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毅、林教授和小文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主墓室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石门,沉重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在幽深冰冷的墓道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身后,石门内传来的撞击声和怪物们狂怒的嘶吼并未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和暴戾,仿佛那些扭曲的时空畸变体正不惜一切代价冲击着守誓者棺椁散发出的无形壁垒。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石粉簌簌落下。
“快!快走!那力场撑不了太久!”林教授声音嘶哑,脸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学术狂热,他一边踉跄前冲,一边还不忘回头死死盯着那扇石门,仿佛想用眼睛记录下一切。
小文几乎是被阿毅用还能动的左手半拖半拽着往前跑,女孩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接连的恐怖刺激中恢复过来,只是本能地跟着移动。
阿毅的情况最糟。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顺着手臂滴落,在身后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迹。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每吸一口气,胸腔都像拉风箱一样火辣辣地疼,全身无处不痛,肌肉因为过度透支而不住颤抖。
但他不敢停。
脑海里那些刚刚被强行塞进来的、破碎的童年记忆碎片,如同冰锥和烙铁,交替折磨着他的精神。母亲的歌谣、清水中的星辰、父亲的咆哮、那台被塞进怀里的冰冷手机、黑暗货舱的恐惧…
…
这一切混杂着守誓者自我封印的悲壮幻象,以及眼前血淋淋的逃生现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只能凭借一股不想死在这里、不想让母亲万古等待落空的原始本能,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向前奔跑。
墓道并非他们进来时的那一条。之前的混乱中,他们慌不择路,似乎冲进了一条侧面的甬道。这里比主墓道更加狭窄、低矮,石壁上的刻痕也截然不同,更加扭曲抽象,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空气冰冷粘稠,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更远处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怪物。
“教…教授,这路不对…”小文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停下!往前走!”林教授喘着粗气,语气却异常强硬,“主通道可能已经被堵死了!这条说不定是…是生路!”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突然!
跑在最前面的林教授猛地刹住脚步,手电光柱颤抖着指向侧前方。
“那…那是什么?”
只见在墓道一侧的石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边缘极不规则的破洞。破洞边缘的石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玻璃化质感,而洞内并非岩石或墓室,而是…
…一片无法形容的、不断扭曲翻滚的、色彩失调的混沌!
那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破损的电视屏幕,播放着信号极度不良、并且混合了无数种不该存在的颜色的诡异画面。隐约间,似乎能看到扭曲的山脉、倒悬的城市、沸腾的星海…
…
无数完全不相干的景象被暴力地揉碎、拼接在一起,又以每秒无数次的频率疯狂闪烁、变化!
一股强烈的吸力从那个破洞中传来,同时伴随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噪音——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足以让人疯掉的时空错乱感!
“时空裂隙!”林教授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见鬼般的骇然,“而且是极不稳定的那种!快远离它!”
不用他提醒,阿毅和小文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扯出去撕碎的吸力!三人拼命向后倒退,脚下却像陷入了泥沼,每退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这时,那混沌的裂隙猛地一阵剧烈波动,一只完全由扭曲光影和破碎几何体构成的、无法名状的“爪子”猛地从中探出,朝着最前方的林教授抓去!那爪子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悲鸣!
“不!”林教授惊恐万状,下意识地将手中原本用来记录数据的平板电脑砸了过去。
平板电脑在接触到那光影爪子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碰撞声,而是像冰块投入熔炉一样,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连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但这一下似乎略微干扰了那爪子的轨迹,它擦着林教授的头皮扫过,几根花白的头发瞬间消失无踪。
林教授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操!”阿毅怒吼一声,也顾不上右臂剧痛,左手猛地从旁边墙壁上抠下一块松动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只再次抓来的光影利爪!
石块同样无声无息地湮灭。
但阿毅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击。在砸出石块的瞬间,他猛地前冲一步,左手一把抓住林教授的后衣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吓软的老头向后拖拽了回来!
同时,他朝着吓傻的小文咆哮:“手电!照它!”
小文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强光手电,将最强的光柱死死对准那只诡异的光影爪子!
强光似乎对这种纯粹由紊乱时空能量构成的怪物产生了一定的干扰,那爪子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扭曲,表面的光影闪烁得更加狂乱。
“走!快走!”阿毅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拖着林教授,和小文一起,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个可怕的裂隙破洞范围。
直到跑出几十米远,那股可怕的吸力才骤然消失。三人瘫倒在冰冷的墓道里,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谢…谢谢…”林教授惊魂未定地看着阿毅,眼神极其复杂。他没想到,最后是这个他眼里只会卖力气的临时工救了他一命。
阿毅没力气回应,只是艰难地抬起左手,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用牙咬着,试图给还在淌血的右臂进行简单的加压包扎。血如果再流下去,不用怪物动手,他自己就得交代在这儿。
小文在一旁帮忙,手指颤抖得厉害。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发颤地问。
“时空结构脆弱点被打穿形成的裂隙…”林教授喘着气,眼神却再次亮起那种令人不安的研究狂热,“能量反应…完全未知…这墓…根本不是什么古墓…它是一个锚点!一个巨大的、稳定时空的锚点!但现在它正在失效!刚才主墓室的扰动加速了这个过程!”
阿毅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锚点?稳定时空?他想起幻象里母亲屹立于乱流中的身影。所以她将自己封印于此,是为了…修复或者说镇守这个“锚点”?
没时间细想!
咔哒…咔哒…
一阵细微的、仿佛很多节肢动物在快速爬行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三人浑身一僵,手电光柱猛地扫向前方。
只见在墓道深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紧接着,七八只体型只有家猫大小、形似金属蜘蛛的怪物涌了出来!它们通体由一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材质构成,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口器是高速旋转的、布满细密锯齿的钻头!
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活物!
“小心!”阿毅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小文,左手顺手抄起地上一根之前掉落、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金属短棍。
最先扑上来的一只金属蜘蛛凌空跃起,高速旋转的钻头口器直刺阿毅面门!
阿毅猛地侧身避过,左手金属棍借着转身的力量狠狠砸下!
铛!!
火星四溅!
那金属蜘蛛极其坚硬,一棍之下只是被砸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竟然毫发无伤,只是复眼闪烁得更急促了,再次扑上!而另外几只则分别扑向了林教授和小文!
“啊!”小文尖叫着用手里的强光手电胡乱挥舞格挡,钻头与金属手电外壳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教授则狼狈地用手臂上的皮质样本袋抵挡,被一只蜘蛛扑到身上,钻头疯狂啃噬着样本袋,眼看就要突破!
阿毅眼睛都红了。这些东西单个威胁不大,但数量多,速度快,而且坚硬无比!
他左手挥舞金属棍,再次精准地砸飞一只扑向小文的蜘蛛,但另一只已经趁机爬上了他的腿,钻头对着他的大腿狠狠钻下!
嗤——!
钻头轻易撕裂了他早已破烂的裤子和皮肉!
“呃!”阿毅痛得闷哼一声,左手放弃金属棍,闪电般向下抓去,五指如铁钳,死死捏住了那只金属蜘蛛的身体!
那蜘蛛在他掌心疯狂挣扎,钻头徒劳地空转,腿部尖锐的末端在他手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阿毅暴吼一声,左手肌肉绷紧到极限,狠狠一捏!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那坚硬无比的蜘蛛竟被他徒手硬生生捏得变形、碎裂!红眼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他随手将废铁扔掉,大腿上鲜血淋漓。但更多的蜘蛛围了上来。
这样下去不行!它们太硬了!
阿毅的目光猛地扫过墓道墙壁上那些幽暗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尖锐石笋。他猛地后退,背靠墙壁,左手臂猛地一抡,将一只扑来的蜘蛛狠狠砸向墙上凸起的尖锐石笋!
噗嗤!
那坚硬的蜘蛛身体竟然被那看似普通的石笋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易洞穿!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有效!这些石笋能克制它们!
“把它们往墙上撞!用石头砸!”阿毅大吼提醒,自己则不断闪避、格挡,抓住机会就将蜘蛛砸向墙壁或者用脚踹向那些尖锐的石笋。
林教授和小文如梦初醒,也拼命利用起周围的环境。林教授甚至捡起阿毅掉落的金属棍,笨拙地挥舞,将一只蜘蛛扫到了尖锐的石壁上撞碎。
一番艰难的搏杀,满地都是碎裂的金属蜘蛛残骸和粘稠的冷却液。三人身上都添了不少新伤,尤其是阿毅,左手上全是深可见骨的划伤,大腿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
“你…你怎么样?”小文带着哭音,试图扶住他。
阿毅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手电光扫过前方。
墓道似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没有任何棺椁或雕像,只有一座低矮的、仿佛由黑水晶打磨而成的古老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有流光转动。
而在石室四周的地面上,散落着好几具现代人的尸骸!他们身上的衣物尚未完全腐朽,看起来死亡时间不超过几年,甚至更短。死状极其诡异,身体扭曲,表情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但身上却没有明显的外伤。
林教授也注意到了那些尸骸,他警惕地停下脚步,用手电仔细照射。
“是…是三年前那支失踪的勘探队…”他声音干涩,“官方记录说是遭遇了山体滑坡…原来是在这里…”
阿毅的心猛地一沉。三年前?不就是他开始接到那个电话的时间点?是巧合吗?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黑水晶石碑上。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从那石碑上传来。同时,他口袋里那台沉寂的老人机,竟然又一次,微微发热起来。
脑海深处,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碎片再次开始躁动,尤其是关于那台手机被塞入怀中的片段,变得异常清晰。
他鬼使神差地,挣脱小文的搀扶,一步一步,踉跄地朝着那座石碑走去。
“别过去!危险!”林教授急忙警告,那些勘探队的死状太诡异了。
但阿毅仿佛没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座石碑吸引了。
越靠近,口袋里的手机越发滚烫。
终于,他走到了石碑前。光滑的碑面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身影,但那影像很快模糊,碑内部仿佛有无数极细的光丝在流动、汇聚。
他颤抖着,伸出血肉模糊的左手,缓缓地、缓缓地触摸向那冰凉的碑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没有幻象,没有记忆冲击。
但一股冰冷、纯粹、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能量洪流,瞬间通过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他的体内!
这股能量与他之前感受到的守誓者的力量同源,却更加原始、更加狂暴!它疯狂地涌入他近乎干涸的身体,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啊啊啊——!”阿毅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
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几乎要将他撑爆!右臂和大腿的伤口处,鲜血喷涌得更急,但涌出的血液中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暗沉杂质和微弱的、正在消散的扭曲能量——那是时空怪物留下的腐蚀性能量!
同时,他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绷紧,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在被打碎重组!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受伤!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发生。
他感到原本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身體,重新变得滚烫,力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身体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疲惫和眩晕感被一扫而空,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甚至连墓道深处极细微的气流变化都能清晰感知!
五感強化!傷口在能量的沖刷下開始詭异地加速愈合!雖然沒有立刻完好如初,但流血明顯止住了,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
這股能量…
它在強行改造他的身體!在治癒他!也在…
激活什麼!
口袋里的老人机屏幕再次疯狂闪烁起来,这一次,屏幕上的裂纹似乎都在光芒中微微弥合了一些。
林教授和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石碑前、被无形能量场笼罩、浑身颤抖嘶吼、却气息以恐怖速度变强的阿毅,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对于阿毅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能量灌输骤然停止时,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左手撑着地面,大口喘息。全身被一层污浊的、散发着腥臭的汗水和血痂覆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猛兽。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握紧拳头。力量!从未感受过的澎湃力量在四肢百骸中奔涌!虽然身体依旧伤痕累累,但他感觉现在的自己,能徒手撕碎之前那只蜈蚣状的怪物!
这不是结束。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已经黯淡下去的黑水晶石碑。碑面上,那些流动的光丝汇聚成了几行短暂的、更加古老晦涩的文字。
这些文字,他依然看不懂含义,却在映入眼帘的瞬间,明白了它们指向的方位和…
距离。
是一个坐标。一个离开这里的坐标。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同时,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却带着无尽疲惫的女性意念,如同叹息般,轻轻拂过他的心底。
「走…
孩子…
顺着指引…
活下去…
」
是母亲!是守誓者残留的意念!这座石碑,是她留下的后手?是给他这个“归来的子嗣”的补给站和路标?
“嗬…”阿毅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身体内部充满了力量,但剧烈的改造过程也带来了新的虚弱感,这是一种奇异的矛盾状态。
他转过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林教授和小文,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穩:“跟我走。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没有解释石碑的事情,也没有解释自己身上的变化,只是抬起手,指向墓道的一个方向——那个坐标指示的方位。
林教授张了张嘴,看着阿毅那双沉静却仿佛燃烧着幽火的眸子,以及他身上那套几乎被血浸透、却掩盖不住某种正在蜕变的气势的破旧工装,最终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文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
阿毅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脑海中那个清晰的坐标指引,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踏出,伤口依旧传来疼痛,但更多的是新生的力量在涌动。更多的记忆碎片在力量涌入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关于母亲如何引导一股清泉环绕小屋形成保护,关于她如何对着星空低语…
但他依旧没有时间仔细梳理。
前方的黑暗墓道再次传来异响,不再是节肢动物的咔哒声,而是某种沉重的、拖沓的摩擦声,伴随着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咕噜声。
新的威胁,还在前方。
逃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他的身体,他的命运,已经向着未知的方向,轰然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