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辐射尘埃的风如同锉刀，刮过锈蚀的金属残骸，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暗红色的砂砾被卷起，抽打在脸上，细微却生疼。阿毅靠在冰冷扭曲的金属壁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的灼痛和左腿那撕心裂肺的麻木。意识在剧痛和碎片化的记忆潮汐中沉浮。
…母亲指尖的温暖…那块内部有光点流动的石头…父亲冰冷的记录仪…还有最后，母亲点着他胸口时，那无比悲伤却坚定的眼神，以及反复强调的几个古老音节…
那音节…他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那枚来自老人机的奇异碎片已经不再发光，却仿佛与他心脏的跳动产生了某种深层的共鸣，一股微弱却持续的能量正从中渗出，缓慢地流转全身，对抗着侵入体内的辐射和左脚踝那严重的电击伤。
它不仅在保护他，似乎在…治疗他？甚至…唤醒更深层的东西？
“呃…”他尝试移动一下左腿，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暂时是废了。
“你…你怎么样？”小文颤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和林教授挤在另一处稍微凹陷的金属架构下，试图躲避这该死的寒风。女孩的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看着阿毅那条焦黑肿胀、形状不自然的左腿，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教授的状态更糟。腿上的伤口在低温下已经麻木，但辐射带来的恶心和眩晕让他不断干呕，脸色灰败。他死死抱着那个烧毁的数据板，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非欧几里得空间结构…背景辐射超标178倍…这里…这里根本不是地球…至少不是我们认知里的…”
老家伙吓疯了？阿毅瞥了他一眼，没力气理会。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过滤着风啸，捕捉着任何可能代表危险的动静。基地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那枚碎片的重要性，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从破烂的衣物里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用匕首割开，开始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包扎自己左脚踝的伤口。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牙关紧咬，冷汗直流，却没有丝毫停顿。
小文看着他沉默而坚韧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爬过来，声音细弱蚊蚋：“我…我帮你…”
阿毅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将布条递给她。女孩的手指冰冷，还在发抖，但动作却很细心，尽量轻柔地避开焦黑的皮肉，进行简单的固定和包扎。
他在矿坑里到底经历过什么…这种伤…普通人早就晕过去了…
小文一边包扎，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没那么凶了…
就在包扎快要完成时——
咻——！！！
一声极其尖锐、不同于风啸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阿毅瞳孔骤缩，猛地一把将小文扑倒在身下，同时对着林教授嘶吼：“趴下！！！”
轰！！！
就在他们刚才藏身的残骸后方不远处，一团炽热的火球猛地炸开！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金属破片横扫而来，狠狠撞在他們藏身的巨型残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空中单位！他们找到我们了！”林教授发出绝望的尖叫，死死抱住头。
阿毅抬起头，透过残骸的缝隙看向灰红色的天空。三个模糊的黑点正在快速盘旋降低高度！那是三架造型怪异、如同黑色金属蜻蜓般的垂直起降飞行器，机身下方悬挂的武器端口正在重新充能，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走！不能待在这里！”阿毅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腿和手臂支撑起身体，几乎是将小文提了起来，“扶着他！往那边裂谷跑！”
他指向大约百米外的一道深邃的地面裂痕，那似乎是这片荒芜平原上唯一能提供些许掩护的地形。
“我…我跑不动…”林教授看着那百米距离，如同看着天堑。
“跑不动就死！”阿毅的声音冰冷彻骨，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一把将林教授几乎拖起来，塞给小文一半重量，自己则拖着完全无法着地的左腿，用右腿和手臂的力量，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异常快速的方式，向着裂谷方向“跳跃”前进！
每一下“跳跃”，左腿的残端撞击地面，都带来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但他仿佛毫无所觉，速度甚至不比互相搀扶着的林教授和小文慢多少！
咻咻咻——！！！
更多的能量束和飞弹从天而降，如同死神编织的火网，疯狂覆盖着他们移动的轨迹！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暗红色的砂砾被炸起数十米高，灼热的破片四处飞溅！
“啊！”小文尖叫一声，一块炽热的弹片擦过她的手臂，带出一道焦黑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林教授更是被近处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啃了一嘴沙子。
阿毅猛地回头，眼中血色更浓。他停下“跳跃”，单腿站立，捡起地上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看准一架俯冲下来的飞行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投掷出去！
那碎片如同炮弹般旋转着飞出，精准地砸中了飞行器侧面一个正在喷吐着淡蓝色粒子流的引擎进气口！
砰！嗤——！
碎片被高速气流搅碎，但似乎造成了某种瞬间的扰动，那架飞行器猛地一歪，引擎发出不正常的刺耳噪音，冒出一股黑烟，攻击轨迹立刻偏斜，能量束打在了空处！
另外两架飞行器立刻拉高，显然没料到地面的“老鼠”还有这种反击能力，攻击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就这短短几秒的间隙！
“快！”阿毅咆哮着，再次拖起林教授，三人连滚爬爬，终于冲到了那道深邃的地裂边缘，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地裂并不深，只有四五米，底部布满了松软的沙土和碎石。三人重重摔落，虽然狼狈，却暂时脱离了空中火力的直接打击范围。
“咳咳…咳咳…”林教授摔得七荤八素，咳出满嘴沙土。
小文捂着流血的手臂，疼得眼泪直流。
阿毅靠坐在裂谷冰冷的岩壁下，剧烈喘息，胸口那嵌入碎片的地方灼热得发烫，仿佛在抗议他刚才过度透支力量。左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刚刚包扎好的布条。
空中，那三架飞行器不甘心地在裂谷上方盘旋了几圈，似乎因为裂谷狭窄无法有效攻击，最终拉升高度，消失在灰红色的云层中，显然是去寻找更好的攻击位置或者呼叫地面部队。
暂时又安全了…几分钟。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林教授瘫在地上，眼神绝望，“我们没有水，没有食物，暴露在这种辐射环境下…就算他们不来，我们也…”
“闭嘴。”阿毅冷冷打断他，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裂谷两侧。他的听觉再次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不是风，也不是飞行器。是一种细微的、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正从裂谷深处传来！
而且，正在快速接近！
“又…又怎么了？”小文也听到了那声音，吓得缩成一团。
阿毅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调整身体，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沾满血污和锈迹的匕首。胸口碎片的脉动变得更加急促，似乎在发出警告。
几秒钟后，在裂谷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群数量庞大、大小如同家猫、外形类似蝎子和甲虫杂交体的生物！它们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仿佛与砂砾融为一体的坚硬甲壳，复眼闪烁着贪婪的绿光，口器开合间露出密集的、滴落着粘液的针状利齿！它们正如同潮水般涌来，显然是嗅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
“辐射蝎！是变异生物！”林教授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却撞在岩壁上无路可退。
小文直接吓傻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阿毅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最先扑上来的几只辐射蝎凌空跃起，带着刺鼻的腥风，直取最前面的阿毅！
阿毅单腿猛地蹬地，身体险之又险地向后滑开半米，同时右手匕首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噗嗤！噗嗤！
两只辐射蝎被他精准地从中剖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体液溅了他一身！但另外几只已经扑到了近前，锋利的尾针和口器狠狠刺向他无法移动的左腿和身体！
阿毅怒吼一声，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猛地拧转身体，用后背硬扛了几记尾针穿刺！坚韧的工装被轻易撕裂，尾针划过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背部，带来一阵阵麻痒和刺痛——显然带有某种神经毒素！
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一只蝎子的尾巴，猛地将其抡起，狠狠砸向另一只扑来的蝎子！
砰！
两只蝎子甲壳碎裂，汁液横飞！
但更多的辐射蝎已经涌了上来！它们如同红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所在的小片区域！
“啊！滚开！滚开！”林教授挥舞着那根变形的金属短棍，胡乱敲打着，砸碎了几只蝎子，但更多的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尾针狠狠刺入他的皮肉！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小文也挥舞着双手，却被一只蝎子跳上了肩膀，眼看那毒针就要刺入她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毅胸口那枚碎片，似乎被极致的危险和杀戮刺激，猛地爆发出一次强烈的、但极其短暂的乳白色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心灵冲击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并非物理攻击，却让所有扑上来的辐射蝎动作猛地一滞，复眼中的绿光瞬间黯淡，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般的恐惧，发出了尖锐的、混乱的嘶嘶声！它们的攻击节奏被打乱了！
虽然这效果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足够了！
阿毅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将小文肩膀上和扑向林教授面门的几只蝎子挑飞、斩碎！
“火！它们怕火！”林教授在剧痛和恐惧中猛地想起什么，嘶哑地喊道，同时拼命拍打着身上还在撕咬的蝎子。
火？
阿毅目光一扫，落在旁边岩壁下一小片干枯的、不知名的黑色苔藓上！他猛地将匕首在岩石上狠狠一划！
刺啦——！
一溜火星迸射而出，点燃了那片干燥的苔藓！一小簇火苗猛地窜起！
阿毅一把抓起燃烧的苔藓，如同握着一个小小的火把，猛地扫向周围涌来的蝎群！
果然！那些变异蝎子对火焰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吱吱尖叫着向后退去，不敢靠近！
阿毅将火把递给小文：“拿着！别让它灭了！”然后他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继续用匕首精准而高效地斩杀着敢于冲过火线威胁的零散蝎子。
小文颤抖着接过那小小的火把，努力维持着火焰，看着阿毅在蝎群中如同磐石般艰难却坚定地守护着他们，看着他背上新增的伤口和流淌的黑色毒血，眼泪混合着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能战斗…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林教授也挣扎着凑到火边，利用火焰驱赶蝎子，看着阿毅战斗的背影，眼神极其复杂。那种心灵冲击…是碎片的力量？还是他本身的能力？‘容器’…‘钥匙’…他究竟是什么？
这场绝望的防御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直到那簇苔藿火把即将熄灭，蝎群似乎也损失惨重，加上对火焰的畏惧，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裂谷深处的黑暗中。
裂谷底部，留下了满地辐射蝎破碎的尸体和粘稠的绿色体液，腥臭扑鼻。
阿毅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匕首脱手落下，插进沙土里。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毒素和过度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胸口碎片的脉动也变得微弱了不少。
“你…你中毒了！”小文丢掉熄灭的火把残骸，惊慌地看着阿毅背上那几处开始发黑肿胀的伤口。
林教授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伤口，脸色更加难看：“是神经毒素…没有血清…恐怕…”
阿毅猛地抬手，阻止他说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按向胸口那枚碎片。
集中精神…母亲…帮我…
他闭上眼睛，努力沟通着那碎片中残留的、属于母亲的温暖力量。
渐渐地，碎片再次散发出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光晕。一股比之前更加细微、却更加精准的能量流从中渗出，缓缓流向了他背部中毒的伤口。
一股清凉的感觉覆盖了火辣辣的疼痛，伤口周围的黑紫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消退。
有效！但它似乎也无法完全清除毒素，只能勉强压制。
阿毅缓缓睁开眼，疲惫如同山一样压下来。他看了一眼同样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林教授和小文，又抬头看了看裂谷上方那一片扭曲诡异的天空。
不能停下。
他抓起匕首，支撑着身体，看向裂谷的另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更加幽深，看不到尽头。
“休息十分钟。”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然后，继续走。”
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必须恢复体力，必须…弄清楚胸口这东西，以及脑海里那些越来越多的记忆。
母亲…你到底在哪里？
他握紧匕首，目光再次投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