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三具缓缓升起的金属傀儡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满了这间骤然封闭的石室。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云烟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石壁，退无可退。她眼睁睁看着那三具人形傀儡彻底从地底缺口中升起，站稳。它们的身高近乎一丈，通体由一种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奇异金属铸成，关节连接处并非精巧的机括，而是某种更古老、更蛮荒的锻造方式，显得厚重而坚固。它们面无表情——金属铸就的面庞上只有简单的凹凸轮廓，唯有一双凹陷的眼窝中，跳动着令人心悸的猩红色光芒，如同地狱深渊中凝视而来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嘎吱……嘎吱……
锈迹斑斑的青铜长戈被抬起，戈刃上暗红色的斑驳痕迹，仿佛诉说着久远以前的杀戮。它们迈开了步伐，沉重金属脚掌踩在石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一步，一步，朝着云烟逼近。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碾碎一切的压迫感。
完了……
云烟的心沉入了冰窖，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只是一个炼气二层的废柴，身受内伤，灵力微薄，手无寸铁。面对一具这样的杀戮傀儡都毫无胜算，何况三具？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清除一切闯入者？她甚至能看到戈刃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绝望的脸庞。
眼角余光扫向一旁。
那玄衣少年依旧盘膝坐在不远处，周身覆盖的冰层虽然停止了增厚，那些诡异的暗蓝色纹路也暂时被遏制了蔓延的势头，但他显然还处于深度调息或昏迷状态，对外界发生的剧变毫无反应。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怎么办？
等死吗？
不！
不能死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改变命运的诡异曙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绝望的家族泥潭中挣扎出来，甚至可能闯入了一处上古遗迹……她怎么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堆冰冷的金属手里？！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压倒了恐惧。云烟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硬拼是绝对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或许在于……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这间突然形成的石室。
石室不大，约莫三四丈见方，显然是遗迹机关变动后形成的封闭空间。除了那扇厚重的青灰色石门外，四周墙壁光滑，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缝隙或机关。墙壁上没有任何发光苔藓，光线昏暗，全靠那三具傀儡眼中散发的猩红光芒照明，将一切映照得一片血红，更添诡异。
地上……除了自己和那少年，空无一物。
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之前被少年剑气斩断、如今已失去活性、散落各处的血妖藤碎片上！
还有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用来盛放药液的那截中空藤茎！
血妖藤……之前那少年说过，这东西会吸食精血，极其危险。但此刻它们已经死了……死了的血妖藤，还有什么特性？
还有……机关！
这遗迹的机关是因何触发的？是因为他们的闯入？还是因为那少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些傀儡，是否对能量波动异常敏感？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赌了！
就在最前方那具傀儡举起青铜长戈，即将朝着她劈斩而下的瞬间——
云烟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动作狼狈却目标明确，直接扑向地上那几段最粗壮、汁液似乎也最多的血妖藤碎片！
这个动作显然出乎了傀儡简单的判定逻辑，它们猩红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劈斩的动作稍有迟滞。
云烟趁机一把抓起好几段血妖藤，触手冰冷粘滑，令人作呕。她强忍着不适，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藤蔓奋力朝着三具傀儡的方向扔了过去！
啪嗒！啪嗒！
几段暗红色的藤蔓砸在傀儡坚硬的金属胸膛和手臂上，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地。
傀儡们低下头，猩红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藤蔓，似乎在进行识别。片刻后，它们再次抬起头，锁定了云烟——这些死物显然不在它们的清除名单之内。
但云烟要的，根本不是用藤蔓砸它们！
就在藤蔓被扔出的同时，她已猛地调集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五行混杂的灵力！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去驱动什么法术，而是将所有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注入到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截中空的血妖藤茎之中！
这藤茎之前盛放过她胡乱调配的药液，内壁还残留着些许药渣和汁液。
她记得《九转丹心诀》基础篇中有一段模糊的记载，提及某些特殊灵植的残骸，在特定条件下，其残留的药性/特性可能被灵力短暂激发、甚至产生不可预知的异变！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别无选择！
微弱的五色灵光在她掌心闪现，拼命涌入藤茎。那截原本死气沉沉的藤茎，在灵力灌注下，竟然开始微微发热，表面残留的暗红色汁液仿佛活了过来般开始蠕动，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异常腥甜的气息！
就是现在！
就在最前方的傀儡再次举起长戈，而后方两具也即将围拢上来的刹那——
云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发热发烫、散发着异样气息的藤茎，狠狠砸向了三具傀儡中间的地面！
啪！
藤茎碎裂开来，内壁残留的药渣、血妖藤汁液与她的五行灵力混合在一起，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溅射！
没有爆炸，没有强光。
但一股极其怪异、混合着药香、腥气、以及五行灵力躁动气息的能量波动，猛地以碎裂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微弱，却极其驳杂混乱，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嗡——！
三具正要攻击的金属傀儡，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眼中的猩红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起来，头颅机械地转动，似乎正在极力识别、分析这突如其来的、从未设定过的怪异能量信号！它们的感知系统显然被这混乱的信号严重干扰了，甚至可能触发了某种底层逻辑冲突！
嘎吱…嘎吱…
三具傀儡僵在原地，如同卡壳一般，猩红目光不断扫视着那片能量溅射的区域，暂时停止了对云烟的攻击！
有用！
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云烟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不敢有丝毫耽搁，这是她用命赌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扇厚重的青灰色石门。
门，紧紧关闭，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开关。强行突破？以她的力量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疯狂地扫过石门周围的每一寸石壁，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常——凸起、凹陷、色泽差异、能量流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石壁光滑冰冷，仿佛天生一体！
时间一秒秒过去，那三具傀儡眼中的红光闪烁频率开始降低，似乎正在逐渐适应或排除干扰，僵直的身体开始微微震动，即将恢复行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云烟的后背。
在哪里？机关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体内那一直沉寂的、奇异的感知能力，再次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并非针对植物，而是模糊地指向石门右侧下方，一块看起来与其他石头毫无二致的地面石板！
那块石板……给人的感觉“不对”！似乎……更“空洞”一些？或者与周围能量的联结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来不及思考这感知从何而来，为何能作用于死物！云烟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了过去，用手掌狠狠拍向那块石板！
砰！
石板微微下陷了半分！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从石门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扇厚重无比的青灰色石门，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竟然缓缓地、向上抬起了一尺有余的高度！
一个狭窄的、仅供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出现了！
云烟狂喜过望！想也不想，立刻就要弯腰钻出去！
然而——
她刚弯下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个依旧在原地盘坐调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玄衣少年。
他周身的冰层又融化了些许，气息依旧微弱但平稳，显然她之前那胡乱弄出的药液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若是放任不管，等那些傀儡恢复，他必死无疑。
带他走？
自己逃生都如此艰难，带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累赘？而且此人来历不明，实力恐怖，性情冰冷，醒来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不带的理由有千万条。
但……
云烟的动作僵住了。她想起方才在洞口，若非他那一道剑气逼停妖兽（虽也逼她入洞），若非他斩断血妖藤……自己早已死了两次。虽然他的方式强硬冷酷，但客观上，他确实“救”了她。而且，自己能用那方法缓解他的伤势，某种程度上也算……两清？
更重要的是，在这诡异莫测、危机四伏的上古遗迹中，独自一人存活的机会有多大？有一个强大的同伴（哪怕暂时是累赘），生存几率是否会增加？
电光石火间，云烟一咬牙。
赌了！
她猛地转身，冲到少年身边。近距离下，那股可怕的寒意依旧让她浑身刺痛。她尝试去拉他，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少年身体沉重无比，仿佛与大地生根，且周身的低温让她手指瞬间麻木。
眼看后方那三具傀儡眼中的红光已经趋于稳定，即将彻底恢复行动！
云烟急得满头大汗，目光扫过少年身边那柄暗沉的长剑。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剑，或许能用剑鞘拖拽？
然而，她的手指尚未触及剑柄——
那柄看似古朴无华的长剑，骤然发出一声低沉却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一股凌厉的剑意自主勃发，震得云烟手指发麻，险些被割伤！
此剑有灵！竟会自动护主，排斥外人触碰！
云烟吓得连忙缩手。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散落在地的、已失去活性的血妖藤！
有了！
她迅速捡起几段较长的血妖藤，忍着冰冷粘滑的触感，飞快地将藤蔓缠绕在少年的双臂和腋下之下，打了个死结，另一端则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样既能避免直接接触他身体的低温，又能借力拖拽！
“得罪了！”她再次低语一声，用尽吃奶的力气，双脚蹬地，死命拉扯藤蔓！
少年沉重的身体终于被拖动，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摩擦声，缓慢地朝着石门缝隙挪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费力。云烟本就带伤，灵力耗尽，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累得眼前发黑，几乎虚脱。
身后，嘎吱声再次响起，并且迅速逼近！
那三具傀儡，彻底恢复了！它们猩红的目光再次锁定目标，迈着沉重的步伐，加速冲来！青铜长戈再次扬起！
快！快啊！
云烟心中疯狂呐喊，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终于，在最先一具傀儡的长戈几乎要触及她后背的刹那，她猛地一拽，将少年和自己先后拖出了那道仅一尺高的石门缝隙！
噗通！噗通！
两人狼狈地摔落在石门之外的冰冷地面上。
几乎在他们出来的瞬间——
轰隆！
那扇青灰色石门猛地落下，重重关闭，将内部那三具傀儡和猩红的光芒彻底隔绝！沉重的撞击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云烟瘫软在地，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自己竟然真的把他拖出来了……带着一个巨大的、不知是福是祸的麻烦。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石门之外，并非想象中的出口，而是另一条更加幽深、更加狭窄的甬道。
这条甬道与之前的溶洞风格迥异，显然是人造之物。两侧石壁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无比的古老符文和图案。这些符文大多残缺不全，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其中许多图案都与炼丹有关——丹炉、火焰、各种奇异的灵草灵药、以及炼丹的手诀……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药香和腐朽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甬道向前延伸，深入黑暗，不知通向何方。地面不再是天然的岩石，而是铺设着一种暗青色的石板，石板上同样铭刻着细密的纹路，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
这里，才是遗迹的真正核心区域？
云烟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强忍着疲惫和伤痛，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少年。他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气息似乎比之前又平稳了一些，体表的冰层进一步融化，那些暗蓝色纹路也隐匿了下去，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那柄有灵的长剑，静静躺在他手边，不再发出嗡鸣。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谁知道这甬道里还有没有其他机关？必须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处理伤势，等他醒来，或者……想办法自己探索。
她再次抓起那简陋的“藤蔓绳索”，咬紧牙关，拖着少年，沿着这条刻满了丹道符文的幽深甬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wounded
body
screaming
in
protest.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前方未知的道路，唯有两侧石壁上某些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符文荧光，以及远处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深邃，为她指引着方向。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她的体力几乎耗尽。
终于，在甬道的一个拐角处，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耳室。
耳室不大，里面空无一物，但相对封闭，只有一个入口，看起来似乎暂时安全。
她将少年拖进耳室，自己则瘫坐在入口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再也动弹不得。
极度的疲惫和伤势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彻底淹没。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视线开始模糊。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耳室内侧的石壁上。
那里，似乎刻着一些比甬道上更加完整、更加清晰的图案和文字……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认了。
黑暗袭来，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模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家族的演武场，那些嘲讽的面孔不断闪现……然后画面一转，是那株焕发生机的凝露草……是那覆盖天穹的清辉流星……是少年冰冷的脸和猩红闪烁的傀儡目光……最后，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
以及，一丝深埋在疲惫与恐惧最深处、微弱却顽强的……希望。
她找到了那扇窗。
并且，活着爬了进来。
接下来的路，是通向深渊，还是通往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