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越向我求爱的那天,开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我打工的咖啡店门口,像一场来势汹汹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我逼仄的人生。
他是沈司越。京圈里最不能惹的那位爷,名字本身就是一张烫金的名片,代表着我们这种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权力和财富。而我,苏念,只是一个靠给别人调配苦涩液体来换取微薄薪水的咖啡师。
我们的世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推门进来,店里其他客人瞬间噤声。他径直走到吧台前,那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里,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你叫苏念他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要低沉。
我点了点头,手心全是汗。
我叫沈司越。他笑了,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志在必得,从今天起,我追你。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他就已经开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我的世界,进行饱和式的攻击。
第二天,我被咖啡店老板客客气气地请辞了,遣散费给了我三倍。理由是,沈先生不喜欢我闻起来像别人的咖啡。
第三天,我租住的、只有十五平米的隔断间,房东亲自上门,哭着求我搬走,违约金赔了我十倍。理由是,沈先生觉得那地方配不上我。
我被他的人请进了一套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大平层里,钥匙就放在我手心。他说:在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之前,这里,你先住着。
他像一个闯入我生活的不讲理的暴君,用钱和权,蛮横地扫清了我周围的一切,然后,将我安置在他为我打造的、华丽而空旷的牢笼里。
我害怕,我抗拒。我试图逃跑,却发现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堵死了。
苏念,别逼我用我不喜欢的方式。他把我堵在门口,捏着我的下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偏执,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然后,他又会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他会单膝跪下,为我换上柔软的拖鞋;他会亲自下厨,为我做一顿算不上美味、但足够用心的晚餐;他会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我,一看就是一整晚,眼神专注得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在这种极致的霸道和极致的温柔交织成的巨网里,我那点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抵抗,很快就土崩瓦解。
我承认,我沉沦了。
没有哪个女孩,能拒绝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爱情。
他就是那场能把我所有苦涩生活都冲走的、溺水的海啸。而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挣扎。
2
我和沈司越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他给了我一个专属的爱称。
棉花糖。
那天,他带我去了被他承包下来的游乐园。在绚烂的烟花下,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头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念念,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又白又软,像一颗棉花糖。他吻了吻我的发顶,以后,我就叫你棉花糖,好不好
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棉花糖。一个甜到发腻的名字。一个属于我,也只属于沈司越的、亲密的谎言。
他对我,好到了极致。
他会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想看雪,就动用私人飞机,带我飞到瑞士的雪山顶上,在温暖的壁炉小屋里,陪我看一整夜的雪花。
他会因为我多看了一眼杂志上的高定礼服,就让那个品牌的设计总监,连夜飞到北京,专门为我量身定制,并且买断那个系列,全世界,只许我一个人穿。
他身边的朋友,那些同样出身顶流的公子哥和名媛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和不屑,渐渐变成了嫉妒和羡慕。
越哥这次是真栽了。他们打趣道,我们认识他二十多年,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苏念,你到底给越哥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只是笑,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苏念,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是沈司越,他用自己的爱,为我镀上了一层金光。
我像一个误入伊甸园的信徒,贪婪地享受着他赐予我的一切。我开始相信,这就是爱情。是童话里,王子对灰姑娘那一见钟情的、毫无道理的偏爱。
我甚至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生日那天,沈司越为我在京城最顶级的会所,举办了一场极尽奢华的生日宴。他请来了我最喜欢的乐队,为我一个人演唱。他将一颗名为苏念之心的粉色钻石,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在所有人的起哄声中,他单膝跪地,问我:苏念,我的棉花糖,你愿意嫁给我吗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着眼前这个把我宠上天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全场欢呼。
沈司越站起来,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他去拿放在一旁的天鹅绒戒指盒,手机却从西装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毯上。
我笑着弯腰,想帮他捡起来。
手机掉落时,屏幕被意外点亮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手机屏保。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血液,在刹那间,凉了个彻底。
3
那张屏保,不是他的自拍,不是他家人的照片,更不是我。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条萨摩耶。
一条通体雪白、笑得像个天使的萨摩耶犬。它蹲在草地上,歪着头,咧着嘴,黑色的眼睛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闪闪发光。
很可爱的一条狗。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用很漂亮的字体,P上去的、小小的花体字。
写着:My
love,
Mianhuatang.
我的爱,棉花糖。
棉花糖。
那个他叫了我无数次的、甜到发腻的爱称。那个我以为是专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昵称。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给我的。
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周围的欢呼声、音乐声、祝福声,在瞬间变得无比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刺眼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脸。
一条狗的笑脸。
怎么了,棉花糖沈司越拿到了戒指,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低下头,关切地问我。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
但棉花糖三个字,此刻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像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音节,都在凌迟着我的神经。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宠溺和爱意。但现在,我只觉得那眼神无比的陌生和恐怖。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他第一次见我,就能那么精准地叫出我的名字,并且对我展开不合常理的追求。大概,是他早就调查过我。调查过我这个,和他死去的爱犬,有着同样一双弯弯笑眼的女孩。
为什么他总喜欢在我工作的时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我。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透过我,在回忆那条狗。
为什么他那么迷恋地抚摸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他不是在抚摸我,他是在抚摸那条狗同样柔软的、白色的毛发。
为什么他给我取名棉花糖。
为什么……
所有曾经让我感到甜蜜和幸福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不是他的爱人。
我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替身。
我只是他那条已经死了的狗的,代餐。
一个用来寄托他那份廉价哀思的、可笑的、活生生的、人形宠物。
你……我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辱感,像海啸一样,将我瞬间淹没。
念念,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沈司越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伸手想来扶我。
我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的动作,让沈司越的眉头,第一次,对我皱了起来。
而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这么久的脸,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句足以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沈司越,棉花糖……是谁
4
听到我的问题,沈司越那张英俊的脸上,温柔的表情,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地上那部还亮着的手机。当他看到那张萨摩耶的照片时,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恸的情绪。
然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
那眼神,不再有任何伪装的宠溺和爱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平静。
他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试图解释。
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是我的狗。养了五年,上个月,出车祸死了。
云淡风轻。
仿佛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
可这句话,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尊严,我那份被我视若珍宝的爱情,在这一刻,被他这句话,彻底碾成了粉末。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所以,你追我,对我好,向我求婚……都是因为,我长得像它我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它
是。他承认得那么坦然,那么理所当然。
他甚至朝我走近了一步,抬起手,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来抚摸我的头发。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蛊惑人心的温柔。
念念,别闹脾气。他说,我承认,一开始,我注意到你,是因为棉花糖。但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好,难道是假的吗你只要乖乖的,像以前一样,待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乖乖的。
像以前一样。
他还在用哄宠物的语气,来跟我说话。
我猛地抬手,狠狠地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沈司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他的名字,你看着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的狗!!
我的失控,让周围那些看客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沈司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收回了手,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需要被管教的宠物。
苏念。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今天不想发火。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爪子。
他用了爪子这个词。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在他心里,我从来就没有手。
就在这时,他那个最好的兄弟,也是唯一知道内情的秦朗,看不下去了,赶紧上来打圆场。他拉了拉沈司越的胳膊,又转头来劝我。
念念,你别激动。越哥他……他只是太思念棉花糖了,他没有恶意的。你看,他为你准备了这么漂亮的生日礼物。
秦朗指了指旁边托盘上,那个早已打开的天鹅绒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由无数颗细小的粉色钻石,串联而成的项链。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
这条项链,价值千万。是沈司越请了法国最顶级的珠宝设计师,为我量身定制的。
我曾经,为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感动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我看着那条项链,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项链的设计,精致而纤细,紧紧地贴合着脖颈的曲线。与其说是一条项链,不如说,它更像一个……
一个用钻石打造的、华丽的、冰冷的……
项圈。
我忽然想起来,那张照片上,那条名叫棉花糖的萨摩耶,它的脖子上,就挂着一个系着小铃铛的、漂亮的项圈。
原来,他送我这条项链,不是因为爱。
只是为了,更逼真地,还原他记忆中,那条狗的样子。
原来,爱是项圈的形状。
而我,就是那个戴着项圈,摇尾乞怜,还自以为幸福的,小丑。
我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看着沈司越,看着这个我曾以为是王子,却原来是魔鬼的男人。
我说:我们分手吧。
5
我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沈司越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挽留,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般的,荒谬感。
分手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清,苏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说,我们结束了。我不想再当你那条狗的代餐。
说完,我摘下了无名指上那枚可笑的粉色钻石戒指,把它扔在了地上。
戒指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声响。
那一刻,沈司越的眼神,终于变了。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怒意。
他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只是转身,对着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宾客,淡淡地说了一句:宴会结束。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人心疼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不知好歹、惹怒了主人的宠物,活该被抛弃。
我一个人,穿着那身可笑的、他为我定制的昂贵礼服,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座金碧辉煌的会所。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主动离开,这场荒诞的闹剧,就可以画上句号。
但第二天,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沈司越不是要和我分手。他只是觉得,他养的宠物,不听话了,需要被关进笼子里,好好地管教一番。
我回到我之前住的那套大平层,发现密码锁已经被换掉了。我被拦在了门外,我所有的行李,都被打包好,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旁边。
我试图去找工作。但所有我投了简历的公司,都像是约好了一样,对我避之不及。我最好的朋友,也突然开始疏远我,不敢再接我的电话。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司越,已经用他的权势,为我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在这座城市里,只要他一句话,我就没有立足之地。
他要的,不是放我走。
他要的是,折断我所有的翅膀,让我除了依靠他,别无选择。
果然,在我因为拖欠房租,即将被赶出新租的小旅馆时,他的人,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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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我请进了一栋位于郊区的、守卫森严的别墅里。
沈司越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银质的相框。相框里,是那条萨摩耶的照片。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对着照片,轻声说:你看,我把她给你带回来了。
然后,他才抬起头,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狼狈不堪的我。
苏念,我给过你机会了。他说,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他把我关在了这栋别墅里。
这里很大,很豪华,有泳池,有花园,有私人影院。但这里,没有一扇可以让我逃出去的窗。
他没收了我的手机,切断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给我请了最好的营养师,每天为我搭配饮食。他给我买了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每一件,都是我喜欢的款式。
他把我,像一只真正的金丝雀一样,养在了这个用我的尊严铸就的、华丽的笼子里。
他以为,这样,我就能再次变回那个乖乖的、听话的棉花糖。
但他错了。
他可以禁锢我的身体,但他禁锢不了我的灵魂。
笼子里的鸟,要么在沉默中死去,要么,就学会在沉默中,磨砺自己的爪牙。
而我,选择后者。
6
我的第一次反抗,来得无声,却激烈。
沈司越最喜欢我的,除了一双笑起来像萨摩耶的眼睛,就是我那一头柔软顺滑、留了许多年的及腰长发。
他总喜欢在我看书的时候,从背后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发间,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满足地喟叹:真香,和棉花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甚至不允许我换洗发水。我用的,是一款从瑞士专门定制的、带有淡淡青草味的、宠物专用的高级洗护产品。
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祭品,浑身上下,都贴满了属于另一只动物的标签。
耻辱,像藤蔓一样,将我的心脏,一圈圈地勒紧。
所以,我决定,从这头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发开始。
我找不到剪刀。这栋别墅里,任何可能被我用来伤害自己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但这难不倒我。
那天下午,趁着管家不注意,我从厨房里,偷拿到了一片陶瓷刀片的碎片。
我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对着镜子。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长长的头发像一匹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身后。很美,美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全是沈司越抚摸我头发时,那种迷恋而温柔的眼神。
然后,我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决绝。
我抓起一把头发,用那块锋利的碎片,狠狠地,割了下去。
一下,两下……
碎发,像黑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光洁的洗手台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没有哭。我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姿态,执行着这场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小的、悲壮的仪式。
当我走出浴室时,我那头及腰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长短不齐、狗啃过一样的、堪称滑稽的短发。
管家看到我的时候,吓得手里的托盘都掉在了地上。
沈司越是晚上回来的。
他推开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像是瞬间被冰冻住了。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来,眼神里,是翻江倒海的、我从未见过的风暴。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那头被我亲手毁掉的头发,但他的手,却在半空中,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谁干的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

是。我说,沈司越,我的头发,不属于你的狗。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
他猛地扼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把我拖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我,红着眼睛,低声咆哮: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吗苏念,你太天真了!
我不是为了激怒你。我看着镜子里,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它。我永远,也不可能是它。
你找死!
他彻底失控了。他把我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撕扯着我的衣服。
那一晚,他没有丝毫的温柔。他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惩罚着我的不听话。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水晶灯,任由他在我的身体里,发泄着他的愤怒和恐慌。
我知道,我刺痛他了。
我用最惨烈的方式,在他那个完美的、用以怀念宠物的代餐身上,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修复的、丑陋的伤痕。
这是我的第一次胜利。
一次用尊严和身体换来的、惨胜。
7
沈司越的青梅竹马,那个名叫顾瑶的、真正的京圈名媛,是在我剪掉头发的第三天,来到这栋别墅的。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小香风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在看什么可怜小动物的、悲悯。
而这种悲悯,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伤人。
我听说了。她坐在我的对面,佣人恭敬地为她奉上最好的红茶。她搅动着杯子里的茶匙,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剪了头发,阿越……很生气。
我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苏念,你别误会,我今天来,不是来向你示威的。顾瑶笑了笑,笑容优雅而疏离,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她顿了顿,放下茶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娓娓道来的语气,开始向我揭露,更多关于棉花糖的细节。
你知道吗阿越给你请的那个米其林三星的营养师,他以前的本职工作,是给欧洲皇室调配顶级赛马的营养餐的。阿越花重金把他请来,专门为你设计食谱。因为,棉花糖生前,肠胃就不好,吃的,就是这位营养师专门为它调配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
还有你用的沐浴露。顾瑶的眼神,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点点地,剖开我血淋淋的伤口,那个瑞士的牌子,只生产宠物用品。你用的那款青草味的,是他们专门为棉花糖研发的,全球独一无二。因为,棉花糖最喜欢在雨后的草地上打滚。
我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哦,对了,还有你住的这间卧室。顾瑶环顾了一下这间装修奢华的房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个房间的朝向,是整个别墅里最好的,冬暖夏凉,阳光充足。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着她,嘴唇抿得死死的。
因为,这里以前,是棉花糖的房间。
轰——
我感觉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炸开了。
原来,我吃的,是狗粮。我用的,是狗用的沐浴露。我睡的,是狗窝。
我自以为是的爱情,我那场荒诞的豪门梦,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我不仅仅是代餐。
我是在用一种沉浸式的、全方位的方式,扮演着一条狗。
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苏念,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刺激你。顾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我,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和阿越,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的,从来就不是你。你斗不过他的,也斗不过他对棉花糖的执念。放弃吧,对他,对你,都好。
说完,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转身,优雅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没有动。
我没有哭。
因为,当羞辱和痛苦,达到极致的时候,人,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燃烧过后的、冰冷的灰烬。
和从灰烬里,重新生出的、淬了毒的、疯狂的恨意。
8
那一天,我砸了沈司越为棉花糖建造的玻璃花房。
那是别墅里最漂亮的地方。整间花房,都种满了棉花糖最喜欢的、白色的玛格丽特花。沈司越甚至在花房的中央,用汉白玉,为那条狗,立了一座小小的雕像。
他经常会一个人,在花房里待很久。有时候,他也会拉着我,坐在花丛中,给我讲一些,关于他和棉花糖的、过去的故事。
现在想来,那不是分享,那是提醒。
提醒我,我的本尊,是什么样子的。
顾瑶走后,我像一个游魂一样,走进了那间花房。
我看着那座栩栩如生的、属于一条狗的雕像,看着满室盛开的、圣洁的白色花朵。
我忽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我笑了。
然后,我抄起了旁边用来给花松土的小铁铲,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那座雕像。
砰——
汉白玉的雕像,应声而碎。那条狗天使般的笑脸,在我的面前,四分五裂。
管家和佣人们听到声音,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他们看到我的举动,吓得脸色都白了。
苏小姐!你疯了!快住手!!
我没有理他们。
我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铲又一铲地,砸着那座雕拿像的残骸,砸着那些名贵的花盆,砸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玻璃破碎的声音,花土飞溅的场景,和我疯狂的嘶吼,交织成了一首狂暴的、毁灭的交响曲。
我要毁掉这里。
毁掉这个,属于一条狗的、虚伪的、圣洁的天堂。
当我把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扔掉手里的铁铲,瘫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时,沈司越回来了。
他站在花房的门口,看着眼前这片废墟,看着像个乞丐一样,满身泥土的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的、绝对的冰冷。
他一步步地,踩着破碎的玻璃和花瓣,走到我的面前。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
够了吗他问。
我抬起头,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不够。我说,沈司越,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我就要让你记住,我不是你的狗。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笑。不是玩世不恭,不是温柔宠溺,而是一种,带着毁灭气息的、残忍的笑。
好。他说,苏念,这是你逼我的。
从那天起,他撤走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
他把我,一个人,锁在了这座空旷的、死寂的房子里。
他不再回来。
他只是每天,让人,像投喂动物一样,定时定点地,把食物,放在门口。
他用最冷酷、最残忍的方式,对我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围剿。
他要用孤独和绝望,彻底磨平我所有的棱角,让我变回那个,他想要的、温顺的宠物。
他以为,他赢了。
但他不知道,一场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9
在被彻底孤立的日子里,我停止了所有歇斯底里的反抗。
我开始伪装顺从。
我每天,会按时吃掉放在门口的食物。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会主动去打扫那间被我亲手毁掉的玻璃花房的废墟。
别墅里,布满了沈司越的监控。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就是要让他看到,我认输了。
我就是要让他相信,我这只不听话的宠物,在他的冷处理下,终于,又变回了那个温顺的、渴望他垂怜的苏念。
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我的计划,很简单。
我要用他的钱,买一张,离开他世界的船票。
他虽然禁锢了我的人身自由,但他并没有切断我的经济来源。我那张他给我的、没有上限的黑金卡,还静静地躺在我的钱包里。
在他看来,这张卡,不过是拴住我的、另一根看不见的锁链。他笃定,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地方,敢收留一个被他封杀的人。
但他算错了一件事。
物理世界的大门,他可以为我关上。但网络世界的大门,他关不上。
我利用别墅里那台没有被收走的、仅供娱乐的电脑,开始了我秘密的自救计划。
我报了线上花艺设计的课程。
因为,我记得顾瑶说过,棉花糖最喜欢的,是白色的玛格丽特。而我,偏要让全世界最绚烂的色彩,在我手中绽放。
我用他的黑金卡,支付了高昂的学费。用他的钱,从世界各地,订购了最新鲜、最名贵的花材。
别墅那个巨大的花园,成了我天然的、隐秘的工作室。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从最基础的色彩搭配、花材识别,到最高阶的空间结构设计。我把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全新的、美丽的世界里。
那些曾经被我认为是绝望和孤独的时间,在这一刻,变成了我积蓄力量的、最好的温床。
我的天赋,和我那股不要命的狠劲,让我在短短几个月内,就从一个门外汉,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线上花艺设计师。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Nian。
我从不露脸,只靠作品说话。我设计的花艺作品,大胆、热烈,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和京城主流圈子里那种性冷淡的、追求所谓高级感的风格,截然不同。
很快,我就在小众的设计圈子里,闯出了名气。
开始有客户,通过网络,找到我,向我下订单。有的是为了求婚,有的是为了生日,有的是为了纪念日。
我用我的手,为别人的爱情和幸福,编织着最美丽的祝福。
而我自己的爱情,却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没关系。
当第一笔,不属于沈司越的、干干净净的钱,打入我新注册的、匿名的电子账户时,我知道,我这只被他豢养的金丝雀,已经,悄悄地,为自己,打造出了一双可以飞翔的、坚硬的翅膀。
船票,已经在买了。
而沈司越,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在为我那日复一日的温顺,而感到满意。
他还在等着,我彻底被驯服,然后,主动地,爬回他的脚边,像一条狗一样,祈求他的原谅。
他不知道,他等来的,只会是一座,空的牢笼。
10
沈司越发现不对劲,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
那一天,他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我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摆弄着一堆刚刚送到的、带着雨珠的红色玫瑰。
他愣了一下。
谁送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警惕。
客户订的。我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回答。
客户他皱起了眉。
我这才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自从那次生日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灿烂的笑容。
是啊。我说,沈先生,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一名花艺设计师了。
我的笑容,和我的话,都让他感到了陌生。
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看着我。他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些熟悉的、属于棉花糖的影子。
但他失败了。
我的眼睛,虽然还是弯弯的,但里面的光,已经变了。不再是过去那种天真的、讨好的光。而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平静而坚定的光。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想像过去一样,来抚摸我的头。
我没有躲。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头发时,我轻轻地,偏了一下头。
一个极细微的、却又充满了最极致的疏离感的动作。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一刻,他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恐慌的情绪。
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地,失控了。
从那天起,他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试图重新标记我,重新把我拉回他所设定的宠物的角色里。
他给我买来了更多的、更昂贵的珠宝和衣服。那些东西,被我随手扔在衣帽间里,一次都没有碰过。
他会突然取消掉自己所有重要的会议,只为了,像过去一样,陪我看一场无聊的电影。而我,只是礼貌地,对他说谢谢,然后,全程,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他甚至,会笨拙地,买来我最喜欢的甜品,讨好地,递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来,尝了一口,然后,对他说:太甜了,我不喜欢。
他所有的讨好,所有的示弱,都像石沉大海,没有在我这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涟le荡。
我的顺从里,没有了灵魂。
我的微笑里,没有了温度。
他可以占有我的身体,却再也无法,触碰到我的灵魂分毫。
他再也无法,从我这个代餐的身上,汲取到任何,关于那条狗的、慰藉。
这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躁和焦虑之中。
他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他会在深夜,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他会砸掉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又在天亮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笨拙地,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他那座固若金汤的、骄傲的内心世界,因为我的失控,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无法修复的裂痕。
而我,只是冷眼旁观。
我知道,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的第一步,我已经,做到了。
11
转折点,发生在沈家的一场家宴上。
那是沈家老爷子,那个真正掌握着这个家族权柄的、说一不二的老人的七十大寿。
沈司越要带我出席。
我知道他的目的。他要在那个真正属于他的、权力的核心圈子里,向所有人,宣示他对我的所有权。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苏念,哪怕只是一个宠物,也是他沈司越一个人的宠物。
这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宣告。
我没有拒绝。
因为我知道,这也是我的机会。
一个,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撕碎他那份可笑的骄傲的、最好的机会。
宴会当天,我没有穿他为我准备的、那件缀满了钻石的、像极了公主裙的昂贵礼服。
我穿了一件,我自己设计的、款式简洁、却极富设计感的黑色长裙。我为自己,画了一个干净而凌厉的妆。
当我从楼上走下去的时候,沈司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沉了下去。
因为,此刻的我,太不像棉花糖了。
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他无法掌控的、陌生的、属于苏念的气场。
去把裙子换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我不。我平静地看着他,沈司越,要么,我就穿这身去。要么,你就自己去。
我们对峙了很久。
最终,是他妥协了。
沈家的家宴,比我想象中,还要压抑和冰冷。每一个人,都像是戴着一副精致的面具,说着得体的话,笑容却不达眼底。这是一个,用权力和利益,精密地搭建起来的、没有人情味的家族。
我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那些长辈们,看我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那些同辈的男男女女,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被沈司越一时兴起,捡回家的、上不了台面的玩物。
沈老爷子,坐在主位上,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连一句话,都懒得和我说。
沈司越把我按在他的身边坐下,全程,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告着什么。
宴会开始。
席间,他们聊的话题,从国际金融形势,到最新的科技风口,再到某个古典哲学流派的思辨。
我一言不发。
沈司越似乎很满意我的安静。在他看来,宠物,就应该有宠物的样子。
直到,沈老爷子,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
听说,这位苏小姐,是学花艺的老爷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份轻视,却显而易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沈司越刚想开口,替我挡下这个话题。
我却挣脱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我对着老爷子,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是的,沈老先生。不过,花艺,只是我的爱好。我大学的专业,是符号学和古典文献学。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沈司越。
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过去。他只关心,我像不像他的狗。
哦老爷子似乎来了点兴趣,那你说说,王夫之的‘理蕴于气’,和程朱理学的‘理在气先’,有何不同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也非常刁钻的问题。
他是在,考我。也是在,当众,给我难堪。
我没有慌。
我用最简洁、最清晰的语言,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深入浅出地,阐述了两者的区别和联系。甚至,还引用了几个,连在场的几位名牌大学教授,都未必知道的、冷僻的典故。
我说完,整个宴会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没想到,这个他们眼中的花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学识和逻辑思辨能力。
沈老爷子看着我,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的、审视的意味。
而我,只是平静地坐下,重新拿起了筷子。
那一晚,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但我知道,我已经赢了。
我用我的知识,我的谈吐,我那份不属于任何人的、独立的灵魂,在他们那个高傲的、自以为是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让他们看到,我,苏念,不是一个玩物。
宴会结束,回别墅的路上,沈司越全程,一言不发。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知道,他那份可笑的、属于男性的占有欲和自尊心,被我,当着他所有家人的面,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他一定,气疯了。
12
那场家宴之后,我和沈司越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他不再试图用物质来讨好我,也不再用暴力来恐吓我。他只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眼神,长时间地、沉默地看着我。
仿佛,他是在,重新认识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陌生人。
而我,则抓住了这难得的、平静的间隙,开始加速我的逃离计划。
我的线上花艺工作室,Nian,因为其独特的风格和高品质的服务,已经在京城的小众圈子里,彻底火了。订单,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
我开始变得异常忙碌。
我用赚来的钱,悄悄地,在外面,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属于我自己的工作室。
我不再满足于只做线上。我开始,以Nian的身份,和一些高端的品牌、酒店,进行线下合作。
我需要,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全新的社会身份。
这个过程,很艰难。
沈司越的封杀令,依然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笼罩着我。很多次,合作都谈得差不多了,对方却在最后一刻,因为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而选择放弃。
我没有气馁。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
我用我的专业,我的诚意,和我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韧劲,一点点地,啃下了一块又一块硬骨头。
终于,有一个新开业的、不属于京圈任何势力的、国外设计师品牌酒店,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他们邀请我,负责他们开业酒会的全部花艺设计。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我能做好,我就能,真正在这个行业里,站稳脚跟。
为了这个项目,我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我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我把自己关在别墅的花园里,一遍又一地,修改着设计方案。
沈司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阻止我。
他只是,每天晚上,在我睡着后,悄悄地,走进我的房间,为我,盖好被子。
然后,在我的床边,坐很久。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开业酒会的前一天,我需要,亲自去酒店,进行现场布置。
这是我被囚禁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那栋别墅。
我向沈司越,提出了请求。
我以为他会拒绝。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送你。他说。
去酒店的路上,我们依然,相对无言。
当我走进那家充满现代设计感的酒店大堂,看到我的团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工作时,一种久违的、名为自由的感觉,瞬间,包裹了我。
我看到了我的未来。一个,不依附于任何人,靠我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未来。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我忘了时间,忘了身后的沈司越,忘了所有的一切。
我的眼睛里,只有那些美丽的花朵。
当我完成最后一个作品,直起腰,看着整个宴会厅,在我手中,变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花的海洋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酒店的负责人,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赞不绝口。
而沈司越,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失落、欣赏、痛苦,和一丝……骄傲的眼神。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他那座用来囚禁我的、名为爱的笼子,它的门,已经,被我,亲手,彻底地,推开了。
当代餐,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翅膀时,它就不再是代餐了。
它变回了,它自己。
13
开业酒会,大获成功。
Nian这个名字,一夜之间,火遍了京城的设计圈。
我的工作室,也正式,从线上,走到了线下。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收入,有了自己的社交圈。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沈司越才能生存的、卑微的苏念。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选了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回到了那栋,囚禁了我大半年的别墅。
沈司越,竟然在家。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回来一样。他甚至,为我,泡好了我最喜欢喝的柠檬红茶。
回来了他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和脆弱。
嗯。我点了点头,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我把一张银行卡,和一把钥匙,推到了他的面前。
卡里,是我这段时间,用你的钱,赚来的所有的利润。不多,但足够,支付我住在你这里的‘房租’和‘生活费’。
钥匙,是你那套市中心大平层的。虽然,我一次也没住过。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沈司越,我们两清了。
他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他没有去看那张卡和那串钥匙,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我。
你要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去哪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他忽然,笑了。
苏念,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翅C膀硬了,就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压迫感,你别忘了,我能让你飞起来,也能,让你再掉下去。
我知道。我点点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但沈司越,你也要记住。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你随意拿捏的苏念了。
你可以毁掉我的工作室,可以再次封杀我。但你毁不掉的,是我的手艺,是我的思想,是我那颗,就算被你踩进泥里,也要重新爬起来的心。
你困不住我了。
我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他猛地,从身后,抱住了我。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得像个帝王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颈窝里。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润的液体,滴在了我的皮肤上。
他在……哭
别走……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卑微,棉花……不,念念……别走,好不好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讨厌那个名字,我以后再也不叫了……你讨厌那间花房,我让人把它彻底拆了……只要你别走……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游戏。
而在这场游戏的结尾,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猎人,终于,放下了他所有的武器和骄傲,变成了那个,戴着项圈,摇尾乞怜的,宠物。
14
我没有心软。
我只是,平静地,掰开了他禁锢在我腰间的手。
然后,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沈司越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骄傲的桃花眼,此刻,红得像兔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京圈顶流沈司越。
他只是一个,因为害怕失去,而感到恐慌的、普通的男人。
我伸出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
我的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眼角。
沈司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你看看我。我说。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
你好好看看我。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是什么形状的
我逼着他,去审视,去观察,那些,他从未真正用心看过的、属于我的细节。
我叫苏念。
我不喜欢吃胡萝卜,因为我小时候被兔子咬过。我喜欢喝柠檬红茶,但不喜欢加糖。我最喜欢的电影,是《天堂电影院》。我最害怕的,是打雷。
我是一个,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过去,有自己的思想的,独立的,活生生的人。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哀求和挽留,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幡然醒悟般的、巨大的痛苦。
他终于,开始,把我,和那条狗的影子,一点点地,剥离开来。
他终于,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我。
沈司越,你没有爱过我。我放下手,平静地,对他,也对我自己,宣判了这场荒诞闹剧的最终结局。
你爱的,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完美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幻影。你只是,把那份,因为失去宠物而无处安放的、病态的执念,强加在了我的身上。
这对它,不公平。因为它,应该被好好地怀念,而不是,找一个可笑的替代品。
这对我,更不公平。因为我,苏念,值得被一个人,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好好地爱。
我说完,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然后,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我。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他压抑的、痛苦的、仿佛灵魂都被抽离的,呜咽声。
那是,迟到了太久的,一场,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悲伤的葬礼。
为那条狗。
也为,他那份,被他亲手扼杀的、爱情。
15
我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那栋,囚禁了我青春和尊严的别墅。
正是午后,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眯着眼睛,抬头,看向那片,许久没有认真看过的、湛蓝的天空。
有风吹过,吹起了我刚刚没过耳际的短发。
自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青草和阳光的味道。真好闻。
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的合伙人打来的。
Nian!你在哪呢那个法国皇室的婚礼订单,对方对我们的最终方案,非常满意!他们邀请我们,下周就飞巴黎,进行现场勘景!
好。我笑了,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和羞辱。
而是因为,喜悦,和新生。
我挂了电话,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车子启动。
我从后视镜里,回头,看了一眼。
那栋华丽的、像城堡一样的别墅,在我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了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小点。
我收回了目光,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沈司越最后那张,泪流满面的、痛苦的脸。
我没有恨了。
也没有爱了。
他只是,我人生中,一场,刻骨铭心的、必经的劫难。
而现在,我渡劫成功了。
我想,未来的某一天,他或许,会真正地,从那份执念里走出来。他会去接受心理治疗,会学会,如何去爱一个真正的人。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将会在巴黎,在伦敦,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掏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把我那个用了很久的、灰暗的头像,换成了一张,我刚刚在阳光下,拍的自拍。
照片上,那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没有笑得像任何一条狗。
她只是,发自内心地,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灿烂的、独一无二的,属于她自己的微笑。
我在签名栏里,敲下了一行字。
再见,棉花糖。
你好,苏念。