世为防意外,特意学过的简易开锁技巧,没想到竟在明朝派上了用场。只听
“咔嗒”
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瑾玥从袖中摸出一盏小巧的羊角灯笼,点燃里面的蜡烛,又用一层薄纱罩住火光,只留微弱的光亮照明。
她径直走向周账房的桌案
——
白天提及漕运账目时,老账房曾下意识地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那细微的动作,在她眼中却如明灯般显眼。桌案上的账册堆放得整整齐齐,砚台与算盘也归置妥当,看不出丝毫异常。
苏瑾玥的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指尖在桌沿下方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她用力按下,桌案底部竟缓缓弹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本巴掌大的牛皮封面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边角却因反复翻阅而有些磨损。
翻开册子的瞬间,苏瑾玥的呼吸骤然一滞
——
这竟是一本暗账!里面用细小的字迹记录着苏家所有
“见不得光”
的支出:给漕运御史李玉堂的
“生辰礼”、师爷的
“茶水费”、胥吏的
“跑腿钱”,甚至还有给船帮的
“保护费”,每一笔都标注着日期与金额,数字触目惊心。
她的指尖快速划过纸页,目光最终停在最近三个月的记录上:
“七月初三,付‘清风’二千两,漕运特批”
“七月十五,付‘黑云’五百两,漕验加速”
“八月初一,付‘雷霆’三千两,漕船护航”
...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最后一笔记录,日期恰好是原主落水前三日:
“八月十二,付‘幽冥’五千两,漕粮补差”
“幽冥”?苏瑾玥的手指微微颤抖。前面的
“清风”“黑云”“雷霆”,或许还能对应上漕运衙门的某个官员或势力,可
“幽冥”
二字,透着一股阴森的意味,五千两的金额更是远超以往的
“孝敬”。这笔钱究竟付给了谁?所谓的
“漕粮补差”
又是借口还是真有其事?它与原主的落水,会不会有直接关联?
她正想继续翻看前面的记录,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灯笼晃动的光亮!苏瑾玥心中一惊,迅速吹灭蜡烛,将暗账塞回暗格,关好桌案,闪身躲到屏风后的阴影里
——
那里堆放着几箱空置的账册,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形。
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两道人影快步走进来,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灯笼,光线照亮了他们的脸
——
竟是苏明远,而他身边跟着的,是账房里那个年轻些的账房先生!
“...
那本册子你到底放哪儿了?”
苏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切,“要是被父亲或那个丫头发现,你我都要完蛋!”
年轻账房先生的声音带着慌乱:“大公子别急啊,我明明放在周先生的暗格里了,怎么会不见了?会不会是周先生自己收起来了?”
“不可能!”
苏明远压低声音怒吼,“周老头只认父亲,根本不知道这册子的底细,我让你放进去,就是为了让他替我们背锅!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躲在屏风后的苏瑾玥心脏狂跳
——
他们要找的,难道就是自己刚刚看到的那本暗账?苏明远为何要藏这本册子?他口中的
“替我们背锅”,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