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也曾窥见山月 > 第一章

1
骤雨初歇
七月的凤凰岭,暑气被翠色过滤,只余下热浪裹着蝉鸣。
山腰处那家名为云深处的农家乐,今夜灯火通明,与平日的静谧判若两地。
陈默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端着沉重的啤酒箱,穿梭于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之间。
他是这家农家乐老板的独子,暑假回来帮忙。
而今晚这群客人,是城里来的富家子弟。他们组织了一场派对。
为首的是那个人,仿佛自带聚光灯。他是周景扬。
周少,这是陈默的父亲见到周景扬时的称呼。
周景扬斜倚在藤椅上,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折射出奢华的光泽。他言谈风趣,举止洒脱,轻易便成了交谈的中心。
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孩,在出现的第一秒,就攥住了陈默的全部呼吸。
她叫苏晚晴。
有人介绍时说,她是清华的才女,保研本校,履历光鲜得如同她那双在夜色里仍旧清亮动人的眼睛。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淡蓝色连衣裙,素净的脸未施粉黛,自有一股书卷气的清冷,与周遭略显浮华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也包括周景扬的。
陈默端着果盘经过,听到周景扬在说着他暑假在阿尔卑斯滑雪的经历,苏晚晴微微侧头听着,嘴角含着一丝礼貌的笑意。
陈默迅速垂眸。
他像误入天鹅湖的灰麻雀,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他从未接触过的美好。
命运第一次朝他投来难以捉摸的一瞥,是在他笨拙地给苏晚晴那桌添茶时。
手肘碰到邻桌的空酒瓶,清脆的玻璃碎裂声让他瞬间僵住,脸颊烧得滚烫。
周景扬那桌传来压抑的嗤笑。
没事吧出声的是苏晚晴。
她声音清澈,没有嘲讽,只是平静的关切。她微微起身,似乎想帮忙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别动!小心划到手!
陈默脱口而出,声音急促,显得有些粗哑。
他慌忙蹲下,手忙脚乱地收拾,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周景扬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让服务员处理吧。晚晴,尝尝这个,他们家自己种的蓝莓,还不错。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苏晚晴身上,仿佛刚才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对陈默而言,那声小心,和她当时看过来的眼神,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偷偷记住了,她好像很喜欢吃那盘清炒山野菜,几乎没动那些昂贵的烤肉。
夜渐深,山风带来了潮湿的泥土气息,天际有闷雷滚过。
天气预报说了今晚有暴雨,但派对的兴致正浓,无人在意。
陈默的父亲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眉头紧锁:默默,去后山看看排水沟通了没这雨要是下来,怕是有点猛。
陈默应了声,拿了手电筒往后山走。经过露台时,看见苏晚晴一人倚在栏杆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出神。
周景扬还在里面和人玩骰子,笑声喧天。
要下雨了,山里风凉,最好还是进屋里去。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苏晚晴闻声回头,似乎有些讶异。
她淡淡笑了笑:谢谢,一会儿就进去。
那是陈默今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对自己露出的,算不上多么热络却真切存在的笑容。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雨点疯狂砸在地面上,瓦片上。
这噼啪响声,瞬间便淹没了农家乐的欢声笑语。
狂风呼啸,电线在风中剧烈摇晃,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整个云深处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女孩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停电了!手机也没信号!
怎么这么大雨!
恐慌开始蔓延。
老陈大声喊着维持秩序,让大家全部集中到最坚固的主屋里去。雨水开始从门缝里倒灌进来。
就在这时,后山方向传来一阵沉闷可怕的轰隆声,掩盖了暴雨的喧嚣!
是泥石流!
不知怎么判断,总之老陈脸色瞬间惨白。声音变了调:
快!所有人都往高处撤!去东边的岗亭!
人群炸开了锅,混乱的脚步声搅成一团。在手机微弱背光的映照下,人们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几个胆小的甚至带上了哭腔。
陈默抓过一把强光手电,帮着父亲疏导人群。雨水糊得他睁不开眼,他抹了把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下意识地在混乱惊恐的人群中搜寻那个淡蓝色的身影。
大部分人都被安全转移到通往高处的小路上。
周景扬被人群裹挟着,大声喊着苏晚晴的名字,却在看到侧面山坡上冲下的浑浊泥浆和断枝时,脸色发白地被人拉着急匆匆往前跑。
苏晚晴呢!谁看到那个穿蓝裙子的女孩了!陈默声嘶力竭地大喊。
有人慌乱中回了一句:好像……好像往回跑了,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陈默的头皮瞬间炸开。那条路,可是泥石流主要冲击的方向!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他把手电塞给父亲:爸你带大家走!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人已逆着人流扎回那片更加黑暗的危险区域。
雨水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嘶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颤抖,混着石块的泥浆悄然漫过了脚踝。
终于,在主屋侧后方那条被泥水淹了一半的走廊上,他看到了她。
苏晚晴浑身湿透,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棕色的画筒,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动弹。
而她前方不远处的院墙,在一声巨响后,坍塌了一半,混浊的泥流裹挟着石块和断木,汹涌地冲入院落,瞬间淹没了她来时的路。
苏晚晴!
陈默的眼睛泛着红。
几乎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脚下的泥泞将他绊倒,碎石划破他的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但他浑然不觉。
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走!快走!
苏晚晴似乎已经被吓傻了,被他猛地一拉,才踉跄着跟上。
怀里的画筒掉在地上,她惊呼一声想去捡,被陈默死死拉住:不要了!命要紧!
他半拖半抱地拽着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及膝的泥水中艰难地挪动,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背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贴着后背。
前方一段较高的石阶暂时未被淹没,但中间隔着一段已被浑浊急流覆盖的低洼地,看不清水下情况。
但此时,来不及犹豫了。
陈默猛地将苏晚晴往前一推:爬上去!快!
苏晚晴慌乱中抓住石阶边缘,试图攀爬,却因力气用尽滑脱。
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泥流冲来,带着一根断裂的椽木,直撞向她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陈默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石阶上一顶。同时用自己的脊背硬生生扛下了那沉重的一撞!
呃!
一声闷哼,剧痛瞬间席卷了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眼前发黑,几乎栽进泥水里,却死死咬着牙,用肩膀再次顶住苏晚晴的脚底,嘶吼道:
上去——!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他那一声绝望的嘶吼给了力量,苏晚晴终于攀上了石阶。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陈默半个身子都浸在泥流里,脸色痛苦,正艰难地试图抓住石壁爬上来。
她想伸手拉他,却发现距离太远。
把手给我!她哭着喊!
陈默试了几次,泥流的冲击让他难以发力。
同时,水位在快速上涨。
就在他深陷绝望时,冰冷纤细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是苏晚晴,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
那一瞬间,陈默仰头看着上方那张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脸庞,但却有着女性缺乏刚强!
陈默感觉自己看到了黑暗深渊的希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淹没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
他借着她的拉力,拼命一蹬,狼狈地爬上了石阶。
两人瘫坐在相对安全的高处。
浑身泥泞,精疲力尽,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交织。
暴雨仍在肆虐,但可怕的轰鸣声似乎暂时绕开了他们的位置。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救自己豁出性命的陌生男孩,他手臂上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嘴唇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谢谢你……谢谢你……她声音哽咽,除了重复道谢,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查看他背后的伤。
陈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哑声道:没事……你……你没伤着吧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奇怪的是,明明受伤的是他,他却在担忧别人。
苏晚晴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
陈默沉默地脱掉自己的外套,只剩一件紧贴身体的旧T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相对干净些的外套递给她:
披上吧,冷。
衣服虽湿,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体温。苏晚晴愣愣地接过,披在肩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底蔓延。
有感激,有后怕,还有一种在绝境中被陌生人以命相护带来的巨大震撼。
那一刻,在这与世隔绝的暴雨荒山里,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两颗年轻的心,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付出与依赖,不可避免地靠近了。
某种微妙而炽热的情愫,在风雨飘摇中悄然滋生。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疏离,充满了真切的关怀和触动。
而他看着她接过自己的衣服,披在肩上,那细微的动作,让他觉得刚才所有的危险和疼痛,都值了。
然而,他们都不会想到,这暴雨中的相依,这用伤痛换来的片刻温存,会成为此后漫长岁月里,反复折磨陈默的唯一甜梦——
这也是再也无法复刻的绝响。
2
暖昧的尘埃
天光微熹时,救援队的到来打破了山间的死寂。暴雨初歇,满目疮痍。
苏晚晴几乎是瞬间被周景扬紧紧拥入怀中。
他脸色憔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后怕与懊悔:晚晴!谢天谢地!你吓死我了!我到处找你……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他的关切真挚而热烈,带着属于他的霸道和占有欲。
苏晚晴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她没有推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周景扬的肩膀,去寻找那个沉默的身影。
陈默正被父亲扶着,救援人员在给他处理背后大片的淤青和手臂上的划伤。
他低着头,额发湿漉漉地搭在眉骨上,看不清表情。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隐忍和落寞。
周景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她,大步走到陈默面前。
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塞到陈默手里,语气是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感激:兄弟,多谢了!一点心意,务必收下,赶紧去医院看看伤。
那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金钱是周景扬最熟悉也最直接的表达方式,能迅速理清并买断一切人情纠葛。
陈默看着手里那叠刺眼的红色纸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钞票散落一地。他抬起头,嘴唇抿得发白,声音干涩:不用。
周景扬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拒绝。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景扬!苏晚晴轻声制止周景扬的行为。
她走上前,对着陈默眼神复杂,很是真诚:陈默,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你的伤……要紧吗
没事。陈默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哑,只重复着这两个字。
救援队催促着撤离。
苏晚晴被周景扬牵着手,护着走向直升机。
她回头看了陈默好几次,那个站在废墟里、一身狼狈却脊背挺直的少年,像一根刺,轻轻扎进了她心里某个角落。
……
回到城市后,苏晚晴主动要了陈默的联系方式。
最初的几天,问候和信息十分频繁的。
她关心他的伤势恢复,会分享一些校园里的趣事,偶尔也会提到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字里行间带着唏嘘,以及对他毫不掩饰的感激。
也许这些问候只是因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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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还疼吗记得按时换药。
今天路过美术馆,想起那天差点丢掉的画筒,里面是我准备了很久的参赛作品……还好你当时拉住了我。
陈默,那天真的多亏有你。
每一条信息,陈默都会反复看上许多遍。
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回复。
手机成了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源。
他开始更拼命地打工,攒钱买一部像素好点的手机,只为了在她偶尔发来照片时,能看得更清晰些。
他会在深夜翻看她寥寥无几的朋友圈,猜测着她每一条状态后的心情。
她偶尔一句晚安,就能让他拥有一整晚的绮梦。
那天,他鼓起勇气,在她提到喜欢某位小众作家的书时,跑遍了全城的旧书店,终于找到一本初版。宝贝似的寄给她。
她没有拒绝,收到后发来一个开心的表情,说:谢谢你呀陈默,你真是个有心人。
有心人
这三个字让陈默心跳加速,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的曙光。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机会,能够凭借一颗真心,跨越那真实存在的,遥不可及的鸿沟。
然而,变化是细微而冰冷的。
她的回复渐渐不再及时,从几小时到半天,再到隔天。
理由总是很充分:最近在跟导师做课题,好忙。
和景扬他们出去爬山了,刚回来,累瘫了。
周景扬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开始分享一些他完全无法融入的生活:高级餐厅的分子料理,私人画廊的开幕酒会,马术俱乐部的体验课……
照片里,她笑得越来越放松自然,身边总是少不了周景扬的身影。
他或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或在她看画时站在她身旁低声耳语,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陈默捧着手机,看着那些光鲜的画面。他慢慢感觉自己像……窥探另一个世界的偷窥者。
他手脚冰凉。
他发出的关心和问候,像石子投入深潭,连回音都变得微弱。
在感知到这些坏兆头后,陈默试图抓住些什么。
也许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陈默试图抓住……比如情爱……
在她又一次说忙之后,他熬夜做了她提过的家乡糕点,用保温盒装着,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车,送到她学校门口。
她出来了,身边跟着几个同学。
看到他,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尴尬。
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给你这个,你上次说想吃的。
陈默把保温盒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
苏晚晴接过,并没有打开,语气客气而疏远:谢谢啊,太麻烦你了。我一会儿还有小组讨论,得先走了。
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停在不远处。
周景扬降下车窗,笑着冲苏晚晴招手:晚晴,这儿!不是说好去听讲座吗
苏晚晴像是松了口气,立刻对陈默说:我朋友来了,先走了。谢谢你啊。
说完,便快步走向跑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跑车绝尘而去。
手里的保温盒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心里却冷得发颤。
他分明看到,周景扬在车子发动前投来的那道目光。轻描淡写、甚至带有一丝怜悯……
那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知道,暴雨夜里那个会为他流泪,会不顾一切伸手拉他的苏晚晴,已经消失了。
被他拉回了这个繁华世界,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别人。
而他那些笨拙的,倾尽所有的好,在她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廉价和不合时宜,甚至成了某种需要掩饰的负担。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距离,不是一次生死与共就能缩短的。
山月照耀过那一刻的彼此,但天亮了,月落了,她自有她的朝阳和云霓。
而他,只是她惊险旅程中一段意外的插曲,一块用过即弃的垫脚石,一个……有心的傻瓜。
冰冷的绝望,如同那日的泥石流,缓慢而坚定地淹没了他。
他却连呼救的资格都没有。
3
舔狗的勋章
那次校门口的尴尬之后,陈默沉寂了一段时间。
他删掉了和苏晚晴的聊天记录,试图将那个名字从脑海里剥离。
删除时,将所有的不舍藏起来,毕竟只是单方面的不舍。陈默说过,自己是西格玛男人。
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学习和打工中,用疲惫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即将归于平静时,苏晚晴的消息又来了。
那是一个深夜。
手机屏幕突兀的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陈默,睡了吗
短短几个字,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陈默费尽心思,筑起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秒回:怎么了
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
陈默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及显而易见的哭腔,背景音是喧闹的音乐和模糊的人声……
陈默……我……我能来找你吗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我和周景扬吵架了……他……他怎么能那样说我……我好难受……
那一刻,什么原则,什么自尊,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担忧和心疼。
你在哪别乱动,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
他抓起外套,冲出狭小的出租屋。
甚至没在意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T恤和拖鞋。
她在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吧外的路边,穿着单薄的裙子蹲在路灯下。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周景扬的跑车早已不见踪影。
陈默跑过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狠狠一揪。
没事了,没事了。
他笨拙地安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紧张。
苏晚晴抬起头。
她泪眼婆娑,妆有些花了,反而添了几分脆弱的真实感。
她看着他,委屈地瘪嘴:他根本就不懂我……他觉得我跟他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可是我真的不是……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争吵的经过,抱怨着周景扬的傲慢和自我,倾诉着在这段暧昧关系里的不安和委屈。
陈默沉默地听着,心如刀割。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她情绪宣泄的垃圾桶,是她和周景扬爱情游戏里的一个备选安慰。
可他拒绝不了!
她能在他面前展现脆弱,需要他,哪怕只是在这种时候,也足以让他赴汤蹈火。
他陪她在深夜的街头走了很久,听她哭,听她说,最后把她送回了学校附近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谢谢你,陈默。
临上楼前,她似乎平静了些,裹紧了他的外套,轻声说,还好有你在。
就这一句话,让陈默觉得今晚所有的奔波和心痛都值了。他甚至可悲地生出一种错觉,或许她终于看到了他的好。
但这错觉很快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几天后,他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了周景扬有关的新闻。配图是他在一个慈善晚宴上的照片,意气风发。
而几乎同时,他刷到了苏晚晴的朋友圈。
一张牵手的特写。男人的手骨节分明,腕上是那块熟悉的百达翡丽。女人的手纤细白皙。而背景是高级餐厅的柔和光晕。
配文只有一颗小小的爱心表情。
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她甚至没有设置分组可见。或许在她心里,陈默的看法根本无足轻重。又或许,她没有把陈默当作备胎之一。
陈默不想这么想,但现实如此。
陈默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来。
原来那晚她所有的哭诉和委屈,不过是一场雷阵雨,雨过天晴,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让她伤心的人。
而他这个深夜被随叫随到的备胎,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苦涩地关掉手机,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这样的事情,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她会在和周景扬冷战时,接过陈默小心翼翼递上的温暖——或许是一杯她随口提过的网红奶茶,他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
或许是她需要查阅一些冷门资料,他跑遍图书馆和旧书市场帮她找到;
或许只是她心情低落时,一个随时在线的树洞。
他甚至在她重感冒,周景扬恰巧出国度假时,被一个电话叫去。
他请假,买药,熬粥,守在她公寓楼下,因为她说不想让人看见她病中的丑态,他就真的不敢上楼,只在微信上不断询问她的情况,把东西放在门口。
直到确认她吃了药睡了,才在冬夜的寒风里,踩着积雪默默离开。
她病好后,发来一句:粥很好喝,谢谢你了,陈默。
附带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然后是下一轮循环:她和周景扬和好,朋友圈更新着甜蜜的约会照,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偶尔想起,或许会出于一丝微妙的愧疚,给他点个赞,或者评论一句无关痛痒的:加油哦。
他的深情,成了她情感空窗期的廉价补给,成了证明自己魅力的勋章,成了她可以随时抽取,随时搁置的安全备胎。
朋友们看不下去,骂他:
陈默,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她就是吊着你!拿你当消遣!
你看看周景扬送她什么包包,项链,出入都是豪车俱乐部!你呢你省吃俭用送的那点东西,人家说不定转头就扔了!
陈默沉默地听着,然后摇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
或者说,他早已陷入了自我催眠的泥沼,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当成了救命稻草,用以维系自己卑微的期待,可怜的自尊。
他给自己套上了深情的枷锁,心甘情愿地扮演着舔狗的角色,在自我感动和现实打击的反复煎熬中,越陷越深。
每一次被她需要,都像是一剂短暂的止痛针。药效过后,是更深的空洞和绝望。
而他,早已病入膏肓,无力自拔。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好,在苏晚晴眼里,或许真的就只是……有心而已。
廉价,且无需回报。
4
镀金的尘埃
几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
曾经的农家乐云深处迎来重建,规模扩大了不少,成了小有名气的精品民宿。
但陈默很少回去了。
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了另一片战场——互联网创业。
那几年,他几乎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住最便宜的合租房,吃最简单的快餐,一个人顶着技术,资金,市场的多重压力,啃最难啃的骨头。
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深夜,支撑他的,除了出人头地的狠劲,或许还有心底最深处那一丝卑微的幻想——
如果他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会被周景扬用钱打发走的农家乐小子,是不是就能……稍微配得上站在她身边
哪怕只是获得一个平等对话的资格
命运终于眷顾了陈默一次。
他抓住了一个细分领域的风口,凭借过硬的技术和几乎拼命的劲头,公司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并迅速壮大。
A轮,B轮……融资公告一次次出现在科技媒体上。
他换了行头,定制西装包裹着日渐挺拔的身姿,手腕上戴的是低调而精准的积家,不再是那个会被名牌手表晃晕眼的少年。
他学会了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得体应酬,在谈判桌上沉稳老练。
媒体给他贴上新锐创业者、寒门贵子的标签。
他成功了,至少在世俗意义上。
再次见到苏晚晴,是在一个行业峰会的晚宴上。
她作为周景扬家族企业旗下某个公益基金的代表出席,周景扬自然是陪同在侧。
她依旧美丽,甚至更添了几分干练与精致,香槟色的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间钻石的光芒璀璨夺目。
她和周景扬站在一起,低声交谈,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俨然一对璧人。
陈默的心,还是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带着久违的钝痛。
周景扬先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被熟练的社交笑容覆盖。
他揽着苏晚晴的腰,走了过来。
陈总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周景扬伸出手,语气热络仿佛老友,但眼底的审视和距离感丝毫未减:最近可是经常听到默途科技的大名,恭喜啊。
周少,过奖。陈默与他轻轻一握,声音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认出了他。
她的惊讶更为明显,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上下打量着,目光在他昂贵的西装和手表上短暂停留。
那双曾经在暴雨夜里为他流过泪,盛满感激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沉淀下去,恢复成礼貌而疏离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默
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个模糊的名字:确实好久不见。听说你创业了,做得不错。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对他成就的由衷赞赏,甚至连一丝波澜都吝于给予。
那语气,就像是在评价一个勉强及格,但依旧无法引起她真正兴趣的陌生人。
周景扬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晚晴现在负责基金会的项目,刚好对科技赋能公益很感兴趣。陈总的公司要是有合适的案例,或许以后有机会合作
这话听起来是客套,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彼此现在的身份差距——
即便陈默成了陈总,在他周景扬面前,依旧是需要寻求合作机会的对象。
苏晚晴轻轻点头,附和道:是啊,科技向善是很好的理念。
她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落回周景扬身上,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依赖和认同。
景扬,李总他们好像在那边,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好。周景扬对陈默抱歉地笑笑,那我们先失陪了,陈总自便。
自便。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周景扬的手依旧亲密地搭在苏晚晴的腰际。
周围的人声、音乐声仿佛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那对般配的背影和他胸腔里冰冷死寂的空洞。
他手里还捏着香槟杯,指尖冰凉。
他以为自己爬得足够高,高到可以平视甚至俯视她所在的世界。
他穿上了名牌西装,坐拥估值数亿的公司,得到了曾经轻视他的人的客气问候。
可是在她眼里,他好像还是那个云深处农家乐里,端盘子的,不起眼的老板儿子。
他的成功,他的蜕变,他这些年所有的拼搏与努力,在她那里,只不过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做得不错,和一丝掺杂着怜悯的疏远。
她或许会承认他的不错,但绝不会认为他能够与周景扬相提并论。
他的财富是新贵,带着暴发户的泥土气,而周景扬的底蕴是与生俱来的贵族。
他的奋斗史是逆袭,是值得怜悯的艰辛,而周景扬的成功是理所当然的继承。
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周景扬,就像当年毫不犹豫地走向那辆跑车。
那一刻,陈默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在自己心里彻底碎裂的声音。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明悟。
原来,不爱你的人,永远不会爱你。
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平凡还是卓越,匍匐在地还是站在云端。
你的一切,你的深情,你的奋斗,你的整个人生,在她那里,轻如尘埃,甚至不值得她多投注一丝一毫的真正情绪。
他所有的成功,最终只是为自己镀上了一层更可悲的金色尘埃。
风一吹,就散了。露出底下那份从未被真正接纳过的、卑微的爱恋。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一片荒芜的冷火。
5
无用的勋章
峰会之后,陈默以为自己彻底死了心。
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几乎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推动着公司向前狂奔。
新的办公室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CBD,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天际线。
但他常常觉得,这一切繁华都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与他无关。
有时他会收到一些关于周景扬和苏晚晴的消息,通过财经新闻或者社交网络的零星推送。
他们似乎订了婚,又似乎因为某些原因推迟了。
周家的生意起起落落,花边新闻偶尔也会上周景扬的身。
这些消息像针一样,细密地扎在他心上,提醒着他那段从未真正放下的过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苏晚晴负责的那个公益项目遇到了些技术难题,进展缓慢,甚至影响了基金会的口碑。
鬼使神差地,他动用了公司的技术力量,组织了一个精干小组,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熬夜做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甚至附带了详细的实施路径和资源对接清单。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用自己的名义,而是让一位与周家略有交情的投资人朋友,无意中辗转将方案送到了苏晚晴手中。
项目难题迎刃而解,基金会获得了赞誉。陈默从朋友那里得知消息时,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卑微的欣慰,有可笑的自嘲。
更像是一种习惯了付出的人,完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仪式,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直到几周后,在一个小型的慈善拍卖晚宴上,他再次与她狭路相逢。
这次周景扬不在。
苏晚晴主动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气质更显清冷出众。
她手里端着一杯酒,在他面前站定。
那个技术方案,是你做的,对吗
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否认。
但她没给他机会,继续说了下去,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我查过了。那种级别的解决方案,不是随便哪个团队都能做出来的,指向性太明显。为什么这么做
陈默沉默了片刻,放弃了伪装,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正好能帮上忙而已。
苏晚晴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感激,没有感动,反而有一种……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默,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平和,却字字如刀,真的没必要。
她微微前倾了一点身子,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晚在山上,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真的。但那份感激,……也仅止于感激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价值不菲的西装和腕表,语气依旧平淡:你现在做得很好,真的很为你高兴。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更值得的地方,而不是……执着于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话像一场冰冷的凌迟,优雅而残忍地剥开他所有伪装。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这些年卑微的仰望、笨拙的付出、甚至此刻这可笑的技术援助背后,藏着怎样一份不曾熄灭的渴望。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或者更残忍地说,她看见了,却只觉得是负担,是麻烦,是没必要和不值得。
她清晰地划清了界限:救命之恩,我认。
但除此之外,请你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无论你现在是穷小子还是陈总,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深情,你的成功,在我这里,换不来一丝一毫额外的情感。
陈默的脸色在璀璨的水晶灯下,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不倒下。
他所有努力粉饰的太平,所有试图证明自己的行为,在她这番温和却无比残酷的话语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看着她,第一次清晰地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么努力,那么徒劳,那么……可怜。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表白否认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苏晚晴似乎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她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客气,微微颔首:再次感谢你的方案,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以后……还是专注于你自己的事业吧。失陪。
她转身离开,裙摆划出一道优雅而冷漠的弧线,融入了不远处谈笑风生的人群。
陈默僵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光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胸口那块冰冷的空洞,正在疯狂地扩大,吞噬掉他所有的温度和感知。
他以为的成功,他以为的蜕变,最终只是让他这份无望的爱恋,变得更加昂贵,却也更加……无用。
像一枚精心打造、却永远无法授予他的勋章,沉重地挂在他心上,嘲笑着他整个青春岁月的痴妄。
原来,她不是看不懂他的好。
只是她的好,从来与他无关。
无论他是在泥泞中挣扎,还是站在云端闪光。
不爱你的人,永远不爱你。
这个道理,他用了整整一个青春去领悟,代价是剥皮拆骨,痛彻心扉。
6
山月不再来
终章:山月不再来
那场慈善晚宴后,陈默生了一场大病。
高烧反复,意识模糊,像是在用身体的崩溃来呼应内心那座早已坍塌的山峦。
病愈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并非变得颓废,而是一种彻底的沉寂。他依旧高效地处理工作,冷静地做出决策,但眼睛里曾经为某个人燃烧过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不再关注任何与周家或苏晚晴相关的消息,仿佛将那一部分记忆连同高烧时的汗水,一起蒸发掉了。
几年时间又在忙碌中飞逝。
默途科技成了行业内的标杆,陈默的身价水涨船高,成了真正的富一代。
他拥有了曾经无法想象的一切,却越发沉默寡言。
身边不乏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但他始终孑然一身。
有人私下议论,陈总心里怕是藏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白月光,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提醒着他曾经多么愚蠢而徒劳地付出过真心。
因一个重大的合作项目,他不得不再次与周家的企业打交道。
谈判桌上,他见到了周景扬。
岁月在周景扬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丝毫未减。只是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世故。
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陈默的专业,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实力,让周景扬收起了几分惯有的轻慢,甚至带上了一丝谨慎的尊重。
利益面前,过往那点微不足道的纠葛,显得无足轻重。
工作结束后,周景扬以私人名义邀请陈默参加一个小型聚会,地点在一家极私密的会员制俱乐部。
陈默本想拒绝,但想到后续可能的合作节点,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去得稍晚一些。
包厢里灯光暧昧,音乐舒缓,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多是周景扬那个圈子的熟面孔。
烟雾缭绕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中央的苏晚晴。
她瘦了些,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依旧美丽,却像一尊精心保养的瓷器,透着一股易碎和……倦怠。
她正微笑着听身边一位女士说话,但那笑容浮在表面,未达眼底。
周景扬看到陈默,热情地起身招呼,揽着他的肩膀向众人介绍:默途科技的陈总,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也是咱们这次重要的合作伙伴!
语气亲热得仿佛他们真是挚交。
苏晚晴抬起头,目光与陈默相遇。
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尴尬,是讶异,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但最终都化为了客套而疏离的点头致意:陈总。
陈默平静地回以同样的疏离:周太太。
这个称呼让苏晚晴的睫毛轻微颤抖了一下。
聚会的气氛看似热络,实则充斥着一种无形的阶层壁垒和虚情假意。
人们谈论着游艇、拍卖会、海外置业,话题浮夸而空洞。
陈默大多时间沉默地喝着酒,偶尔应酬几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苏晚晴。
他看到周景扬与其他女人调笑时,她脸上那维持得恰到好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看到她独自一人时,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放空和淡漠;
看到她指尖夹着的细长香烟,以及烟雾后面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
她似乎得到了她曾经选择的一切:优渥的生活、体面的身份、众人艳羡的目光。
但陈默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在清华校园里抱着画筒,眼神清冷执拗的才女影子,也找不到暴雨夜里那个会脆弱哭泣,也会坚定拉住他手的女孩的影子。
她像一只被圈养在华美金丝笼里的雀鸟,失去了飞翔的渴望。
中途,陈默离席去露台透气。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包厢里的浊气。他刚点上一支烟,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晚晴跟了出来,手里也拿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望着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一时无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尴尬而沉重。
你……变化很大。
最终,还是苏晚晴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人总会变。陈默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淡无波。
听说你的公司做得很大,恭喜。
她重复着多年前类似的话,但这一次,语气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是真正的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但陈默已不再在意。
谢谢,运气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
她忽然转过头看他,夜色中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鼓足了勇气:陈默,那一年……在山上,还有后来……我……
都过去了。陈默瞬间意识到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
陈默打断她,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周太太,那些小事,不必再提。
一声周太太,彻底堵回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冰冷疏离的侧脸,看着他眼中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那般炽热深情痕迹的平静,忽然明白了——她永远地失去了某种东西。
某种她曾经弃如敝履,如今或许在乏味婚姻生活中才隐隐觉出些许珍贵的东西。
但那又怎么样呢是她自己一次次选择了推开他,选择了轻视,选择了那条看似更光鲜亮丽的路。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眼底那层雾气,似乎更浓了些。她猛地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轻轻咳嗽起来,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花,显得格外狼狈。
陈默静静地看着,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曾经以为,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后,或许能让她后悔,能让她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奋斗的意义,早已不是为了她。而她是否后悔,于他而言,也早已无关紧要。
不爱你的人,永远不会爱你。无论你贫穷或富贵,无论她幸福或失意。
她的世界,他从未真正走进过,也永远不会再试图走进。
山月曾有幸照亮过彼此片刻的狼狈与真实,但山月终究遥不可及,且阴晴圆缺,从不为人意而转移。
他掐灭了烟蒂,语气疏离而客气:风大了,周太太还是进去吧。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她一眼。
走出俱乐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和喧嚣。
陈默独自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身后是那片虚伪的热闹与浮华,身前是望不到尽头的人生长路。
他的心口依旧空荡,却不再感到尖锐的疼痛,只剩下一片平静的虚无。
他失去了那份卑微的爱恋,却也终于彻底解脱,从自己编织的,名为深情的牢笼中。
月光洒在地上,清白如水,却再也照不进他的心底。
你要是问,放下了吗
回答也许是没有,这是独属于陈默的倔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