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报志愿时,我和陆淮约好了同一所大学。
他却为了陪青梅竹马,偷偷改成了另一所。
他把我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眼神躲闪。
我每个学期都会飞过来看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被我看得心虚,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声音很轻：当然不会。
开学前,我撕掉通知书,参了军。
四年后,他作为实习生在我负责的军工研究所手足无措。
终于,他鼓起勇气喊：然然……
我冷冷地看着他：陆淮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
叫我首长。
1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和陆淮的分数,都稳上了我们约好要一起去的国防科技大学。
我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我们穿着一身挺拔的军装,并肩走在庄严的校园里。阳光洒在我们的肩章上,未来闪闪发光。
他却带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消息。
然然,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坐在我对面,手指紧张地摩挲着冰凉的汽水罐,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悦悦她……她只想去南方的大学,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想去陪她。
林悦悦,他的青梅竹马。一个说话细声细气,走两步路就会喘,永远需要人保护的女孩。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透不过气。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可是没有。
他眼神躲闪,脸上写满了愧疚和为难。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份我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递到我面前。
鲜红的封壳,烫金的大字,此刻却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眼睛。
然然,国防科大是你一直想去的,你的梦想不该被我影响。
他还在说。
悦悦她……你也知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好,胆子也小,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上大学,我保证,每个假期我都回来,每个学期……不,我每个月都飞过去看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心虚。
我没有去接那份通知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男孩,这个和我约定要一起穿上军装,保家卫国的男孩。
我看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新的手链,是林悦悦最喜欢的那种粉色水晶。
也看到了林悦悦刚刚更新的朋友圈。
九宫格,满满都是她和陆淮的照片。
最新的几张,是在报考指导会的现场。她依偎在陆淮身边,笑得灿烂又得意。
配文是：有你陪我,未来可期。
底下有我们共同好友的评论：哇,你们俩这是定下来了恭喜恭喜！
陆淮没有回复。
林悦悦却用一条语音回复了：哎呀,我们只是好朋友啦,淮哥哥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外地,才陪我的,你们不要乱说呀。
那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
我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在她的朋友圈下面,点了一个赞。
陆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然,你……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林悦悦确实需要人照顾。
我的平静让他更加慌乱。
然然,你是不是生气了你骂我吧,或者打我一顿也行,你别这样……
他试图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我没有生气。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应该为此负责,而不是在这里寻求我的原谅。
陆淮,我们不一样。
我的梦想,不需要任何人陪着才能实现。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拿走那份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你拿走吧,或者扔掉,都随你。
说完,我转身离开,把他的惊慌和错愕,连同我们十七年的情谊,一起关在了身后。
陆淮,再见了。
2
回到家,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亲戚们围着我爸妈,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老周家真是出了个金凤凰啊！国防科大,那可是顶尖的军校！
然然这孩子,从小就出息！
我爸妈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自豪地向每一个人展示着那份被陆淮送回来的录取通知书。
这孩子,非说要去当兵,我们也没办法。
以后就是国家的人了！
我看着那份刺眼的红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跟亲戚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墙上,还挂着我和陆淮一起写的字。
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强军报国。
那是我们初中毕业时,一起在书法班里,一人一笔,共同完成的作品。墨迹早已干透,承诺却被风吹散了。
我盯着那幅字,眼睛酸涩得厉害。
可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被爸妈郑重摆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我捏着它,指甲深深嵌进硬壳纸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我曾为了它,熬过无数个夜晚,刷过成千上万道题。也曾为了它,和陆淮一起勾画过无数个未来。
现在,它就像一个笑话。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中间猛地撕开。
刺啦——！
那声音比我听过的任何一种骨头断裂的声音都清脆。
我把它撕成无数碎片,像撒骨灰一样,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了一本被我翻了无数遍的《征兵宣传手册》。
上面印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陆淮,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你了。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你陪你的青梅竹马风花雪月。
我去走我的阳关大道,披甲报国。
我们,两不相欠。
3
开学季,南下的火车拥挤而嘈杂。
陆淮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却一阵阵地发空。
他给我的微信发去消息：然然,到学校了吗记得给我报平安。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他皱了皱眉,又拨打我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怎么会停机
陆淮的心里涌上一丝不安。
坐在他对面的林悦悦凑了过来,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淮哥哥,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担心然然姐
她体贴地递过来一块剥好的橘子。
然然姐肯定是在生你的气呢,女孩子嘛,闹闹脾气很正常的。
等过段时间,军训结束了,她气消了,自然就会理你了。
陆淮接过橘子,却没有吃。他烦躁地把手机揣进兜里。
是啊,然然只是在闹脾气。她从小就比别的女孩坚强,但脾气也倔。等她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他的苦衷。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开始频繁地在我们的共同好友群里打探我的消息。
有人知道周然到学校了吗她手机停机了,联系不上。
起初,没人觉得奇怪。
军校管理严,说不定不让用手机呢。
对啊,等军训结束就好了。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所有人都结束了军训,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只有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全班同学组织的升学宴,我没有参加。高中的班级群里,我再也没有冒过泡。
陆淮彻底慌了。
他开始疯狂地联系每一个可能知道我下落的朋友。
终于,他从我们共同的发小张宇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消息。
陆淮,你还不知道吗周然……她根本就没去国防科大报到！
什么陆淮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没去报到那她去哪了
张宇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着困惑。
不知道啊,她爸妈也说联系不上她,只说她出去散心了。前段时间我还问了叔叔阿姨,他们也急得不行,说这孩子不知道跑去哪里疯了。
你说,她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啊……
后面的话,陆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回响：她没去上大学。
她撕了那份通知书。
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这才意识到,我那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可笑的是,他依旧抱着一丝盲目的自信。他想,我只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惩罚他的背叛。
一个女孩子,闹够了脾气,总会回家的。
他只需要等。
他一遍遍地回忆我们的过去。他一直觉得我和林悦悦是完全不同的。
林悦悦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菟丝花,柔弱,敏感,离开了他就会活不下去。
而我,像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青松,坚强,独立,永远不需要他操心。
他以为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足以承受这次短暂的考验。
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对朋友负责的事,却从未想过,这对我们的约定,对我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他更不知道,那个他以为永远会站在原地等他的女孩,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亲手扼杀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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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
陆淮在南方的大学里,过得并不如意。
他和林悦悦,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他追求学术上的精进,渴望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而林悦悦想要的,只是无尽的陪伴和浪漫。
他们因为截然不同的人生规划,在一次次争吵后,分道扬镳。
毕业时,陆淮凭借四年始终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和几个极具分量的国家级项目经验,获得了一个无比宝贵的机会——进入国家某尖端军工研究所实习。
拿到实习offer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前途。
而是我。
他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要去那个曾经我们共同梦想的地方。
等他做出成绩,等他变得足够优秀,他就有资格重新找到我。
他要向我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是一个错误。
他要告诉我,他后悔了。
实习第一天,研究所戒备森严,处处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所有实习生被召集到一间巨大的会议室,参加利剑项目的启动会。
所里的领导们依次就坐,气氛紧张而凝重。
陆淮坐在台下,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心情有些激动。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和军装的研究员们,感觉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会议开始,主持人走上台。
同志们好,今天是我们『利剑』项目的启动会,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首先,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本次项目的总负责人,也是我们研究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领军人物——周然首长！
听到周然两个字,陆淮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主席台。
只见一个身着笔挺军装,肩扛上尉军衔的年轻女军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台。
她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坚毅如刀。
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是我,又是谁
四年未见,我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稚气。
取而代之的,是风霜洗礼后的沉稳和冷冽。那是一种在象牙塔里永远无法磨砺出的气质。
陆淮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呆呆地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我站在发言台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个人。
当我的视线掠过陆淮时,没有丝毫的停留,没有半点的波澜。
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的实习生。
我拿起话筒,开始介绍项目情况,声音清晰、冷静、专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陆淮的心上。
他曾经以为,这四年,我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潦倒、后悔、等着他去拯救。
他做梦都没想到,我会以这样一种他只能仰望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会议在漫长的煎熬中结束。
陆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
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必须找她问个清楚。
他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正和几位老专家交谈的我。
他几乎是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拦在了我的面前。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举止失措的年轻人。
我停下脚步,微微蹙眉,看着他。
陆淮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挤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称呼。
然然……
5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等他说出第二句话,我便冷声打断了他。
陆淮同志。
这四个字,像是一盆冰水,从陆淮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和警告。
这里是国家保密单位,不是你叙旧的地方,请注意你的言辞和称谓。
他的脸刷一下白了,眼眶瞬间通红。
他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军装上闪亮的军衔,看着我胸前那枚熠熠生辉的一等功奖章。
那一刻,他才真正、彻底地明白了,我们之间,早已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四年,当他在大学校园里和林悦悦风花雪月,为了绩点和论文烦恼时。
我却在泥泞的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在硝烟弥漫的演习中冲锋陷阵,在国家最机密的科研项目里,用青春和汗水铸造国之利剑。
我们的人生,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身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地对陆淮说：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周首长是我们项目的总负责人,以后有工作上的事,可以按流程向她汇报。
现在,周首长还有重要会议,请你让一下。
老专家的语气很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在提醒陆淮,我们之间身份的悬殊。
陆淮僵硬地侧过身,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不死心。
他不相信这四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个放弃了顶尖军校的女孩,怎么可能在短短四年内,成为一个肩扛军衔、手握重权的项目总负责人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跌跌撞撞地走向档案室。他想查我的资料,想知道这四年我所有的经历。
理所当然地,他被负责档案管理的老兵拦在了门外。
同志,你的权限不够。
陆淮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正好碰上了刚才那位和蔼的老专家。
老专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把他叫到了一边。
小陆是吧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周首长
陆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们是……高中同学。
哦……老专家恍然大悟,随即用一种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难怪了。
这姑娘啊,是个传奇。
6
老专家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陆淮耳边炸响。
我带过这么多兵,见过这么多研究员,像她这么有股子狠劲儿的,独一个。
你知道吗她不是军校科班出身。
陆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她当年放弃了国防科大的录取通知书,直接从地方应征入伍,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义务兵。
老专家陷入了回忆,语气里满是感慨和赞叹。
新兵连三个月,她所有科目考核都是第一,体能比很多男兵都强。五公里武装越野,她能把那些体校特招来的都甩在身后。
下连队之后,因为表现突出,被选入了侦察营。那地方,女兵是凤毛麟角,训练强度更是地狱级别的。你知道吗,她刚进侦察营的时候,为了练潜伏,把自己活埋在雪里八个小时,挖出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浑身冻得发紫,就靠一口气吊着。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她入伍一周年的纪念日。
老专家摇了摇头,眼神里既是心疼又是敬佩。
从那以后,营里再没人敢小看她。有一次参加跨军区对抗演习,她带一个小组,在雪山里潜伏了七十多个小时,硬是端掉了蓝军一个指挥所,为整个战役的胜利立下了头功,直接火线提干。
老专家喝了口水,继续说。
提干后,她被保送到军事工程大学进修。这姑娘脑子也好使,对武器装备有天生的敏感度。毕业后就进了我们所,从最基础的研究员做起。
前年,一个重要实验项目进入瓶颈,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半个月,硬是啃下了一堆天书一样的外文资料,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算法模型,直接解决了难题。那次,她又立了一个二等功。
这次的『利剑』项目,技术难度极高,上级点名让她来挂帅。你别看她年轻,所里这些老家伙,没一个不服她的。
老专家说完,拍了拍陆淮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这姑娘,我听说,当初好像是为了个男人才下的这股子狠心。现在看来,那个男人啊,可真是她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没有他那一脚,说不定还踹不出我们这么一位优秀的女军官呢！
老专家说完,笑着走开了。
只留下陆淮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如死灰。
垫脚石……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负责,在她的人生里,只是一个笑话。
他亲手将她推开,却也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她的传奇。
而他自己,成了这个传奇里,最可悲又可笑的注脚。
从那天起,我成了陆淮名副其实的首长。
在利剑项目里,他被分到了我直接领导的数据分析小组。他递交的每一份报告,都要经过我的审批。
在一次项目组的周例会上,所有核心成员都在场,陆淮负责汇报他整理的数据分析。
他熬了几个通宵,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我让他把报告投到大屏幕上。
他话音刚落,我便拿起了红色激光笔,光点精准地落在他报告的第一页上。
这里的逻辑就像一坨屎,毫无根据。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无比。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偷偷看向面如死灰的陆淮。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没理会众人的反应,激光笔移到一组关键数据上。
这个数据是你编的吗和原始记录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转头,目光像冰刀一样刮过他的脸,你是想让我们整个项目组的人,都跟你一起上军事法庭吗
他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关掉激光笔,冷冷地看着他：陆淮同志,如果你只有这种实习生水平,我建议你现在就打包滚蛋,别在这里浪费国家资源。
每一次的公开审判,都在一遍遍地凌迟着他当年的背叛和如今的无能。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待在办公室,熬红了双眼,只为了让报告能通过我的审核。
可越是急于求成,越是错漏百出。
与他的狼狈不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在工作中的游刃有余。
有一次,项目组开技术研讨会,一个困扰了大家一周的技术难题,我在听完汇报后,只用了十分钟,就在白板上清晰地勾画出了解决方案的框架。
那一刻,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陆淮也看着我,眼神里却充满了痛苦、悔恨,和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仰望。
他终于明白,我们之间,差的早已不是四年的时间。
而是一个世界的距离。
7
陆淮开始用一些笨拙的方式,试图弥补些什么。
他摸清了我的作息,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把我的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茶杯里泡上热茶。
他记得我以前爱吃城南那家老店的豆沙包,就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开车横穿大半个城市去买,然后悄悄放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对于这一切,我视而不见。
茶水,我倒掉。
豆沙包,我让警卫员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告诉他,军营重地,不许搞特殊化。再有下次,直接按违反保密条例处理。
警卫员小李回来后,一脸为难地跟我汇报。
首长,陆淮同志说……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对您好。
我正在审阅一份文件,头也没抬。
小李,你觉得,我需要一个实习生来对我好吗
小李愣了一下,立刻站直了身体：报告首-长,不需要！
知道就好。去忙你的吧。
是！
陆淮的示好,在我这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
他越是卑微讨好,就越是凸显出他当年的傲慢和愚蠢是多么可笑。
项目进行到关键阶段,为了攻克一个核心技术难点,我带领核心团队,在封闭实验室里连续奋战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我们吃住都在里面,几乎与世隔绝。
陆淮作为实习生,没有资格进入核心区域,只能在外围负责一些数据整理的辅助工作。
半个月后,当我们带着成功的喜悦走出实验室时,所有人都形容憔-悴,胡子拉碴。
我虽然也满脸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
陆淮在门口等了很久。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冲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然然……不,周首长,你辛苦了。我……我给你熬了点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盼。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熟悉的保温桶。
那是以前我家里的,我妈最喜欢用它来装汤。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我爸妈那里拿到这个保温桶的。
但我知道,他越界了。
我没有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对身后的副手说：通知后勤,给大家准备庆功宴,今晚不醉不归！
好嘞！
陆淮被我彻底无视,僵在原地,手里提着那桶早已凉透了的粥,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丑。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在这一次次的漠视中,被我亲手碾得粉碎。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黑色的图片。
他屏蔽了所有人,只对我一个人可见。
可惜,我早就把他删了。
8
项目庆功宴上,气氛热烈。
作为项目总负责人,我自然成了众人敬酒的中心。
我酒量不算好,但也不差,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
几轮下来,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刚一出门,就被一个人堵在了走廊的尽头。
是陆淮。
他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然然……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情绪几近崩溃。
这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和林悦悦早就分手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他伸出手,想来抓我的胳膊。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爱入骨髓,也曾恨之入骨的男人。
此刻,他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在我看来,都显得那么滑稽。
陆淮同志,你喝多了。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里面是刚刚倒满的白酒。
感谢你四年前的选择。
我的话让他愣住了。
我平静地继续说：如果当年我听了你的话,去了国防科大,按部就班地毕业,现在或许只是某个单位里一个普通的工程师。
但现在,我站在这里,能为国家铸造守望长空的利剑。
我能做到的,是当年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顿了顿,看着他惨白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标准而公式化的微笑。
所以,我确实应该感谢你。
合作愉快,实习生同志。
说完,我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把空酒杯递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叫声首长。
我敬你一杯。
9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陆淮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灰败。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他倾尽所有,也再无法触及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庆功宴后,陆淮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都垮了。
他在工作上开始频繁地出错,甚至在一次整理机密文件时,因为精神恍惚,差点造成了严重的泄密事故。
幸好被我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祸。
我把他叫到我的办公室。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相对而坐。
我把那份被他弄混的文件,扔在他的面前。
陆淮同志。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鉴于你近期的工作状态和今天犯下的严重错误,你已经不适合再接触任何核心项目。从明天开始,你被调离『利剑』项目组,去后勤部门,协助整理建所以来的历史资料。
这个决定,无异于宣判了他职业生涯的死刑。
进入国家最顶尖的军工研究所,却被发配去看管陈年旧档。
这对他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比任何惩罚都更残忍的羞辱。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这样他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就是想看我一败涂地,想把我踩在脚下,来报复我当年的背叛,对不对
我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迎着他充满恨意的目光。
报复你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地笑了一声。
陆淮,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在我眼里,你只是『利剑』项目里,一个不合格的实习生,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风险点。
我从来没想过要针对你。但你来了,并且出现在我的项目里,我就必须对整个项目负责,保证它万无一失。
我向前倾身,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而你,就是那个『万一』。
他彻底崩溃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没有回答他。
因为答案,从四年前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他被调去了后勤部。
那个曾经充满希望和野心的年轻人,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一屋子发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档案。
他的实习期,在无尽的屈辱和不甘中,走到了尽头。
离开研究所的那天,他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然然,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而我,会永远活在你投下的阴影里。
我看完,便删除了。
10
一年后。
我因为在利剑项目中的卓越贡献,被再次破格提拔,成为了研究所最年轻的副总工程师。
授衔仪式那天,我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鲜红的国旗下,接受了上级的嘉奖。
而陆淮,我后来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离开研究所后,他放弃了所有可以进入顶尖企业的机会,回到了我们的家乡,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国企,当了一个朝九晚五的技术员。
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少年,彻底熄灭了眼里的光。
有一次,我因公出差,回了一趟家乡。
在一个商场的咖啡厅里,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悦悦。
她打扮得珠光宝气,挽着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少的,脑满肠肥的男人。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是陆淮。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陆淮,这是我先生,王总。林悦悦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炫耀。
听说你现在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怎么把自己混成这样了
陆淮低着头,没有说话。
林悦悦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用她那娇滴滴却又刻薄无比的声音说：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潜力股,聪明,有前途,所以才让你陪我来南方。
谁知道你这么没用,为了一个早就不要你的女人,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给毁了。
你当初要是跟我好好在一起,现在凭着我爸和我老公的关系,怎么也混成个公司高管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失望。
陆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屈辱,是愤怒,更是彻骨的悲凉。
原来,他当年不惜背叛我和我的梦想,也要去保护的那个柔弱女孩,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她选择他,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前途。
当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便弃之如敝履,甚至还要在他破碎的自尊上,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他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负责,那个让他背负了半生悔恨的决定,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有再看下去。
结了账,我走出咖啡厅,阳光洒在我的肩章上,温暖而明亮。
手机响了,是所里打来的电话,一个新的、更具挑战性的项目,在等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过往种种,皆为序章。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