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宣身形于花果山上空悄然凝实,目光垂落,只见那灵明石猴。
正于水帘洞前一方青石上盘坐。
周身灵气如潮汐般奔涌,汇入其四肢百骸,竟已是天仙境界的修为!
金眸开阖间,隐有神光流转,虽仍带几分野性未驯,却已初具道韵。
袁洪立于左侧,正以神念演化八九玄功的粗浅变化,煞气引而不发。
六耳蹲坐右侧,六耳轻颤,似在捕捉天地间细微道音,加以解析,再以神识渡入孙悟空耳中。
无支祁则操控着一道清澈水流,环绕孙悟空周身,时而如鞭锤炼其筋骨,时而化甘霖滋养其经脉。
三猴教导得竟是像模像样。
见孔宣降临,三猴立刻停下动作,慌忙上前,恭敬行礼:
“前辈!”
孔宣微微挥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却落在灵明石猴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六耳猕猴最是机灵,连忙禀告:
“前辈,俺们按您吩咐,共授其艺。”
“这小子嘿,天赋当真可怕!”
“俺们刚传下引气法门与粗浅的变化之术,他便能自行运转周天,举一反三!”
“这才半日功夫,竟已破入天仙之境!”
袁洪呲牙接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既有惊叹也有一丝不服:
“俺当年若有他一半悟性,早把那梅山掀个底朝天了!”
“而且,俺们给他取了个名号,叫孙悟空,他竟欢喜得很!”
孙悟空?
孔宣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名字,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并未在意这点巧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重要的是,这石猴的进境实在快得匪夷所思。
量劫气运所钟,竟恐怖如斯?
这还是在六耳、袁洪、无支祁分走了部分劫运的情况下!
若天道独宠一子,其修为此刻又该到何种地步?
然而,正因这般顺利,孔宣心中那点疑虑反而愈发清晰、扩大。
太安静了。
天道竟然毫无反应?
这绝不符合天道一贯的作风!
以往哪次量劫,天道不是强势介入,步步紧逼,算计深沉?
恨不得将一切变数都牢牢捏在掌中。
可此次,从石猴出世,到三猴截胡授艺,再到如今石猴修为猛进
天道除了最初那一次失败的冲击和后续的渗透外,竟再无更大动作?
仿佛默认了这一切?
不,绝无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道必定在酝酿着什么!
其蛰伏越深,所图必定越大!
或许,其目标已不再局限于区区一个量劫之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划过孔宣脑海。
紫霄宫!鸿钧道祖!
是了!
自北海之眼玄夜证道、幽冥血海冥河成圣之后,天道似乎就彻底沉寂下去!
难道其重心已完全转移?
全力投入到对鸿钧道祖那更深层的同化与控制之中?
欲要彻底掌控这尊曾经的天道化身,从而获得压倒性的、足以碾碎一切变数的力量?
若真如此,那眼前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假象!
一旦鸿钧道祖被彻底同化,天道携其力反扑而来,那将是真正的末日!
必须立刻确认紫霄宫的现状!
心念电转间,孔宣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三猴微微颔首:
“做得不错。继续教导,夯实其根基,莫要一味追求境界提升。”
“是!前辈!”三猴齐声应道。
孔宣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融入虚空。
下一刻,他并未回归金鳌岛,而是直接于层层空间夹缝中显化。
头顶混沌珠无声浮现,垂落亿万缕微不可察的灰蒙蒙气流,将他周身一切气息、因果、天机彻底笼罩、隔绝、隐去。
即便近在咫尺,也无人能感知其存在。
他目光冰冷地望向那三十三天外的方向,一步踏出,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撕裂虚空,直往三十三重天外而去。
越靠近那片万法归寂之地,周遭的混沌气流便越发冰冷死寂。
然而,孔宣眉头却缓缓蹙起,心中诧异愈发浓重。
不对。
天道的气息竟比之前第四道身前来禀报时,衰弱了?
虽然那衰减极其细微,近乎不可察觉,混杂在浩瀚冰冷的秩序之力中难以分辨。
但孔宣身负混沌珠,对天道本源的感知敏锐到了极致,绝不会错!
那笼罩着紫霄宫、无处不在、令人心悸的绝对秩序威压,确实减弱了一丝。
虽只一丝,却如同在完美的冰面上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足以令孔宣心神剧震。
这绝无可能!
洪荒之中,天道至高,执掌秩序,统御万法。
即便如今人道崛起、地道复苏,与之分庭抗礼,也从未能真正削弱天道本源之力,只是打破了其独尊的局面。
更遑论眼下只是量劫初启,远未到动摇天道根基的程度!
为何其气息会莫名衰弱?
除非
一个更加惊人、甚至堪称恐怖的念头骤然划过孔宣的脑海,令他周身混元圣力都为之微微一滞。
除非衰弱并非来自外部冲击,而是源于内部!
紫霄宫!鸿钧道祖!
是了!
先前第四道身前来回禀昆仑山魔种已灭时,他便清晰感知到鸿钧道祖的气息不降反升,与天道本源的契合更深了一层!
当时只以为是天道同化加深所致。
但若反过来想呢?
若那枚深埋昆仑祖脉、与地脉灵枢近乎完美相融的诡异魔种,其真正作用并非侵蚀地脉,也非单纯压制鸿钧道祖的意志。
而是天道用于锚定自身、稳固其对鸿钧道祖同化进程的关键呢?
自己依照鸿钧道祖的指引,以混沌之光将其彻底泯灭,非但不是助其脱困,反而是帮鸿钧道祖斩断了天道束缚其最深的一道枷锁!
所以道祖气息才会不降反升!
所以那天道紫芒当时才会有一丝诡异的雀跃。
非是天道欢欣,而是鸿钧意志挣脱部分束缚时的自然流露!
而此刻天道的微弱衰减,是否正意味着鸿钧道祖的反扑与吞噬,已然开始?
并非天道在更深层地同化鸿钧,而是鸿钧道祖,正在反过来,同化天道!
这个念头如同混沌惊雷,狠狠劈在孔宣的心神之上,令他道心深处泛起滔天巨浪!
若真如此,那鸿钧道祖先前降临碧游宫的一切言行。
那看似冒险示警、实则步步引导他们去破除天道后手的举动,根本不是什么寻求解脱,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
借他们之手,斩断天道束缚自身的枷锁!
其目的,恐怕绝非简单的摆脱控制,而是要取而代之。
好深的算计!好可怕的鸿钧!
感知如此,孔宣背脊竟隐隐生出一丝寒意,眸光彻底冰寒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与天道对弈,与鸿钧周旋。
却可能从未跳出过鸿钧道祖的棋盘!甚至成了他手中
最锋利的那把刀!
混沌珠于眉心微微震颤,垂落的光辉愈发深邃,将他所有气息与心绪波动彻底掩盖。
他速度不减反增,更加小心地隐匿自身,如同游弋在虚无中的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逼近那片散发着绝对秩序与冰冷威严的紫霄宫。
宫门依旧紧闭,万古寂寥。
越是靠近,那股天道威压衰减的感觉便越是明显。
虽然依旧浩瀚磅礴,足以让圣人窒息,但其核心深处,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冰冷与死寂,多一丝活性?
孔宣于宫门外遥远处的混沌中悄然驻足,神念提升到极致,借助混沌珠之力,细细感知着那紧闭宫门之后的一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对抗与挣扎波动,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融合与蜕变。
鸿钧道祖的气息与天道本源交织得如此紧密,几乎难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衰减的天道之力,并非消散,而是正在被吸收!
鸿钧道祖,竟真的在反向吞噬天道!
虽然进程极其缓慢,但确确实实正在发生!
孔宣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磅礴紫芒深处,一丝极淡却真实不虚的感觉。
属于鸿钧道祖本身的清明意志,正试图覆盖、取代那原本绝对冷漠的天道核心!
难怪天道无暇他顾!
难怪对量劫之子被分流、人道地道相继崛起都反应平淡!
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外面的挑战者,而是以身合道的鸿钧道祖!
孔宣缓缓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局势之诡谲,远超他最大胆的预料。
鸿钧道祖所图,竟宏大至斯!
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鸿钧反噬天道,短期内,天道必然无力再对外界进行强势干预,这无疑给了人道、地道乃至他自身布局发展的宝贵时机。
但长远来看,一个拥有独立意志、且成功吞噬了天道本源的鸿钧道祖,其实力与威胁,恐怕将远超如今这个按规则行事的天道!
届时,洪荒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无人可知。
心念急转间,孔宣已有了决断。
此事牵扯太大,鸿钧状态诡异,敌友难辨,其谋划更是惊世骇俗,眼下绝不可轻易透露,否则恐引发不可测的动荡。
尤其师尊通天教主,若知老师竟在行此逆天之举,不知会作何反应。
眼下,需维持现状,静观其变。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寂静冰冷的紫霄宫,仿佛要透过宫门,看清内部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蜕变。
旋即,不再停留,身形悄然隐退,如同从未出现过般,融入混沌,返回洪荒。
就在他离去后不久,那紧闭的紫霄宫门之上,繁复古老的道纹微微一闪。
一道极其淡漠、却不再纯粹冰冷的目光似乎扫过孔宣方才停留之处,停留片刻,方才缓缓隐去。
宫门深处,那片浩瀚的紫色光海核心,那点艰难闪烁的青色光点,似乎比以往更明亮了一丝。
其光芒边缘,已开始悄然侵染周围的冰冷紫芒。
而此刻的孔宣,已回到金鳌岛上空,俯瞰着气象万千的仙岛,眼中深邃如星海。
他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捻动,推演着万千可能。
鸿钧之变,是危机,亦是最大的变数。
接下来的路,需走得更加谨慎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落入碧游宫前,脸上所有异色均已敛去,唯有平日里的沉静与锐利。
而此时,通天教主的身影也无声出现在碧游宫前的云阶之上,袍袖拂动间,诛仙剑意隐隐流转。
他显然是感知到了孔宣的归来。
毕竟孔宣早已撤去了混沌珠的遮掩。
见孔宣眉宇深锁、面色凝沉,通天教主不由得心生疑惑,一步踏前,开口问道:
“可是量劫之中,又生什么变故?”
他目光锐利,已然做好了随时召出诛仙四剑的准备。
孔宣却微微摇头,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非是量劫。”
他略一停顿,抬眼看向通天教主,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天道,是鸿钧道祖。”
通天教主闻言猛地一怔,周身流转的剑意都为之一滞,眼中尽是惊疑:
“天道?鸿钧老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量劫方起,劫气弥漫,正是天道该强势介入、拨弄风云之时,孔宣却突然提及老师鸿钧?
“你此言何意?”
通天教主眉头紧锁,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老师他先前不是已苏醒脱困,还冒险降临示警,助吾等拔除昆仑隐患了吗?”
他实在想不出,在这关头,鸿钧道祖又能出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