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去后,房间里只剩秦嬷嬷与绿衣小丫鬟。苏瑾玥扶着纱帐边缘,轻声道:“扶我起来走走吧,躺得久了,身子发僵。”
秦嬷嬷连忙上前,与小丫鬟一左一右搀住她。脚下踩着柔软的云锦地毯,一步步挪到镜台前时,苏瑾玥彻底怔住
——
黄铜镜面虽不如现代清晰,却足以映出少女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衬着柳叶眉,一双杏眼蒙着病弱的水汽,嘴唇因缺水而泛着苍白,是标准的古典美人胚子。这张脸精致却陌生,与她前世三十岁、带着职场干练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
是怎么落水的?”
她指尖轻轻触碰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几分,试探着追问。
小丫鬟一听这话,眼眶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都怪奴婢没用!那日知府大人家的赏荷宴,画舫里人多闷热,小姐说要去船头透透气,奴婢本该跟着的,可您说想独自待一会儿……
后来就听见‘扑通’一声,等船夫把您救上来时,您已经没了气息,是李大夫抢救了半天才缓过来……”
“赏荷宴?”
苏瑾玥捕捉到关键信息,“金陵的名流都去了?”
“是啊,”
秦嬷嬷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咱们苏家是金陵首富,这种场合哪能少了您。那日您穿了新做的湖色罗裙,戴了老爷从京中寻来的东珠头面,多少夫人小姐都盯着您看呢。”
苏瑾玥慢慢走到窗边,推开雕着缠枝纹的木窗。晚风带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窗外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庭院深深,青石板路蜿蜒通向远处的亭台,廊下挂着的宫灯还未点亮,更远处是连绵的黛瓦高墙,隐约能望见古老城墙的轮廓,城外接了条蜿蜒的河流,几只乌篷船正缓缓划过。没有高楼,没有汽车,连天空都干净得透着淡蓝
——
这绝非影视基地的布景,是真正的、四百多年前的明朝金陵。
“现在……
是什么年份?”
她声音有些发颤,明知答案,却仍要确认。
秦嬷嬷与小丫鬟对视一眼,都露出担忧的神色。小丫鬟怯生生地说:“小姐,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是嘉靖二十七年啊。”
嘉靖!明朝!即使早有猜测,确凿的答案还是让苏瑾玥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窗框才稳住身形。前世车祸的剧痛仿佛还在骨髓里
——
瑞丰科技的财务造假证据、那条
“别多管闲事”
的威胁短信、失控冲过来的卡车……
那场车祸是意外吗?而这具身体的
“落水”,又真的是意外吗?两个时代的
“意外”
接连发生,让她心头疑云密布。
傍晚,李大夫来复诊,搭着脉说:“小姐脉象渐稳,只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还需静养半月,切忌忧思。”
丫鬟端来黑漆漆的汤药,苦涩的气味飘满房间。苏瑾玥借口药烫,让丫鬟先把药碗放在一旁,她需要绝对清醒的头脑梳理现状。
正沉思时,门外传来压低的争吵声。先是苏明远的声音,带着焦躁:“账房那边催了三回了,父亲一心守着妹妹,连柜上的账都不看,再这么下去,那些老掌柜指不定要耍什么花样!”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反驳:“大哥少说两句!妹妹刚醒,府里需要安静。再说父亲只是暂时分神,等妹妹好些了,自然会处理生意上的事。”
“处理?”
苏明远的声音拔高几分,又很快压低,“你没看上个月的账本吗?漕运那边的银款少了三成,问谁谁都说不清楚!父亲再不查,咱们苏家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声音渐渐远去,苏瑾玥却听得心头一沉
——
看来苏家的生意远没表面那么风光,内部管理怕是出了大问题。她唤来小丫鬟,才知道这丫鬟名叫莲心,是原主的贴身侍女。
“莲心,我病着的这几日,府里还有别的事吗?”
苏瑾玥柔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
莲心偏着头想了想,小声说:“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前日城南赵家派人来送帖子,请老爷去赴宴,老爷说身子不舒服,回绝了。”
“赵家?”
苏瑾玥挑眉。
“是啊,”
莲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赵家也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些年一直跟咱们家抢生意。听说他们家最近巴结上了京城来的御史大人,最近在金陵可嚣张了,连知府大人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呢。”
苏瑾玥点点头,把
“赵家”
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商业竞争古今皆然,只是在皇权至上的明朝,勾结官员的对手往往更难缠。
夜深人静,苏瑾玥却毫无睡意。她借着月光翻找梳妆台的抽屉,想从原主的物品里找到更多线索。抽屉里大多是首饰、胭脂和绣帕,绣帕上的针脚细密,绣着
“瑾玥”
二字,看得出来原主是个心思细腻的闺阁小姐。
直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她摸到一个上锁的小木匣。在镜台的暗格里找到一把小巧的银钥匙,打开木匣时,里面的书信和诗稿散落出来。大多是原主与姐妹的诗词唱和,字迹清秀,满是闺阁闲愁。
但其中一封书信格外扎眼
——
信纸崭新,墨迹未干,折叠得也有些仓促,与其他泛黄的信纸格格不入。苏瑾玥展开信纸,一行行字映入眼帘,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漕运之事已按计划推进,月底前必有结果。切记,勿再追查那笔银款的去向,此事牵扯甚广,再查下去,恐会惹祸上身,累及苏家。”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从墨迹判断,写就不过三五日
——
正是原主落水前。漕运?银款?追查?苏瑾玥的手猛地攥紧信纸,指尖几乎要将纸页戳破。
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画舫的船头,晚风很大,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威胁:“不该你知道的,就别多问!对你、对苏家都好!”
然后是一股推力,后背传来冰凉的触感,紧接着,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
苏瑾玥浑身一颤,冷汗浸湿了中衣。不是意外!是谋杀!原主根本不是不慎落水,而是因为追查漕运和银款的秘密,被人灭口了!
而她,沈千羽,一个来自
21
世纪的投行高管,却阴差阳错地在这具身体里重生,继承了原主的身份、家族,还有这致命的秘密与危险。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
——

——
咚”,三更天了。苏瑾玥走到铜镜前,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在她眼中。前世的沈千羽,在华尔街的金融战场上厮杀,见惯了资本的贪婪与阴谋;如今的苏瑾玥,要在明朝的深宅与商场中求生,面对的是更凶险的人心与权力博弈。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华尔街精英独有的锐利:“游戏才刚刚开始。”
前世的车祸、今生的落水,背后似乎都藏着看不见的手。但她不会坐以待毙
——
现代的商业知识、金融思维、风险管控能力,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武器。而第一场战役,就是查清苏家漕运的猫腻,找出那笔失踪银款的去向,还有,为原主的死,讨一个说法。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动着廊下的宫灯,光影摇曳间,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苏瑾玥握紧了手中的警告信,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蓄势待发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