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玥在心里快速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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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几乎是苏家三家铺面一个月的净利润总和。这哪里是正常的
“打点”,分明是系统性的勒索。“就没有其他漕运商号一起抵制吗?大家联合起来,总能跟官府讨个说法吧?”
“难啊。”
苏万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各家商号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有的怕被报复,有的想趁机讨好李玉堂抢生意
——
就像城南的赵家,最近跟李玉堂走得很近,已经抢了我们两笔往苏州的丝绸订单了。我本想托人打通京里的关系,把李玉堂换掉,可这不仅要时间,还需要一大笔银两打点,眼下苏家的现金流,根本撑不住...”
话未说完,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老爷!不好了!漕运衙门的人来了,说要查验咱们所有货船的运单册!”
苏万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前天不是刚查过吗?怎么又来了?”
“他们说...
说接到举报,咱们有货船夹带私盐,必须彻底查验!”
管家的声音带着颤抖。
“荒唐!”
苏万三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苏家世代行商,从不碰私盐这种掉脑袋的生意!他们这是故意找茬!”
怒火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对苏瑾玥道:“你先回清芷院休息,这事我来处理,别吓着你。”
“父亲,”
苏瑾玥却没动,眼神坚定,“女儿想在一旁看看,或许能帮上点忙。”
苏万三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眼中的镇定,犹豫片刻后终究点了头:“也好,但记住,不要多言。”
父女二人来到前厅时,两个身着青色公服的胥吏正大剌剌地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态度傲慢无礼。见苏万三进来,他们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略一拱手:“苏老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别怪我们不给面子。”
为首的瘦高胥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公文,扔在桌上:“有人举报苏家货船夹带私盐,这是李御史亲自批的查验文书,苏老爷还是配合些好。”
苏万三拿起公文扫了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强硬:“苏家行商数十载,向来遵纪守法,从未碰过私盐。二位要查验,苏某绝不阻拦,但若是查无实据,耽误了苏某的货期,苏某也会向李御史讨个说法。”
瘦高胥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苏老爷放心,我们按规矩办事。不过查验期间,所有相关货船都得扣留,等查清楚了才能放行。”
苏瑾玥站在苏万三身后,心中一凛
——
扣留货船意味着违约!苏家与各地商号的合约里都写明了交货期限,延迟一天就要赔一笔违约金,若是扣留十天半月,不仅要赔钱,还会彻底坏了苏家的信誉,以后谁还敢跟苏家做生意?这分明是漕运衙门故意刁难,逼苏家乖乖交钱。
“不知二位要查验几日?”
苏万三强压着怒火问。
“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
瘦高胥吏意有所指地摩挲着茶杯沿,“主要看苏老爷的配合程度。要是苏老爷愿意‘重点指认’几艘船,我们也能省点功夫,查得快些。”
赤裸裸的索贿!苏瑾玥在现代见多了权力寻租的手段,却没想到明朝的胥吏竟如此明目张胆。
苏万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攥紧了拳头,沉声道:“苏某行事光明磊落,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必‘重点指认’。”
瘦高胥吏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起身道:“既然苏老爷这么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们按规矩来了!来人,带我们去码头查验货船!”
就在这时,苏瑾玥突然上前一步,轻声开口:“二位爷请留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苏万三微微皱眉,却没有阻止。
瘦高胥吏上下打量着苏瑾玥,眼中满是轻蔑:“这位是?”
“小女子苏瑾玥,家父之女。”
苏瑾玥微微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却不失从容,“方才听二位爷说要去码头查验货船,突然想起一事
——
家父年事已高,近来又染了风寒,很多货船的细节未必记得清楚。不如由小女子协助二位,先查查账册?”
胥吏对视一眼,显然没把这个深闺小姐放在眼里。矮胖胥吏嗤笑一声:“苏小姐还是回房绣花去吧,查验货船是官府的事,不是你们女儿家该掺和的。”
“二位爷误会了,”
苏瑾玥依旧微笑,“小女子虽不懂查验货物,却略懂账目。苏家所有货船的出发时间、航线、所载货物,都记在账册上,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若是能先从账上找出‘可疑’的货船,二位再去码头查验,岂不是省时省力?也免得耽误其他正常货船的行程。”
她顿了顿,不等胥吏反驳,继续道:“况且,举报者既然敢指认苏家夹带私盐,必然知道是哪条船、何时出发、从哪里装的货。二位爷不妨透露些举报细节,我们也好针对性地配合查验,免得白白浪费时间。”
瘦高胥吏的脸色瞬间变了
——
他们本就是李玉堂派来故意刁难的,哪有什么具体的举报信息?所谓
“夹带私盐”
不过是个借口。苏瑾玥这一问,正好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苏瑾玥看在眼里,心中更有底了,语气却愈发温和:“若是举报信息不具体,二位爷就这么大动干戈地查验所有货船,恐怕会影响整个漕运的秩序。眼下正是南方漕粮北运的时节,若是耽误了官粮运输,李御史那边,怕是也不好向上面交代吧?”
“官粮”
二字一出,两个胥吏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们敢刁难商人,却绝不敢担
“耽误官粮”
的罪名
——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瘦高胥吏干笑两声,收起公文:“既然苏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就先回去核实一下举报细节,明日再来查验。”
说罢,不等苏万三回应,便带着矮胖胥吏匆匆告辞离去。
前厅里恢复了安静。苏万三转头看向女儿,眼中满是惊讶与赞赏:“你怎么想到用官粮来压他们?”
“权力寻租最怕的就是更高的权力。”
苏瑾玥淡淡道,“他们刁难苏家,是觉得商人好欺负,但一旦牵扯到官粮这种关乎朝廷的事,他们就不敢胡来了
——
毕竟没人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帽冒险。”
这是她前世与政府部门打交道时总结出的经验,没想到在明朝也同样适用。
可苏瑾玥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暂缓之计。胥吏们今日吃了亏,明日必然会带着更棘手的理由来刁难,真正的危机还在后面。
正思忖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前厅门外,苏明远正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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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怨怼,有忌惮,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阴翳。
这个哥哥,在苏家的危机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隐藏漕运支出,真的只是
“怕父亲担心”
吗?还有原主的落水,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让苏瑾玥愈发清醒
——
苏家这艘看似庞大的商船,早已在明枪暗箭的漩涡里摇摇欲坠,而她要做的,不仅是帮苏家度过眼前的漕运危机,还要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查清原主落水的真相。
这场明朝的生存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